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威远侯携着两子秋意亭、秋意遥归去,到府时正是午时,守在门前的管家迎上前来,道夫人早备好了午膳就等侯爷与两位公子回来了。
于是父子三人下马将缰绳交了仆人一起往花厅去,走到半道,秋意亭忽啊的一声止步,道:“安豫王赐给我们的剑和弓都落在马上啦!”
“小人唤个人去取。”管家忙答道。
“不要,还是我自己去取。”秋意亭却道。
“你娘还等你用膳,你看看你这一身。”威远侯却指着他银白武服上的印子,“还不快去换一身,呆会你娘见着定要数落一顿。”
秋意亭低头看着一身尘印,这都是刚才在安豫王府与侍卫对练时沾染的,若给娘看见了确要挨一顿数落。
“还是我去取吧,哥哥快去换衣裳,迟了娘要等急了。”秋意遥接道。
“也好,你俩都快去快回。”威远侯道。
于是秋意亭忙回房去换衣,秋意遥则往马厩去。
马厩在侯府的西侧,离花厅有些远,秋意遥为免父母久等,当下用起轻功,虽不是翻墙越道,但脚下轻巧踏步如飞,很快便到了马厩前,刚要抬步入内却听得里头有人说话。
“你说我们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捡来的不但如珠如宝的养着,这关爱的份儿亲生儿子都赶不上。你就瞧瞧这马鞍,大公子的就普普通通的,可这二公子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垫得软咍咍的,还生怕颠着了他。”只听一人哼着鼻子道。
“这不二公子身子骨儿弱嘛。”另有一人道,“二公子虽不是侯爷亲生的,但侯爷对大公子、二公子向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先前那人嗤了一声,“将来侯府立世子难道立两个不成?‘威远侯’这爵位可只能有一个人继承!”
“这关你我什么事,你瞎操什么心。”另一人不以为然,“你我照顾好这马厩里的马就行了,你管他将来谁当世子谁不当世子。”
“我就觉得侯爷夫人对二公子太好了也不是件儿好事,将来二公子翅膀硬了,没准儿会跟大公子争这世子之位。”那人依旧道。
“呵,照你这么说,侯爷夫人难道要苛待二公子才是好事儿?”另一人显然未有同感。
“那倒也不是这意思。”那人道,“锦衣玉食的养着没什么,可也要分个亲疏分个轻重,毕竟这侯府真正的继承人该是大公子。”
“你呀,我看你是眼红罢了。”另一人笑道,“可惜你没这命给侯爷捡到当儿子养,只配当个马厩里的马仆。”
“去,你还不一样的命!”那人也笑道。
马厩里的两人又随口闲扯了几句,便各自忙活起来。
门外,秋意遥欲推门的手轻颤着,连带着身子都有些微抖。良久后,他忽地一阵剧烈的咳嗽,一边咳一边推门。马厩里的人闻得第一声咳时便停了手中活,回头一看,果见“身体虚弱”的二公子扶着门进来。
“今日……安豫王赐的宝剑……和弓忘了取了……在这吗?”秋意遥一边咳着一边问。
“啊在这,小人本打算呆会儿给大公子、二公子送去呢。”一人忙取过弓、剑送至他面前。
“多谢。”秋意遥咳得满脸通红气息不稳,接过弓、剑也没去看马厩里的人便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了,马厩里的人才开口:“唉,就这么个身子骨,能争什么。”
“就怕是扮猪吃老虎。”另一个道。
秋意遥取了弓、剑半路与秋意亭碰上,两人在花厅陪父母用过午膳,便一起离开。两兄弟住的院子相邻,秋意亭扯着秋意遥一起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进了房便神秘兮兮的关上门。
“哥,你有什么事?”秋意遥一边帮他把宝剑挂好一边问道。
秋意亭眼睛发亮的看着他道:“意遥,我们去参加‘羽郎会’吧。”
“参加那个干么?”秋意遥挂了宝剑回头问道。
羽郎会是由皇室主持的一种类似于比武的盛会,予延治朝开启,每年一次,参与的都是帝都的王侯贵胃官宦子弟,原意是激励这些生长予优渥中的锦衣郎们莫沉迷享乐也要习武强身,再有便是从这些贵族子弟中选拔人才。
“当然是去把所有人都打败!”秋意亭答得意气风发。
秋意遥闻言轻笑,这是典型的属于哥哥才有的回答。略一思索,便答应了,“好啊,那我们下午去城外的渡坡练武吧,把师父教的那套拳法练熟,到时哥哥光用拳头就把所有好手都打败。”
“好!”秋意亭闻言果然雀跃。
两人歇了片刻,便一齐出门去了城外的渡坡,练了半天,拳法是练熟了,也练得一身大汗,坡下有一条河,两人便把衣裳一脱齐齐跳入河中凉快去了,洗去一身的汗渍,又彼此玩闹半晌,薄暮时分才上岸着衣回家。
第二日,秋意亭早早起身,先去会秋意遥,打算着陪父母用过早膳后两人便找个借口出门去参加羽郎会,谁知到了秋意遥的院子便见丫环仆妇围了一大群,心下一慌,忙进到里间,便见弟弟精神萎顿一脸病容的躺在床上,父母都在床前,一名大夫正在为他号脉。
“你这坏小子!”威远侯夫人顾氏一见秋意亭进来便一个爆栗弹在他额上,“拉着弟弟练武是好事,可这三月天你扯着他去河里洗冷水澡,这不是害他吗?你又不是不知他身子弱,平日就受不得寒吹不得风,你还扯他跳河啊,你啊你脑子笨得跟木头似的!”说着又敲了他额头一下。
“娘,你再敲这就是木头也要坏了。”秋意亭也不躲,摸摸额头,凑到意遥床前,关切的问,“意遥,你怎么又病了?很难受吗?”
