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梦回大明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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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人间无计是情伤(4)

裕王不可置信的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如万马奔腾,再难平静。

“三年前,你姐姐嫁入裕王府来,虽然正妃之名未定,但父皇命我在五凤楼朝仪迎亲,嫁娶半分不差皇妃之礼。那场婚事,当年很是风光……”半晌,他恢复了平静,声音中有一丝淡淡的倦意。嫣儿听他回忆往事,亦想起了三年前,那时的自己还未及笄,只记得站在门廊中牵着小妹,一起目送着大姐出嫁的情景,那时候大姐身着大红的凤陂霞冠,就算是蒙上盖头依旧光彩照人。

“其实当年原本嫁来的,并不该是你的姐姐。而应该是当年的韶茗郡主……”

“韶茗郡主?”嫣儿模模糊糊记得,曾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三年前你还小,未必进过几次宫,不识得韶茗郡主也是常事。”他语音一转,唇边淡淡浮上一丝苦笑,“不过那时,你的姐姐,却是认识她的。”

车轮声滚滚,黑暗中一辆大车从宫门外启程,一刻也不停歇的向东奔去。

“脚上的伤好些了么?刚走了那么久的路,仔细伤口又要裂了。”

女子脸色虽然苍白,行动却依然利落,轻轻解开脚上裹得厚厚的布带,仔细看了眼伤口,虽然鲜红的伤口依然有些糁人,可血却止住了。她笑道,“还好还好,没有发炎。”

“发炎?”这次轮到张居正怔住了。

女子呆了一下,心中迅速想过解释的麻烦,便岔开话题,说道,“春兰在宫里应该没事了吧。”

“你都亲耳听到王妃的话了,还不能放心么。”

凤花点点头,适才都快跑到宫门了,到底磨着张居正送她回去,两人等在慈怡宫外许久,所幸天色已黑,她穿的又是王府侍女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倒也不被发现。冻得人都快麻木了,不管张居正好说歹说,总之听到春兰真的无事了,才答应按原计划出宫来。

一出宫门,便有预先准备好的大车停在宫外,神不知鬼不觉的,载着二人远去。

裕王立在檐下,看着滴滴答答的水珠往雪地里钻,仿佛想起了许多经年的往事,“我六岁那年,母妃生了一场重病。那时候载圳刚刚出世,他的母亲卢娘娘很得父皇宠幸,于是宫里人人都去贺赏,我孤零零的在宫里守着母妃,等着父皇来看,可是父皇一次也没有来过,也没有太医来看母妃一眼。”

“夜里母妃发了高烧,连我也认不出来,抓着我的手迷迷糊糊的只叫父皇的名字,我听得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就想帮母妃把父皇找来。我一个人跑到了永寿宫,大声叫着父皇,可是过了一会儿只有卢娘娘出来了,她很凶的对我说,父皇不想见我们母子,让我快些回去,还说我再不走,就是我母妃管教不严,要叫内侍去把我母妃抓起来。”

“这卢靖妃真是可恶。”嫣儿恨恨道,想起在宫中曾经见过这位景王的母亲,总是赔笑的跟在张淑妃身后,一头乌丝早已花白,当时只觉得是个不起眼衰老妇人,却不想当年曾经在后宫也是叱咤风云。

“她那时候得宠,又新添了个皇子,也怪不得她嚣张,”时隔多年,这些仇恨早已瞧得淡了,他续道,“母妃生了重病,怎能再被人抓走,我心里很难受,却不得不离开。后来我终于想出了个办法,只有方皇后能压过卢妃,便去坤宁宫求方皇后。”

“方皇后是信佛的,从来不出面管宫闱中的事。我在她宫中苦苦求了很久,她却只是闭着眼,也不说话,仿佛入定了一样,只低声念着佛号去捻佛珠,就像全然没有听到一样。”

嫣儿听得瞠目结舌,嘉靖信道,方皇后崇佛,这夫妻俩当年还真是绝配。

“我见苦求无用,不免灰了心,心想我娘定然没救了,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忽然听到有个女孩清脆的声音说,‘羞也不羞,这么大了还哭。’”听他细声细气的学小女孩说话,嫣儿听得忍不住一笑,却见裕王不知何时,嘴角也有淡淡笑意。

