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畔的青衫绿袖,煞是耀眼夺目,天生便是一对璧人。她偷眼去看,恍然见到那青衫摆动间有一瓣莹洁的白色刺目,她竟有一刻的失神,伸手去摸耳鬓,却发现不知何时簪的玉兰花少了一瓣。
“你做的很好,”角楼上早有人在等她,那人凭栏而立,手中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酒盏,正赞许的看着她,笑问道,“喝一杯不?”
她轻轻舒口气,脱下了白貂的披袄,这才觉得额上汗津津的,此时站在角楼上,四面的寒风微微的吹,这般清冷冬日只觉冷意袭人。见那人拿着酒盏送到面前,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凭空直觉可以信他,于是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酒虽入口辛辣,却隐隐有一股药材的味道,瞬时腹间升上一股子暖意,五脏六腑都熨帖了。
那人笑道,“你倒是胆大,不怕我利用完你,便害了你性命?”
她摇了摇头,轻轻咬着贝齿,唇色苍白而透明,夜中看去别有一种凄楚不胜。
夜风袭来,似有若有若无的甜香浸入呼吸,素色衣裙的女子身后是深藏的暗色夜幕,染着灯市的隐约烛影,几盏八宝琉璃的灯火,在她窈窕的身上投下有些鬼魅的光影,只有眼眉处仍是暗的,光丽中长长的睫毛下投着薄薄的影,像扇翅的羽蝶,绰约中带着几分孤独的神色。男子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不过数面之交,可他竟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大抵都是这个热闹世界里的孤独人。
安媛饮下了酒,便觉得喉中蕴润了些,不同于白日里火辣辣的刺痛。
“你喉中的毒已经解了,再休息几日便可恢复了。”他轻声说道,“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出来。”
“我想见见翁宁妃娘娘。”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很惊异自己的声音竟然这般嘶哑。
“翁宁妃已便贬为庶人,关在冷宫里,”眇目的男子皱起了眉,轻轻搓着手上的酒盏,看起来很是为难,“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带你去见她?”
“你既然留我住下,想必还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她的声音一向淡漠,此刻却是充满了坚决,毫不客气的说,“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小严学士。”
那眇目的男子只剩的一只瞳仁骤然收紧,带着几分吃惊的看着她,眼中似有一分寒芒闪过。却见安媛扬起头,毫不畏惧的盯着他。内阁大学士严世蕃,首辅大臣严嵩的独子,把持朝政二十多年,当真是权倾天下。朝野上下都只道严世蕃是独眼,可碍于他的权势,没有人敢当面盯着他看。安媛从见他的第一面起,便猜测到他的身份,直到现在吐露出来,却着实让他意想不到。
严世蕃心中无声的笑了,连带嘴角都带起几分笑意,世人都畏怕他的权势,这女子却这般聪明,丝毫不见半分胆怯。
从灯市口到正阳门,灯市如昼,行人如织,一对对眷侣从桥上漫步轻语,唯有桥畔兰芷吐幽,笑看月色酝酿出的朦胧醉意,别样旖旎风光。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福华仍在细语笑声,只是瞥眼却看到几个王府的小厮守在不远处的城门口,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等着他们。一匹黑如墨般,马高神骏,是裕王的坐骑追风。一匹洁如璞玉,莹白通体,却是自己的那匹玉骢马。
福华心里有些不痛快,玉骢马也是宝马,而且齿口尚幼,是大内御马间选出的温顺马驹,不但马的血统高贵,身形漂亮,连马鞍都是名贵的宝石镶嵌,是专门给她配乘的。只不过入宫半个多月了,她一直借口学习骑术,让教她骑术的裕王带她共乘。这半个月来日日都是共辔而行,如今他冷淡的牵过玉骢马来,自己却翻身上了追风。
追风轻轻地在原地促着蹄子,似在不满的等待不及。
“三哥,”她踟蹰的站在漂亮的玉骢马旁,有些不甘心的叫他。转眼凝眸却见他正看着手心出神,压根没听到自己的唤声。手心处,露出一丝洁白的嫩瓣,散发出的暗淡香气简直瞬时要让她窒息。
她心中气苦,装作无意的往旁边蹭了几步。路边是青石子铺成的花砖,和官道约有寸余的落高。她一咬牙便垫着鞋朝着路旁一崴,疼得刺骨专心,她一壁哀声痛呼,一壁却是眼眶红了,也不知道是脚上疼痛还是心中酸楚,或许两者皆有之。
“三哥,我的脚扭伤了,疼得落不了地。”
她含着泪望着他,娇小的脸庞上挂着两行珠泪,显得楚楚可怜。
他略回头注视着她,见她纤细的手腕提起衣裙,长长的蔷薇绣花的裙裾下露出一截藕白,只是到了脚踝处却高高的红肿起来,看起来伤的不轻。他略一思索,侧头轻轻吩咐了护卫几句。福华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想听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却隔得终有些远,听得不甚分明。静静地等待中,她心中竟然是莫名的紧张。
过不了一会儿,便有护卫驾了辆精巧的香车而来。雕工精美的车壁上装饰花束、覆以金粉,从暗夜中驶来,便有扑鼻的清香遗了一路,一看便是身份尊贵的女眷才能使用。
福华被迫无奈,只得上了花车。暗夜中听着追风的蹄声有节奏的在车旁响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进宫的过程并没有安媛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只是一台青布小轿,便稳稳当当的从宫门抬了进去。安媛跟随在轿子旁,穿着青布衣裳,作一个丫鬟打扮,一路上通行无阻,也没有人来阻拦。
当然,这是因为青布轿子中坐着的可是当朝内阁首辅严嵩的夫人欧阳氏,严嵩权势虽大,却并不像其他官宦那般三妻四妾,他家中只有这一位夫人,从少年时贫贱患难,到了白发富贵也不曾遗弃糟糠,这也是天下皆闻的事情。
也不知道严世蕃是如何说通了母亲欧阳夫人,总之当他领着安媛安排站在轿旁时,欧阳夫人抬头略打量了她一眼算做默许,接着便冷冷的上了轿,径自往宫中去了。欧阳夫人身性崇俭,只穿着素棉的袄衫,头上也不见珠钗首饰。虽然只是坐在普通的青布小轿里,却也没人敢看低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