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老李探案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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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孙宝奎对于李原的分析并不能完全认同,他无法想象,一个偏瘫在床的老太太竟然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去勒死一个五岁的女孩子,更何况,这个女孩子还是她的亲孙女。他也无法根据小女孩身上的瘀青和伤痕认定虐待她的人就是她的祖母。另外,最关键的一点是,在1985年的中国,人们对于“家庭暴力”还没有什么观念,在普通老百姓尤其是一些农村家庭的观念里,家长打孩子,多重的手都可以下,只要没打死就是合理的,而法律在这方面也完全就是空白。

所以,孙宝奎并没有把李原说的那些话告诉其他人,而曾宪锋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搜查证赶回来了。众人对这张搜查证寄予了厚望,他们敲开了郑天亮的家门,向他出示了搜查证,随即两个当地派出所的干警便将郑天亮父子俩控制起来,其他人则迅速进入郑天亮的家中。

搜查进行得有条不紊,郑天亮的家非常简陋,甚至比钱红林的家还要简陋,小卖部后面一大一小两间土坯房以及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就是这个家庭全部的面积。院子里停着一辆三轮车,只有这件物事像是新的,其余的陈设全都很陈旧了。孙宝奎对这辆三轮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围着三轮车转了几圈,又蹲下来看了看。他发现这个车非常的干净,几乎称得上是一尘不染,仔细看了看,在车座子下面掖着一条抹布,似乎这个车就是用这条抹布擦拭的。孙宝奎小心翼翼地把这条抹布抽出来,放进一个大塑料袋里面,交给了曾宪锋,随即又关照程波仔细检查一下这辆车。

不一会儿,薛文杰过来找孙宝奎:“队长,你看。”他摊开手,里面放着一块大白兔奶糖。

孙宝奎愣了一下:“你在哪儿发现的?”

薛文杰说:“在小孩子的枕头下面,有好几颗,还有两张糖纸。”

孙宝奎说:“都收起来了吗?”

薛文杰点点头:“都收好了。”

孙宝奎想起罗长利关于大白兔的说法,不禁有点犹豫,虽然他也倾向于大白兔没有特殊的含义,但看到薛文杰手里的糖,他还是有一些动摇。

廖有为也过来了:“队长,这家成年人的鞋一共有四双,一双烂棉鞋、两双布鞋还算凑合、还有一双军便鞋,那双棉鞋就穿在郑天亮的脚上。”

孙宝奎“嗯”了一声:“取回去,都做一下比对。”

这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嘁嘁喳喳地说什么的都有。孙宝奎隐约听了一下,老百姓基本上都把郑天亮认定成杀人凶手了。

孙宝奎皱了皱眉,他又看了看站在门口的罗长利。罗长利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倒弄得孙宝奎心里有些没底了。

搜查工作持续了一上午,回到派出所,孙宝奎和薛文杰提审了郑天亮。郑天亮被带进来时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孙宝奎和薛文杰一开始并没有说话,他们希望用一段时间的沉默给对方造成心理上的恐慌。

这次沉默持续了三十分钟,孙宝奎一直在观察郑天亮脸上的细微表情,然而那张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变化。孙宝奎觉得,郑天亮的心理防线很牢固,并不是轻易能攻破的,他必须好好筹划一下怎样与之过招才行。

又过了十分钟,孙宝奎才缓缓地开口:“郑天亮,今天把你请来,想必你也清楚是因为什么事情吧?”

郑天亮看看他,忽然笑了,笑得极其难看:“知道,因为我杀了小凤嘛。我承认,确实是我杀的。”

孙宝奎猝不及防,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长期苦战的准备,肚子里也拟好了几套方案来对付面前这个人,郑天亮承认得如此之快,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孙宝奎霎时间就觉得自己像被人狠狠闪了一下,不觉大脑一片空白。

好在他的反应还算是快,只是眨眼的工夫便稳住了自己的针脚。他很快想到,这有可能是对方的某种策略,于是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藉以稳定自己一下自己的情绪,也缓和一下剧烈的心跳:“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杀的她?”

郑天亮说:“那天晚上,我在路上截住小凤,用绳子把她勒死,然后弄到那个山包去,把她扔在那儿就回来了。”

郑天亮说得很简短,孙宝奎一时不太容易找到他的破绽。孙宝奎斜眼看了看在旁边记录的曾宪锋,曾宪锋写得很快,一会儿就写完了。于是孙宝奎接着问:“你是那天什么时候杀的小凤?”

郑天亮说:“不知道,杀个人,谁还看时间呢?”

孙宝奎问:“你用什么勒死的小凤?”

郑天亮说:“绳子。”

孙宝奎追问:“什么绳子?”

郑天亮说:“路上随便捡的一根绳子。”

孙宝奎忽然从心底开始产生了一丝怀疑,他开始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捡的?多粗?多长?线绳,麻绳还是塑料绳,还是别的什么绳子?”

