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后,安媛正躺在床榻上看书,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柔的语声:“安媛妹妹醒了么?”
安媛抬头,只见索秋迈着细碎而优雅的步子走进房来,她今日刻意打扮过,换了一身朱红的轻绢薄裳,发里簪了貔貅卧珠的赤金云牙钗子,十分的娇美。她托着腮坐到安媛身侧仔细的瞧了她一瞬,十分亲昵的说道,“安媛妹妹今日气色不错,可比昨晚强多了呢。”
安媛听她一口一个“安媛妹妹”的称呼,并不再叫她“妹妹”,多了这两字,意思却改了许多。安媛心中一沉,面目上仍是淡淡道,“有劳嫂夫人挂心。”
谁知索秋听了“夫人”二字,反而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来,她呆了一瞬,一双明眸却骨碌一转,又是嫣然说道,“说起来也是做嫂子的不是,安媛妹妹在府上住了这些日子,嫂子竟然全然不知。更糊涂可笑的是,就连成梁有个妹妹的事,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这大有刨根问安媛来历的意思,她见安媛冷了脸不接话,知道自己说的生硬了,又道,“我昨日从嘉峪关的家中赶来,到了才知安媛妹妹也在养伤,也没有准备些礼物来看望妹妹。”
安媛只是淡淡客气道,“不知者无怪,嫂夫人太过客气了。”
索秋望着她,目光中却透出几分疑色,不过很快被亲昵的话语掩了去,“安媛妹妹今年多大了?怕早就许了人家了吧。”她见安媛不语,说着又一笑,叙叙道,“瞧我糊涂的,安媛妹妹的终身大事,原本该有父兄操心的。家中怕是早就订好了亲事吧,我这是操哪门子的心。”
安媛垂眸望着书卷不语。
索秋瞧着她软硬不吃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忽然拍了拍手,“呀”的一声笑道,“我瞧将军虽然心疼妹妹,但年来事忙,又是男人粗心些,怕是把妹妹的终身大事都给忘了。这种事还是女人家比较精心,”她说着眸中含了一丝迷蒙的笑意,盈盈说道,“妹妹生的这般美貌,又是年轻,原是要挑个好人家才是。我瞧着将军营中有位姓付的参将着实不错,人既沉稳踏实,又还没有婚配,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上哪儿去找?妹妹若有意的话,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日就安排个家宴让你们见上一见。”
她这一番话说的极是爽快,妹妹长妹妹短的十分亲热,端然是滴水不漏。安媛问道,“这位付参将是哪里人氏?今年贵庚?”
索秋本意只是试探安媛的来历,想不到她却应承下来,不免略有些尴尬的遮掩道,“这我还没打听仔细,不过那位付参将连将军都是赞不绝口,想来人是极为年轻有为的,应该还未有婚配。”
安媛猛然合上书,斜睨了她一眼,笑道:“嫂夫人若是有意给小妹做媒,便该仔仔细细的查问清楚这位付参将是哪里人士?年岁多少?家里可有几口人?有没有媒妁婚配的约定?哪有贸然就安排家宴让小妹去见的?万一人家早已定下了亲事,到头来一说,小妹岂不成了笑话?”
索秋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尴尬的正想辩解,谁知安媛并不打算饶她,冷眼觑着她,咄咄逼人的说道,“更何况,嫂嫂如果真心想给我做媒,岂不应该先向将军问清楚小妹家中还有何人?从小可有婚配媒妁?心里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嫂嫂连我的年岁都不知道,这大媒打算如何做呢?”
“姑姑。”如松耳尖,在门口听到了最后几句,急匆匆的冲了进来,站在安媛的身前,一脸焦急的大声说道,“姑姑,谁惹你生气了?你的脸色这么不好。”
索秋见如松过来,面上呆了一呆,赔了笑道,“小少爷不是在京城里做锦衣侍卫么?怎么也回来了?”
谁知如松却并不领情,横了她一眼,大声说道,“你怎么来了?谁让你进姑姑的房的?”
索秋被他顶撞的又气又羞,再看安媛也只是不闻不问的样子,她没了台阶下,只得自己尴尬的笑了笑,自说自话道,“你们姑侄先聊着,厨房里的菜怕是快要烧好了,我得先去看看。”说着便讪讪的走了。
安媛微笑着拉过如松的手,口中却责怪道,“你怎么这般没大没小的,好歹她也是你的长辈,按道理你该叫她一声娘亲的。”
如松一向心直口快,愤愤不平的说道,“她哪里是我娘亲了!她死皮赖脸的非缠着我爹娶了她,真是讨厌。”
安媛见他一脸恨然的样子,小脸气的鼓鼓的,嘴上怕是能栓油瓶了。她心中微微疑惑,如松并不是个小气的孩子,怎么会如此容不下索秋。但她旁敲侧击的细细查问了几句,如松却涨红了脸,也没说出个究竟来,只说讨厌索秋乔张做致,扭扭捏捏的。安媛宽慰他了几句,隔不了一会儿,只见玉簪带着两个小厮端了张小桌,来布置午膳。
因为安媛尚在病中,吃的倒也清淡,小桌上就两三碟小菜,都是瓜果清淡的饮食,一概滤了水蒸的烂熟,用里外青花白的落地磁盘盛了,甚是青绿好看。此外还有一碗春不老的乳蒸饼,配着金黄红邓的高邮鸭蛋,一瓯白切的鸽子雏儿,最后布上一碗煮得烂烂的糯米粘粥,令人一看就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安媛瞧着如松望着这一桌子佳肴不住的咽口水,忍不住对玉簪笑道,“再给少爷置个小凳来,今日无须回前厅吃饭了,就和我一处用饭吧。”
玉簪还是迟疑,小声道,“将军家训甚严,少爷得正时准点的去前厅用饭请安,不能延误的……”如松也是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畏惧之色。安媛笑了笑道,“不碍事的,就按我说的去办,这一桌子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她说着扶着如松的手臂,勉力坐了起来,起身便下了床,斜靠着桌边的缠枝楠木的小坐榻上,自顾自得端起碗来。
如松又惊又喜,“姑姑,你如今好多了,都能下地走动了。”
“什么,少爷不来吃饭了?”索秋听了下人的禀报,气的额上青筋直跳。她辛辛苦苦置了一大桌子的菜,本想加倍巴结一下这位小少爷,此刻菜肴都摆在前厅正中的黑漆洒螺彩螭戏珠纹的八仙桌上,除去八碟菜果、八碟案鲜,还有四碗烂炖,一瓯水晶蹄膀,一瓯金油拌虾,一瓯滤蒸混沌鸡仔,一瓯炸的香喷喷的小排骨,哪一道菜不是色香俱全,都是她的拿手厨艺。
正在此时,李成梁迈着四方步从外厅走了进来,“好香啊。”他进门先赞了一句,却见索秋一个人坐在案几旁,不免奇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如松还没回来吃饭?”
“回是回来了,”索秋脸色有些发青,一壁起身帮他除着外衣,一壁强笑道,“小少爷一回来就钻到安媛妹妹房里,说是不来吃晚饭了。”
李成梁的脸色瞬时黯了几分,眉目间阴阴冷冷的,看不出什么神色。
索秋觑着他的脸色,一壁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小少爷虽然孝顺,但安媛妹妹也太宠得他没了规矩,菜都布好了也不出来吃饭,就是下人们也会悄悄议论的。”
李成梁眉目间的阴霾更深了几分,唇角扬起清冷的弧度,大步向后院走去。
索秋赶紧跟在他身后,莫名的心中有几分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