堀川制药是由祖父一手建造的,或许是曾祖父眼光精准,让他学了英文,战后靠着语言的优势与美军关系不错,接了许多生意,成了所谓的暴发户。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的成功替堀川家带来财富与地位是不容置疑的,亲戚既羡慕又忌妒,但在堀川彰彦眼里,祖父并不是那么值得尊敬的人。
佣人总是窃窃私语,每个朔月,天空最暗,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深沉的黑夜里时,老爷总是把自己关在宅子深处的偏房,不许任何人打扰。好几次,偶然经过的女佣听到房里传出别的男人的声音,低沉、诡异,用着奇特的音调,说着不属于这世界的语言。
佣人的嚼舌根全都听在年幼的彰彦耳里,在这个大房子中,祖父很少露面,忙碌的父亲也经常见不到,冷淡的母亲则把他丢给佣人照顾,每个人好像都守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般。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生长环境,让他的个性与他四周的空气彷彿被一股缺乏流通的窒息感所围绕。从小没有知心朋友,没有喜欢的恋人,一路唸到大学毕业,学习接管家族事业,与银行家的女儿相亲结婚,人生呆板顺遂到,一点也不像个活人。
「彰彦少爷,前方似乎发生了事故,可以容许我改道吗?」
堀川答应了司机,黑色进口车驶离熟悉的道路,堀川第一次从车窗外,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每天上下班固定走市中心,偶尔外食选择的是从以前就经常光顾的日式老店或高级料理;西服由一直服务着堀川家的老师傅量身订做,娇生惯养的妻子只去银座最新潮的店购物,当车子驶进狭小的巷弄时,堀川几乎有点讶异原来都心内还有这么脏乱落后的地区。
一身廉价衣服的浓妆女人靠在路旁抽菸,穿着花衬衫的不正经男人小混混似的聚在街角;流浪汉、非法滞留的外国人、招牌上看不懂的外国字,这是一个与堀川完全没有交集的世界,不会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迹。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是人一生会遇到些什么,说不定连神都无法预料。
那个孩子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年纪,衣服破烂,全身脏兮兮的,连淡褐色的头发都污秽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色泽,独自一人窝在房子相邻的夹缝中。
如果他没有抬起头,或许他们就只是双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即使过了二十年,堀川仍不禁时常想到这个问题。
男孩淡褐色的眼睛看着堀川,他虽然又脏又小,但就像被路边的弃猫凝视时,很少人不动恻隐之心。堀川也不晓得为什么车子驶离后,那双眼睛依旧清晰烙印在他心里,即使与对方四目相望的那刻,只有短短五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