郑天亮显然没有被这连珠炮一样的提问吓到,他缓缓地说:“一根细绳,天黑,看不出线的还是麻的,还是别的什么的,就是蹲下系鞋带的时候,在地上摸着的。”

孙宝奎说:“然后呢?”

郑天亮说:“然后小凤正好过来,我就把她勒死了。”

孙宝奎说:“就这么勒死了?”

郑天亮说:“就这么勒死了。”

孙宝奎说:“勒死之后,绳子呢?”

郑天亮说:“我就往地上一扔,也没管它。”

孙宝奎说:“然后呢?”

郑天亮说:“然后我就扛着小凤去了那个山包,再然后我就回来了。”

孙宝奎说:“你现在还能记得起你是在哪儿勒死小凤的吗?”

郑天亮点点头:“能。”

孙宝奎吩咐薛文杰:“给他戴上铐子,现在指认现场去。”

镇上的人见郑天亮进派出所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的时候却戴上了铐子,顿时又是一阵哗然。路有些窄,人又多,罗长利不得不在前面开路。走了一会儿,郑天亮说了声“到了”,随即用戴着手铐的手一指。孙宝奎看了看,这个地方恰在钱红满家和郑天亮家之间,虽然离两家都不远,却算是个死角。因为这里两边都是院墙,路又比较弯,在这里要做什么,确实不太容易被人发现,尤其是在深夜。

孙宝奎说:“你指实了,到底是在什么位置,你面向哪里,小凤又是面向哪里,你怎么勒死的她,说细点儿。”

郑天亮用戴着手铐的手比比划划地:“我就在这儿,她从那边过来,走到我面前,我用绳子一下就把她脖子给套上,然后就把她勒死了。”

孙宝奎说:“说慢点儿,你怎么勒的?”

郑天亮说:“就这么一套,然后这么一提。”他比划得飞快,好像有点不愿意回想那件事。

孙宝奎说:“你在哪儿系的鞋带,在哪儿捡的绳子?”

郑天亮说:“就这儿。”

孙宝奎说:“说清楚点儿。”

郑天亮索性蹲下身子:“我当时就蹲在这儿,系鞋带的时候摸着了一根绳子,还没站起来,她就过来了,我就把绳子往她脖子上一套,然后就把她勒死了。”

孙宝奎说:“就这么简单?”

郑天亮说:“就这么简单。”

孙宝奎点点头:“好吧。”他随即命令道,“咱回去。”

然而“回去”这两个字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围观的人听见郑天亮承认杀死了小凤,一时激愤起来,不断地往上涌,恨不得把郑天亮当场打死。罗长利和孙宝奎同时紧张起来,一边指挥干警阻挡汹涌的人潮,一边不断地劝阻人们。

幸亏罗长利在当地人缘还不错,他喝住了几个带头的小青年,并大声威胁这些人,万一郑天亮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全得判刑,这才勉强控制住形势,随后,郑天亮便被押送着迅速离开了现场。

好容易回到派出所,孙宝奎命令先把郑天亮羁押起来,他随后去找程波。程波告诉他,郑天亮家找出来的那双军便鞋和现场那双脚印吻合,尤其是几个关键部位的磨损程度完全一致,而且鞋上沾了一些泥土,与抛尸现场发现的泥土也非常相似,但还要等化验结果出来才能确定。孙宝奎又问:“那三轮车呢?”

程波说:“三轮车被收拾得很彻底,毛发、指纹等线索一概没有。”

孙宝奎说:“车轮上发现什么了吗?”

程波摇摇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上面沾了一些东西,但基本都是现场没有的沙子和石子这些东西。”

孙宝奎想了想:“那条抹布呢?”

程波说:“抹布上的东西也差不多,看来这辆三轮车没有到过现场。”

孙宝奎心想,这倒是跟郑天亮的口供吻合。他问:“还有吗?”

程波说:“对了,小女孩的衣服上找到了一些指纹,其中几枚跟我们在郑天亮家采到的郑天亮的指纹做了比对,完全一致。”

孙宝奎说:“指纹的位置在哪里?”

程波说:“后背和腿弯,好像郑天亮曾经抱过这个小姑娘。”

孙宝奎说:“还有什么发现吗?”

程波摇了摇头:“上面还有一些砂土和枯草,都是现场的,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孙宝奎说:“现场拿回来的证物还有那些?”

程波用手一指:“都在这儿了,他们太穷,连可以当证物的东西都找不到几个。”

孙宝奎翻弄着装在袋子里的各种证物:“找到可以当凶器的东西了吗?”

程波摇摇头:“没有,他们家的绳子倒是都取来了,但是没一个能跟小姑娘脖子上的勒痕对得上的。”

孙宝奎也没抬头:“可能真像他说的吧,凶器是随手捡来的,杀完了人又被他随手扔掉了。”

程波说:“要这样的话,你们可缺少一个很有力的证据啊。”

孙宝奎说:“一会儿就得安排人在现场附近找。”说着话,他一眼就落在那几颗糖和那两张糖纸上了,他看了看那几颗糖,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两张糖纸却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孙宝奎仔细看了看那两张糖纸,铺展得很平,似乎是打开之后被压在什么中间了。他问程波:“这两张糖纸是从哪儿找到的?”

