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冬来第一场雪。
雪,纷纷扬扬,下的很大。
不多时,地上积起一寸多高的雪,顽皮的孩子们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欢快的奔跑在雪地里,笑声洒满莫城大街小巷。
雪,还在不停的下着。
一片一片,缓缓飘落,落于额头,晶莹之色闪烁,弹指间化为纯洁水滴,顺着额头纹路,流下,黑色的衣裳留下一抹浅浅湿印,黑色沾染的殷红更加刺眼诡谲,如怒放的鲜花,拼尽最后一口气展示自己的芳华。
急速起伏胸膛,激烈的喘气,呼出的气远比吸近的气多,脸上残恨暴戾的神情怎挡的住死神冷冽逼近的脚步。
“你……你敢弑父……”苍老粗嘎之声,不停喘息着,黑眸中暴出残暴精光,与一丝丝不可置信,苍老身躯半躺在雪地里,微微佝偻,不见平日嚣张狂放。
此时的他,犹如被逼入绝境的老狗,不复以往的阴鸷狠毒,已无狂吠咆哮之力,一向睥睨天下的气势也在血梅粲然绽放下相形失色。
沉重的影子,排山倒海压来,遮住昏暗的天空,遮挡最后几分阳光。
邪恶嘴角扬起弧度,笑他问的愚蠢:“主上,您忘了幽婉阁的规矩了么?”狂肆的墨发迎风舞动,飘扬发丝更称托了他地狱修罗般邪恶气质。
幽婉阁的规矩?
轻若鸿毛一句话,如同一记闷雷头顶炸响,轰得他心神具丧。
强者居之!
幽婉阁阁主产生唯一的法则。
成为实力最强的人,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弑父母、残手足、杀妻儿,无一不可,夺得幽婉阁主的位置,让幽婉阁成为江湖上最大最强最恐怖的帮派。
这就是幽婉阁素来强盛的原因。
身居高位的战战兢兢,提防着自己儿子、兄弟暗杀自己,取而代之,位居人下的韬光养晦,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展开野兽撕杀前,隐藏自己所有的实力,不让自己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先被铲除。
见他不说话,他眸底迸出讥诮光芒:“别紧张,当初你不也是如此从上任主上手中把位子抢来的,如今只是换了个角色而已。哈--”狂妄不羁的笑声震动胸膛,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完全不同。
又喷出一大口鲜血。
倒在地上的老者嘴角轻扯,残阳说的没错,只是角色换了而已。
几十年前,他准备已久,蓄谋发动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叛变,把他父亲逼上梁山,亲手杀了他的生身父亲,夺得了幽婉阁主的位置。事隔四十余年,不想,历史重演。
他不甘心。
他执掌幽婉阁四十余年,今日却败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娃娃手上。
他不甘心。
他纵横江湖一生,闯过刀山火海,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今天却要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他不甘心。
他称霸江湖的宏伟蓝图刚刚起步,正准备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今天却中了残阳的暗算,要死在这荒郊野外。
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幽婉阁的规矩就是,大势已去,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供前任阁主使唤,他们只会逢迎新主,惟有如此,才能保证幽婉阁的长盛不衰,不似一些武林帮派,有了小小成就便不知前进,在原地踏步,等着被人灭。
一道玄衣急步走到残阳身边,身上满是刀伤,干涸血渍凝结于衣裳之上。单膝跪地道:“少主,属下幸不辱命,残沥已掉下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残沥,是上任水灵宫宫主所生之子,从血缘上来说,是残阳的弟弟,年纪与这任水灵宫宫主相仿。
不过,幽婉阁是不存在父子兄弟亲情这种怪东西的。
幽婉阁里只能有一个主子,一个身上流着君家血实力最强大的男子!
残阳邪佞一笑,一片雪花飘过眼前,六棱边角晶莹锋利,割断一切亲情。
“搜索崖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丈悬崖如何,残沥年纪虽小,武功可不容小觑,幽婉阁派名前五的高手中,有他的存在。
此人不除,如鱼骨在喉,日夜难以安寝。
“是!”玄衣领命,瞥也不瞥老阁主一眼,匆匆而去,背影消失于茫茫大雪之中。
“咳咳……你,够狠!”老阁主不得不佩服残阳,他的心狠手辣,他不仅学了个全,还学地青出于蓝圣于蓝。
讥诮一笑,残阳沥血剑出鞘,通体血红,散发着强大戾气,寒光凛凛,无坚不摧,剑锋直指老阁主颈项。
残阳沥血剑轻吟,发出欢快的噬血之声,老阁主惨白如雪的脸微微充血,是惊骇的。
残阳沥血剑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好剑,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夺得残阳沥血剑而命丧幽婉阁,当年第一代幽婉阁阁主正是凭借手中一柄残阳沥血剑称雄武林,开创了幽婉阁。
残阳沥血剑为幽婉阁历代阁主的信物,他藏得很好,惟有君家人手执残阳沥血剑才能掌控幽婉阁,他是怎么得到的?
残阳冷哼一声,嘴角挂着似男似女的诡谲笑容:“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么?”
老阁主别过头去,喘息着,抗争着。
“哼!”他不想知道,他偏偏要告诉他,“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呵……如果你不是太在意朝廷的势力,把风雨雷电调去监视那个小丫头,或许,你不会一败涂地!”
