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阳光总是十分柔和,暖暖的泻在紫禁城的金琉璃顶上,映的檐头小兽亦是格外精神。
安媛刚刚用过早饭,便听到屋外有人踏着雪而来的声音,木足高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清早听来很是明显。她急忙推了碗筷,还没来得及推开窗子,却是老远听到那人声音未脱稚气,很是熟悉,“安姐姐,咱家给您拜年来了。”
安媛唬了一跳,连声道,“跑的慢些,跑得慢些。”许久不见阿保,待他跑到跟前,才发现他长高了不少,虽然稚气未脱,却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她望着他的服色,微微怔了怔,却是喜笑颜开,“阿保有长进了,如今是秉笔公公了啊。”
来的人正是阿保,只见他身穿一件墨蓝色的冬袍,袍底滚得都是马面褶,袍上还有一对鹭鸶,他一手提了一个竹篮一手却提着一个小巧的青布包裹,远远看到安媛,更是喜不自禁,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了过来,“姐姐这儿吃的着实是香,竟比皇上吃的还要精心些。老远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来。”
司礼监是明代内官的十二监之首,掌印太监秦福地位最高,阿保虽然年幼,却是长年跟在秦福身边,如今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是地位仅次于秦福的秉笔太监了,享受着四品的官俸,可以身穿鹭鸶的官服。安媛久在宫里居住,倒也识得这个。
果然阿保听了甚是开心,且笑着麻利的把竹篮放在地上,却是低声道,“安姐姐,师父今天要随陛下去天坛祭天,没空过来,要我来给姐姐嘱托几句话。”
安媛点了点头,只见阿保打开了包袱,却是拿出了一套寻常宫女穿戴的蝉纱裙,续道,“等会儿出宫的仪仗甚大,姐姐只需按着我的安排,提了这竹篮站到宫女的队伍里,扮作是御膳房做午膳的宫女,保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宫去,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只要能出了宫,外面就有人接应了。”
“是张先生在宫外接应么?”安媛接过蝉纱裙,无意问道。
阿保脸色忽然有些变化,他愣了一下,忙道,“不是的。张先生被指去修永乐大典了,现在在武英殿忙着呢,怕是没机会出来。”
“永乐大典不是早就修好了么?”安媛忽然有些诧异,她隐约记得学过的历史课本里《永乐大典》该是永乐皇帝的时候就修好了,隔现在怕有百年了。
“前些日子那大火烧了永寿宫,连带着旁边藏《大典》的武英殿也给烧了,殿室倒是毁坏不多,只是殿内的《大典》可是给烧了个干净,”阿保啧啧的说道,“整整两万两千八百八十七卷,天下就这么一部,装订严实的藏在武英殿里,一把火就没了。陛下听了大是震怒,只拍了张先生,还有高拱大人他们这些有学识的臣子们去重修了。”
安媛听了默然无语,想起后世存下的永乐大典不过只有几百册,心下更是憾然。正沉默间,只听阿保在一旁说道,“姐姐,这个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嘿嘿。”他笑的有几分诡诈,却是小心翼翼打开了那包裹。
一个青花的瓷盒,小巧玲珑的很是可爱。
安媛打开那瓷盒,只见里面是研得极细的一块胭脂,却不似寻常的胭脂那般透亮,只是红粉的色泽中透出收敛的蕴色,仿佛是酿好的上陈红酒,隐隐还有一股******的香味。她对胭脂水粉这一类倒并不上心,只是淡淡问道,“是何人送来的?”
“小的哪里知道,总不过是有人托我送来给姐姐就是了。这可是扬州出的鹅蛋粉,最是千金难买,是苏州虎丘三伏天的伏花茉莉研成了粉,再加上东海的珍珠,西海的珊瑚,天下最是奇珍异宝的佳品才能得这么一小盒,多少王公贵眷花费千金也未必能得,宫里的老人们都说这粉施一次粉可以年轻十年呢。”阿保吹嘘的天花乱坠一般,却眼珠一转,又道,“送东西的人连着东西还捎了句话,让姐姐平时还是用些胭脂水粉,总归是个姑娘家,再这么不收拾不打扮的,小心今后嫁不出去了。”
阿保一边一本正经的转述,一边心底窃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强忍着揉着肚子。
安媛又气又恼,就把那胭脂盒子扔出去。
阿保阻拦不及,那青花瓷盒砰得一声,扔在地上,摔得粉碎。阿保只是心痛,这青花瓷盒可是宫廷造办处出的得意活计,最是金贵难得。
说也奇怪,那瓷盒碎开,咣的一声,竟然掉出一个别的东西来。
安媛拾起来细看,却是一只青色的鸾凤玉佩。只见鸾凤的图案栩栩如生,不正是自己曾经从裕王府中带出来的那块。她很是诧异,这玉佩她丢了怕是有一年了,想不到能重新找回,她握紧了那玉佩,瞬时有些感动,却听阿保在旁喃喃的说,“爷真是神了,怪不得说甭管多金贵的东西,若是惹恼了她,定会就砸了的。果然是这样啊。要是像我一样心疼瓷盒,不舍得砸开,这样好的宝贝岂不送不出来。”
安媛心念一动,忽是想起那人昨夜走时消失在雪地里的背影,一时间心潮起伏,有些恍惚了。
眼见快到了午时,安媛换好了宫女的服色,提了竹篮站在一众尚膳司的宫女之中,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后。每年的新年,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要先去华盖殿拜见皇帝,接着再随皇帝一同去天坛祭天,祈求国运昌隆,这已经是宫中最隆重的仪式之一。
一路无话,大队的人马出了东华门,只朝天坛而去。道路两旁早已被锦衣的卫士肃清,彩鞭挥处,到处都是森森的佩剑。安媛走在后面,只能远远望到前面明黄的绣衮高挑,四面旌旗入云,很是威严肃穆。然而在这街市之中,到底不比宫内,四周都是胡同街道,原本就是百姓的住处,听得到熙熙攘攘的热闹声音,这其中更不乏爆竹声阵阵,很是惊响。
阿保见安媛惊恐,只是笑着解释,“这是民间的风俗,新年这日家家户户要放纸爆竹,再将门闩在地上抛三下,唤作‘跌千金’,最是热闹不过了。”
安媛心下略放平静了些,苍白的脸上笑了笑正欲说话,猛听得前面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似是有上千个爆竹同时爆开!
大队的人马忽然停了下来,适才热闹的街市里霎时没了声音,只见许多匹骏马疾驰,有那身着暗绿底飞鱼服的侍卫快马加鞭的都向前奔去。
安媛脸上瞬时变色,拉着阿保的袍角低声问着,“阿保,前面出了什么事,可是与我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