程波说:“是在小孩的课本里面,语文书里一张,数学书里一张。”

孙宝奎开始沉吟:“这是什么意思?”

程波说:“可能是当书签用吧。”

孙宝奎说:“这个你查了吗?”

程波说:“查了,有几枚指纹跟小凤的指纹吻合。”

孙宝奎说:“小凤也摸过这几块糖?”他陷入了沉思。

在郑天亮指认的犯罪现场进行的排查一无所获,虽然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却也让人非常沮丧,找不到凶器,就意味着没有直接证据。罗长利倒是很有主意,他让派出所的几个警察分头去各家问案发后有没有捡到棉线绳。

这项工作显然是孙宝奎他们的短板,于是他还是回到派出所,把所有人集合起来分析案情——除了实在分不开身的程波和两个看守郑天亮的警察。

井连生和顾馨蕊因为只是法医,所以不便说什么,他们只是列席而已。薛文杰认为,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郑天亮,而他自己也承认了杀人的事实,那么现在只要把杀死小凤的绳子找到就能结案了。廖有为也附和这个观点,在他们看来,现在的案子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时,孙宝奎却开始犹豫了,他反复衡量了很久,还是把昨天李原做的那些推断提了出来,然而这却招致了井连生和顾馨蕊的反对。

井连生摇着头:“这不可能的,不要说一个卧床的老太太,就是郑天亮那样的成年人都无法做到。要知道,人在临死前的挣扎是非常厉害的,即便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那样挣扎起来,就算一个成年人也需要两只手才能把她控制住。让一个老太太用一只手去办这件事,根本就做不到。”

顾馨蕊红着脸说:“我也反对这个看法,太不可思议了,而且,现在也没法证明施虐和杀人之间有任何直接联系。我觉得这件事这么考虑一下倒是可以,但要说具体实施,我认为难度太大,根本没有可能。”

两个法医一唱一和,倒把孙宝奎噎了个大红脸,会议最终决定,还是集中精力把凶器的问题解决再说。

散了会,孙宝奎一个人留在空空的会议室里,虽然眼看就要结案了,他却一点没有那种胜利的喜悦,相反,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丝隐忧。

他正在梳理整个案件的过程,有人推门进来。孙宝奎抬头看了看,是罗长利。他问:“怎么,有事吗?”

罗长利说:“两个事,那条作为凶器的绳子现在还没找到,现在李原和其他几个人正在挨家挨户地问。另外一个事儿,刚刚郑天亮提出来想见见郑惠芬和钱红兵两口子。”

孙宝奎的眉毛立刻拧了起来,凶手主动要求提出来要见被害人的父母,这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的心中立刻联想到,会不会郑天亮打算借此机会对被害人的父母说出什么更加难听的话来,给本来心里就已经很痛苦的两人造成更大的精神创伤呢。

他想了想:“咱们先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再说吧。”说着话,他拿起帽子扣在脑袋上。

孙宝奎和罗长利进了审讯室,不久曾宪锋和另一个警察把郑天亮押了过来。孙宝奎看看郑天亮,他好像一点颓丧的神情都没有,见了两个老警察,居然又笑了一下:“怎么,又想问什么?”

这种表情让孙宝奎心里非常不悦,他沉着声音问:“听说你要见钱红兵夫妻俩?”

郑天亮很简单地说了个“是”,孙宝奎问:“你有什么话要跟他们说吗?”

郑天亮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梳理了一下头发:“没什么,想跟他们说句对不起。”

孙宝奎心里开始狐疑:“就这个?”

郑天亮点点头:“就这个。”不知为什么,他脸上的神色忽然黯淡了,头也低了下去。

孙宝奎盯着郑天亮,心里的狐疑开始加剧,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好吧,但我们要问一下人家愿不愿意见你。”

钱红兵和郑惠芬听说郑天亮想见他们,并没有马上说见,也没有马上说不见。两个人一直犹犹豫豫地,孙宝奎和罗长利见状,只撂下一句话:“要不你们考虑一晚上,明天给我们个回话吧。”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当孙宝奎和罗长利快到派出所门口时已经全黑了。他俩遥遥地便看见那个叫小龙的孩子蹲在派出所门口的地上,一直在往里面张望。罗长利想说什么,孙宝奎摆了摆手拦住他。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两步,打算靠近点儿再开口。谁知小龙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扭头看见是他们两个,站起来撒腿就跑。

孙宝奎抬腿追了两步,小龙早跑没影了,他只得停下脚步。罗长利从后面紧走几步跟上来,对孙宝奎说:“算了,别追了,只要郑天亮还在这儿,这孩子就跑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