若非借着他的四大护卫不在身旁,他的偷袭怎可能成功,即便成功,也会损失惨重。他早就估量过,铲除他,他必会受极重的内伤,手下一百余人至少损失八成,而现在呢?
他是受伤了,不过不出一个月,必能恢复如初,手上心腹损失不过三成,比预计的要好的多。
老阁主一听风雨雷电四,顿时气得目眦欲裂,随后又诡谲一笑,慢慢的,越笑越厉害,越笑越开怀,笑到最后,不断咯血,指着残阳的手颤抖的更厉害,气喘的更急切了:“残……残阳,记住!姜,永远是老的辣!哼……哼……希望,希望你还来得及给……给你的小情人收尸!”
话音未落,他颤抖的手往天空一弹,一粒小烟花飞上天空,悄然无声暴开,袅袅青烟飘散于天际,映衬着漫天晶莹雪花,美得妖艳。
所有跟随在残阳身后的人,都看见他们的主子脊背一直,未回过神来,眼前已没了柱子的身影。
雪白天地间,只留一抹残影,掠向皇宫……
X X X X
水灵灵倚靠在太妃椅上,静静欣赏着漫天飞雪的美丽场景,任呼啸北风割面而来。
朦胧记忆中,似乎就是这样的天气,她被砸出了舒府,她娘抱着她满大街的哀求,哀求大夫救她一命,却没有人理睬她们母女。
呵!
谁能想的到,当年被人指着鼻子骂“赔钱货”、“小孽种”的自己,今日竟会成为大莫皇朝的皇后。即便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后,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后。
脚步声轻微,生性警觉的水灵灵听出是笑颖的脚步声,不甚在意,依旧看着雪。
“娘娘,天冷雪寒,您披件披风吧!奴婢叫兰草去拿些炭回来,您取取暖吧!”说着,笑颖自做主章的为皇后披上披风。
瑟缩下身子,感受着凤暄宫四周传来的冷冽寒意。
不得宠的妃子,即便是后宫之主的皇后,也别想点炭炉热乎热乎,尤其贤妃娘娘这几日便要临盆,后宫什么好料都送去来仪宫了,连平日里负责伺候皇后的左右院判、接生麽麽都被调去来仪宫看护贤妃和即将出生的小皇子。
水灵灵任由笑颖为她披上披风,水眸划过一道抱歉的苦涩,跟着不得宠的她,这些奴才连最起码不冷不饿的好日子都过不了。
说实在的,以她精纯浑厚的内力,别说是现在,就是三九天只穿一件单薄小衣,也不会感觉到一丝寒意,何况笑颖给她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若非她心静如水,只怕早已热的冒汗了。
想叫笑颖下次别让人去拿炭,话到嘴边又缩了回来,她不冷,一屋子的奴才却个个冻得直打哆嗦,现在才第一场雪,等到三九天,不知他们该怎么熬过去。
“玛嘉。”水灵灵低唤一声,无形中展露的威严让躲在屋子里的玛嘉不甘不愿的拖着脚走出来。
“娘娘有何吩咐?”玛嘉抱着身子,小脸冻得通红,双手长了好些冻疮,比起往年手上密密麻麻的冻疮好了些。
“明日去领些炭回来,若他们不给,就告诉他们你会上朝堂门口问舒相要。”事情闹大了,她这个皇后固然丢脸,那些狗奴才更加会丢了性命。
贤妃临盆将近,若此时舒老狗有什么动作,贤妃可别想安稳的生下皇子,皇帝不急疯了才怪呢。
玛嘉一愣,诺诺应道,退回屋子里,转身之时,嘴角扯出一抹讥讽。
笑颖红了红眼眶,压下鼻尖酸意,默默站在皇后身后,眼睫低敛,眼底透下朦胧阴影,随即抬头望着天空,陪皇后一起欣赏洁白雪花飘落。
“主子,你看有人放烟花呢!”笑颖突然指着天空中一抹淡淡青烟,惊喜道,“这么早就有人放烟花啦?”
水灵灵蓦然抬眼,心猛然一沉,脸上惊骇之色难以掩饰。
那是幽婉阁的烟花!
她认识,是下令“暗杀”的烟花,却与平日略有不同,莫都之中有什么人会动用到让主上放暗号暗杀呢?
……她?!
来不及细想,水灵灵扯着笑颖飞快冲回里屋,吓了众人一跳,玛嘉不轻不重的尖叫一声,来表示自己所受到的惊吓。
水灵灵计上心来,二话不说,拔下发髻上的金钗就往玛嘉指尖刺去,狠狠刺入。
“啊----”玛嘉失声痛叫,叫得又急又恨,恶狠狠的瞪着水灵灵疯狂乱叫起来,“啊----来人哪----杀人啦----”
水灵灵嘴角浮现一丝笑容,正是因为知道玛嘉嗓门大声音尖,能传出很远,心中又不服她,受了惩治必然会大喊大叫闹得满城风雨,她才如此做的。
若非看见玛嘉,以她以往的作风,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想到大声呼救的。
杀手的本性,是见不得光的!
而皇宫里的女子不同,各个都是身娇体贵的千金小姐,官宦人家,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织女红,一朝选在君王侧,必以看家本领逢迎皇帝,可遇到危险,除了尖叫,无一丝一毫自保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