“我止了哭声瞧去,却见方皇后身边,坐了一个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红色衣裙,眼睛大大的,很是美丽可爱……不过当时,我却不觉得她好看,只觉得她和这宫中所有人一样可恶,都瞧不起我和母妃,就恶狠狠地回瞪她。”嫣儿从不知晓,裕王竟有这样灰暗的童年,不免心下有些同情,低声道,“这小姑娘,想必就是方皇后的养女韶茗郡主了。”

裕王点点头,说道,“那小姑娘也不害怕,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转身去拽方皇后的衣袖,说了一番我也想不到的话来…..她说,‘母后,你是菩萨转世,心肠最好,这个小哥哥的娘亲生了重病,为何不请大夫给她瞧病呢。’这些话她说来奶声奶气,听在我耳中,却如佛音天籁一般。那方皇后听了,也睁开了眼,说了声阿弥陀佛,就吩咐医官去给母妃瞧病了。”

嫣儿赞道,“韶茗郡主年纪虽小,说的话却句句都在要害,能想到方皇后是信佛之人,要自然慈悲为怀。这样的伶俐心思,不输给大人。”

裕王轻轻颌首,脸色却一黯,说道“后来医官来了,给母妃下了药房,母妃好转了几日,但她心气郁结,渐渐病情恶化、不能起身,拖了不到半年,就过世了…..母妃过世后,我终日悲痛难抑,那是茗儿已和我熟识,终日陪着我说些玩笑话分神,我们便常常在一起玩耍,就似青梅竹马的玩伴一样……”

“再后来方皇后也去世了,茗儿不过十岁,也得被送出宫去。当时我求过太妃娘娘好多次,不要让茗儿走,太妃虽然疼她,但宫中规矩却不能违背。出宫那日,我在东宫前送她,发誓说,下次她再入宫时,定是我风风光光的娶她回来。”

见嫣儿吃惊的望着自己,他涩然笑道,“十来岁孩子的话,听着可笑是么。可我心里从未违背过这个誓言,直到今日也是。

“你是如何认识春兰的?为何会是她入宫顶替我?”凤花听着车轮碾在雪上的声音,忍不住问道,这个疑问在她心中彷徨了一夜,如何能不问个清楚。

“春兰是被我所救,”张居正淡淡说道,一壁小心的把伤药粉末撒在凤花的伤口上,“前些日子,我往京郊回龙寺去,下山时恰看到有个妇人吊在树上,我解她下来时,她已是快断了气,后来我带她去寺里,用了几味猛药,才救得她性命,着实有几分凶险。”

“究竟是何人把她吊在树上?”凤花闻言大急,忍不住潸然泪下,细细讲述了当日兰为了救自己被赶出府的经过。

“她醒来后绝口不提此事,连带来历也未曾说过,我也不便多问。”张居正摇摇头道,“后来调理了几日,见她渐渐能下地行走,就留她在寺中住在居士客斋,做些打扫除杂之用。前几日嫣儿托话出来说要寻个顶替你的人,我想她倒合适,就问她可愿意进宫。她一口答应,却不想你们倒是认识。” 说着,他亦是皱眉,“原来她从前是裕王府的人,我倒是没有注意过。不过她怎会不认得我……”

“她一直在后院服侍着老太太,没见过你也是正常,”凤花推想半日,也不得要领,“我们当日情同姐妹,后来以为她出府嫁人去了,想不到,她却受过这样的苦。”

张居正沉吟半晌,心中隐隐觉得一丝不妥。十指仍是忙碌,小心的替凤花包好伤口,却只是笑道,“以后嫣儿会照顾她的,莫要再担心了。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

雪一夜未停,渐渐掩埋了地上的脚印,还有深深地车轮痕迹……

这是嘉靖三十九年的最后一夜大雪了。除夕夜的爆竹依旧响彻这座古老的城市。

待到明日,这便又是一片洁然无暇的景象。

这般大的风雪,于是可以封冻住一切烦扰,一切喧嚣,甚至于,这世间的一切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