“没什么大事。”秋意遥轻轻摇头,“只是有点点烧,我平日也这样,哥哥你别担心了。”又对威远侯夫妇道,“爹,娘,这不是哥哥的错。昨日我和哥哥练武练得尽兴出了大汗,我看水里凉快舒服,一时忘形自己跳了进去,这都怪我自己,你们别再说哥哥了。”
“你这孩子就知道为你哥着想。”顾氏挨在床边坐下,“他是哥哥本要照顾你,他难道不知道水凉予你有害?你要洗他也要拦着才是,为娘看他就是缺脑子。”
“就是。”威远侯也在一旁道,“你们俩啊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得换过来。”
“噗哧!”秋意亭闻言笑,“爹,娘,你们这说的什么话,我和意遥站一块,绝没人说我是弟弟的。”
“你不就光长一大个子。”顾氏瞅他一眼道,眼见着大夫号完脉去开方便忙跟了去细细询问,威远侯也跟在一旁。
见他们走开,秋意亭一把坐在床前压低声音道:“你这一病,我们岂不去不成了。”
“我不去哥哥可以去啊。”秋意遥道。
“去哪?”威远侯回身听得这话不由问道。
“昨日我们回来时碰到了敬熙伯家的四公子,他约我们今日去他家。”秋意遥答道,转头对秋意亭道,“哥哥,既然约好了便不能失信,你去吧,代我向四公子致歉,回头你给我说说你们聚会的趣事。”说着向秋意亭使了使眼色,又看看威远侯夫妇。
秋意亭立马会意,意遥病了肯定是不能去参加羽郎会了,而此刻爹娘被他绊住正方便他出去,当下道:“是啊,我和四公子约好了,我先去了,顺便给意遥买点补品回来。爹,娘,我先走了。”说着便一溜烟的出了门顺带一溜烟的出了府。
“他什么时候这般欢喜去敬熙伯家了?”威远侯有些疑惑道。
“是啊,他以前不常说去敬熙伯家规矩太多,像手脚被绑住了似的难受吗?”顾氏也道。
秋意遥闻言又是一阵咳嗽,威远侯夫妇立马丢开了秋意亭,赶忙关怀起幼子。
那一日,秋意亭果然在羽郎会上大显身手,赤手双拳便打败了帝都各家王侯官宦子弟,等到威远侯知道时,秋意亭人已在金銮殿上了。
对于这个羽郎会上夺魁的十二岁少年,皇帝显然非常欣赏,赐他不少东西外,还封他做了“云骑郎”,这都不算,最令人震惊的却是秋意亭回来后,一道诏书随后而至降到了威远侯府。皇帝将秋意亭指婚安豫王府宸华郡主,待郡主及笄后择佳期完婚。
威远侯夫妇惊震之余莫不欢喜。皇帝赐婚,这乃无上荣耀,更何况结亲的是安豫王府,安豫王乃是皇帝的亲弟,不但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与秋家一贯情谊颇厚,两家结亲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比起父母的欢喜,秋意亭对这桩婚事则随意多了。一来他年纪不大,对于娶妻这桩事实在谈不上有啥感观,二来他的注意力全被皇帝赐下的“龙渊”宝剑所吸引,这柄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显然比那位尊贵的郡主更让他喜欢。接过圣旨后,少不得陪在爹娘身边招待赐诏的内侍、侍卫们,彼此一番恭喜寒喧客套,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他忙抱起宝剑便往秋意遥院子去。
秋意遥病中便未前去接旨,但这等喜事自然早有府里的人通告了,所以一见满脸喜气的秋意亭进屋,他忙恭喜哥哥要做郡马了。
谁知秋意亭一听,却是一撇嘴,道:“这有什么好欢喜的!”
“嗯?”秋意遥不解,“哥哥要娶郡主难道不高兴吗?”
