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遥清醒过来已是两日后的事。
昏睡中,他隐约听到有琴声,那琴声如一双温软的手,轻柔抚慰着他的疲倦,拂去了他一身了寒冷与痛楚,他沉眠在那温柔的琴音里,遗忘了满怀的悲凄,忘然了周身的沉重。当他醒来时,那清泠又温柔的琴声依然响在耳边。
“谁在弹琴?”
“公子!你醒啦!”床前守着的秋嘉惊喜的叫道。
“嗯。”秋意遥挣扎着坐起身,秋嘉赶忙扶他起来,又放了个枕头在他身后。
“这琴声……”他侧耳细听,还有些昏沉的脑子里只觉得这琴声似曾相识。
“是公主在谢芳亭里弹琴,她昨日也在弹。”秋嘉一边倒一杯热水给他喝下,又将一直备着的燕窝参汤端了过来,面上略有不满,“一府的人都快为公子的病急死了,偏她……偏她还有闲情弹琴。”
可秋意遥显然没有听进他的话,他神思都沉在琴音之中,听过半曲后,他忆起来这就是当日白昙山上他不敢相和的那一曲,那这弹琴的自然就是……她。
“公子,用点汤,大夫说了这汤对你的病有好处。”秋嘉将汤送到他面前。
“你说公主在谢芳亭弹琴?”他接过秋嘉递过来的燕窝参汤。谢芳亭与德意园只是隔着一片竹林,难怪他能如此清晰的听到琴声。
“嗯。”秋嘉点头,“公子你先用汤,我去禀告夫人,马上就回。侯爷、夫人知道你醒了,不知会有多高兴呢。”说着他匆匆出了房门去报信去了。
秋意遥便在琴声中用完了一碗汤,他刚放下碗,秋嘉便已报完了信跑回来了。
“公子,夫人正亲自做着百合淮山炖白膳,等会好了就过来。”
喝过汤,秋意遥有了几分气力,“秋嘉,你去将箫取给我。”他目光看着对面金丝檀木架上架着的一管绯红玉箫。
“那管箫?取了干么?公子难道现在想吹箫吗?还是等病好了再吹吧。”秋嘉看一眼那管玉箫道。这箫公子说过是他师傅所赐,平日从来不用,有时吹曲也只用那管白玉箫,说来那管白玉箫到底去哪了,回府找过好像也没见到。
“取来。”秋意遥道。琴曲到现在都没停过,她到底在那呆了多久,她到底弹了多久 ,这么冷的天,她……她若也病了……他如何能安心。
秋嘉没法,只得取来给他。他接过,奏近唇边,顺着琴曲轻轻吹着,却只是吹了短短一小段他便停下了,箫刚放下,便忍不住一阵咳嗽,“咳咳咳……秋嘉……箫收起。”
“看看,都说了不要吹。”秋嘉赶忙倒过一杯水,又接过了箫放好。
谢芳亭里,倾泠闻得箫音的那一瞬,身一震,指下用力,顿划破了指尖,一滴血珠滴落琴身,回神间,箫音已止。看着琴弦上的那抹殷红,她却轻轻的笑了。虽然箫音只是一刹,可她已知,他没事了。
“公主,你的手……”一旁的孔昭看着那指尖的血不由慌了。
“没事。”倾泠起身,“我们回去吧。”
“呃?今日就不弹了?”孔昭一愣,昨日公主可是在此弹了足足两个时辰呢。
“嗯。”倾泠步出谢芳亭。孔昭忙捧了琴跟上。
德意园筑在水边,一边是竹林,绵延连接着留白楼的竹林,而绕过了德意园,在水的那边便是一片杏林,杏林旁边的德惠园则是秋意亭的居处。
两人刚走到杏林边,便听得前方传来隐隐的笑语声,听声音是两个年轻女子,慢慢的人似乎走近了,那笑语便清晰了。
“表兄要回来了,你是不是很欢喜呀?”这是戚以雅的声音。
“以雅小姐,你就别取笑我了。”一个细细的女子声音道。
“呵,你还害羞呢,我的小嫂子。”戚以雅的声音里含着调侃,“等表兄回来了,难道你也害羞着不见他不成。”
“以雅小姐,你……你……胡说什么呢。”那细细声音的女子似乎十分的羞窘。
“咯咯……我知道你心里很想表兄的,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与表兄这么久没见,来来,让我看看这相思泪可有将这粉脸流出一条沟来没。”戚以雅继续打趣。
“你……你……以雅小姐,求你别说了。”那女子十分的羞怯。
两人一路说着笑着出了杏林,不想林边正碰着了倾泠与孔昭,两人同时一怔。
“以雅见过公主。”戚以雅立时大方行礼。
她身旁的女子则有些慌乱,忙放下手中的提篮,屈膝行礼,“奴婢秋弥见过公主。”
“免。”倾泠淡淡道,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见她容颜秀丽,肤白如脂,玲珑娇小,十分可人。
秋弥一触公主的目光,便不由得畏缩,想起刚才在杏林里的对话,也不知公主听没听到,心头有些忐忑,悄悄望向戚以雅。
戚以雅看一眼孔昭手中的琴,道:“公主这是去谢芳亭里弹琴了吗?”
“嗯。”倾泠点点头,目光落在戚以雅身上,看她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思及其人其行,心里倒有了一丝赞赏。
“听侯爷说,意亭表兄快要回来了,夫人这几日忙于意遥表兄的病不得空,所以我与秋弥过来收拾一下德惠园。”戚以雅又道。
“哦?”倾泠闻言只是淡淡的反应一声,未有一丝欣喜之色。目光又落在秋弥身上,一件半新的粉缎领镶白兔毛的冬衣,左腕上一只细骨金镯,耳上坠着翡翠环,发间插一支步摇,虽是自称奴婢,但显然不是一般的奴婢。
“驸马要回来了?”身后的孔昭却是一脸的喜色。
“是。”戚以雅含笑点头,“可能就在这几天。”
“太好了!”孔昭闻言雀跃。
“走吧。”倾泠显然感染不到她的兴奋,抬步离去。
孔昭忙跟上。
两人走得远了,孔昭不由问:“公主,以雅小姐为何叫秋弥‘小嫂子’?”
倾泠脚下一顿,然后继续前行,“那个秋弥,想来是秋意亭的侍妾。”
“什么?!”孔昭一声尖叫,人也站住了。
倾泠却未理会,依旧从容前行。
“公主。”孔昭追上,“驸马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娶了公主怎么还可以有别的女人?!”
这回倾泠停步,回头看一眼孔昭,“他什么时候娶我了?”
呃?孔昭一愣。
“以秋意亭的身份地位有几房姬妾很正常。”倾泠转身继续走,“而且刚才那个秋弥,当日并不曾入园见礼,夫人亦从不曾提起,想来还只是没有名份的婢妾,这估计也是碍于我的身份。”
“那……那公主以后怎么打算?”孔昭显然是比她的公主更加关心这事儿。
“什么怎么打算?”倾泠不置可否。
“难道你就任驸马这样?那他以后还不知要娶多少个姬妾呢!”孔昭心中愤然。
“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倾泠一派漠然。
“啊?”孔昭瞪目,“公主,你怎么……怎么这么想?”
倾泠停步,前边已快到德馨园了,她回头,“此事再也不要提,更不要与方令伊、内邸臣提起此事。”
孔昭撇嘴,“我心里不舒服。”
“那你在这里站着,等到心里舒服了才回来。”说罢她便走了。
孔昭跺脚,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我这不都是替你不舒服么!”
可惜倾泠完全没有理会她,自顾入园去了。
“啊!”孔昭恨得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