“那郡主我又没见过,又不知道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我娶她会不会高兴。”秋意亭在他床边坐下,“你我昨日在安豫王府做客不是见着了他们家三位小郡主吗?如果那个宸华郡主也像那三个一样,我宁愿一辈子不娶妻!”
“这……”秋意遥沉吟,然后安慰哥哥,“听闻那位宸华郡主乃是陛下格外看重的,想来和她们不一样的。”只不过这话说出来底气并不足就是了。
“其实呀,照我说……”秋意亭却是眼珠子一转,然后起身一跨步便跳到书桌前,从一堆书中抽出一本,又跳回床前坐下,手一翻,咧嘴一笑,道:“娶妻当如是。”他手指着的正是《东书?列传?凤王传》。见秋意遥瞪目,他笑得更欢,手又一翻,指着一页道:“这个也一样好。”那一页却赫然是《东书?列传?风王惜云传》。
“哥哥你……”秋意遥瞪着兄长。
秋意亭却不待他说完,又道:“要不本朝的第一女将‘寒霜将军’也可以,再不然皇朝的第一位女太傅、那位被诵为‘玲珑才女’的也行。”
秋意遥看了兄长片刻,才轻轻一笑道:“哥哥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只是这等人物,古往今来屈指可数。再者,古人说,娶妻当娶贤……”
“错!”秋意亭打断他,霍然起身,浓墨画就的剑眉飞扬,英姿勃发意气风流。“我秋意亭娶妻,当然要娶文可诗工词雅、晓百家华章,武能并肩杀敌、决胜千里外的帼国佳人。”
“哥哥。”秋意遥摇头轻叹,“你是要继承爹爹武侯爵位的人,自然要习兵法武艺,但人家堂堂皇家郡主,金枝玉叶纤纤娇女,你岂能要求她也喜舞刀弄剑也喜兵家血腥。只要她容品端秀,待哥哥有情有义,可与你不离不弃白头偕老,这不就很好了吗?”
秋意亭闻言却不急着反驳,而是瞅着秋意遥紧紧看几眼,才道:“意遥,你为什么说我要继承爹爹的爵位?要知道你也一样可继承。”
“当然是哥哥继承!”秋意遥断然答道。
秋意亭一挑眉头,重在床边坐下,眼睛不移弟弟的眼睛,道:“意遥,你我虽不是同血脉的亲生兄弟,但爹娘视你若亲儿,我也从来当你是比亲弟弟还要亲的弟弟,所以这个家无论什么你与我都共同拥有。爹爹的爵位,能者继之。再且了……”秋意亭昂首扬眉傲然道:“有志气的男儿,当要自己建立功名,承父辈之荫那是庸碌之辈才为之!”说出此语时,那双明亮得近乎奢华的眼睛绽出炫人的光芒,如展翅欲飞的雄鹰,似东升旭日灿辉即洒。
秋意遥看着意气风发的兄长只是微微一笑,如秋湖泛起了微微漪涟,静静淡淡的,却是无比的怡人宁神。“哥哥,你与爹娘是意遥最亲最重要的人,我从来都知道。只是人各有志,再且我这样的身子若去带兵杀敌,只怕还没到敌营便先倒了,你总不希望让我损了爹爹的赫赫威名吧。”
“少来了,你能不能我会不知道。”秋意亭手指一弹扣在弟弟的脑门上,“那一日还远着呢,现在说来还早。”
秋意摇摸摸脑门,道:“哥哥娶亲的事却是不远了呢,我很快便要有嫂子了。”
“哼!”秋意亭又一指弹在弟弟脑门上,“不说那事了,我来是要给你看这个。”说着喜哄哄的取过剑,“这柄宝剑名‘龙渊’!”
“啊?”秋意遥也极其意外,“就是那柄‘龙渊’宝剑?!”
“当然!”秋意亭将剑递给他。
于是两兄弟便围着这柄天下无双的宝剑研究到日暮夜临。
只是从那以后,秋意遥显然对诗文更为偏爱了,而且对医理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医经药典每日看个不停不说,府中只要有大夫来了便虚心请教,更而且还从外买了不少药草种在府中后园里,慢慢的那里都给他弄出了个小小的药圃来。威远侯夫妇对子次子忽然间钟爱医药甚为不解,他则解释道自己多病,若通医理,则可自行调养。威远侯夫妇闻之有理,多请名医入府相教。后秋意遥果然医术有成。
而予武事一途,则兴趣越来越淡的,两兄弟原本比武还难分伯仲,后来渐渐的秋意遥便一直落于下风了,让秋意亭非常不痛快,然后威胁下次再输了便要烧了他的医书药草,再提醒他师父来的日子要近了,这才让他稍稍重视一下,虽则每次比武不见得能胜过秋意亭,但至少真招真功让秋意亭斗得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