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浮生半枕红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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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诛仙血柱,一往情深

若山后山,已然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最近不知为何,除了雾华峰,包括主峰在内,整个若山都处于白雾之中。远看而去,更像是瑶池仙山了。山风吹拂,偶有一角翠绿露出,装点其上 ,颇为清心美丽。

许沫晨无力地睁眼,只觉得整个身子漂浮在上,脚踩在白云之上,软软的感觉,却寒地刺骨。

转眼已是霜降,离冬天不远了。

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坦然,也许,这是此生最后一个秋季了。再也不用忍受那刺骨的寒冷,灼烧的火热,亦不用不停吃药了。医者,最后终究还是医不好自己。

诛仙台上诛仙柱,诛仙钉入仙人骨。

当听到宣判的时候,许沫晨却觉得心中了然。匆匆十七载,竟然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眷恋的。除了一身医术,有愧于师父和桃花峪,她别无遗憾了。

离经易道,只传一人。可惜了,这绝世的医术,如今竟然断送在自己手中。不想,若是师父听到此事,会如何?也许,他早就猜到了吧。

虽然心中排挤仙界,却对三界清律熟稔无比。许沫晨知道,他的心中,是装着三界众生的。医者仁心,这是桃花峪的戒律。她只是隐约感觉到,骆戎舒对桃花峪的情愫,并非传人这么简 单。

只是,她不敢往下猜测。

天帝眼中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直令她觉得厌恶。说不上为何,心中并不怨恨他,却总是对那个人存着厌恶。不过,谁会对自己的杀母仇人存着好感呢?

阳光渐渐从云层中穿插出来,一束一束的光,缓慢照亮若山的迷雾。即便只是一点一点的,但却总会有日出之时。她的行刑时辰,总归是要到的。

许是因为可能最后一次看朝阳了,许沫晨觉得这一天的霞光最美。身上被金色笼罩,感到丝丝暖意。深秋的寒意顿时全无,连诛仙台都显得暖和了不少。

若山的钟声,终于响起。第一缕阳光刚刚洒落到若淮谷地,许沫晨甚至能够感受到地面上的庄稼,仰头迎接晨光的欣喜。群鸟在林间欢笑,走兽在草丛中小憩。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庄稼?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告诉她庄稼是为何物的人。小光头,曾经拼命救过她,只可惜,还来不及报恩,她便要先一步撒手离去了。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开始靠近,一排白衣道袍的弟子,整齐地沿着道路上山来。后山一般极少有人来,时隔诛仙柱再度启用,似乎有好些年了。

许沫晨不禁想,上一个在诛仙柱上受刑的人,会是谁?茫茫人海中,竟然如此有缘。能够相继死在这诛仙台上,被诛仙钉刺骨钉魂。

传言,凡人只需被一颗诛仙钉刺入骨头,便会即刻丧命。修仙之人,即便道行高如若山掌门,最多也只能受住二十颗。超过一颗,便是挑战其极限。通常,诛仙台亦不轻易启用,才会被 搁置在若山后山这么多年。

没想到,如今,竟然会有重启的一天。

众多若山弟子得到命令的时候,无一不是震惊。诛仙台上如今捆绑之人,他们亦都认识。即便没有碰见过,也听说过名字。那女子,当年一袭水碧衣衫,一把碧水剑,气度不凡。再配上 一双碧玉的眸子,更加招人眼球。

当初的晋升大赛中,她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被派往石湖,寻找横公鱼,后来竟被魔道魔尊亲自送回。那时候,就足够引人非议了。果不其然,这女子,当真会掀起三界大浪。

天帝至今仍旧没有公开如此处罚许沫晨的真正原因。若山的几位长座,也只是说她身为幽阴泽的弟子,却拜入桃花峪门下,身负妖力却修行仙法,有违三界戒律,触怒天帝,因此最后来 落得这般下场。

只是,稍微明白点的人都清楚,仅仅因为跨界修行就要被处以极刑,这原因太过牵强。众人暗中猜测,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天权冷冷地在诛仙台对面坐定,旁边依次坐了天璇和玉衡。此次行刑,由若山代为执行。而掌门凌阳子,因为在捉拿幽冥界妖孽时,头部受伤,至今神志不清,由雾华峰长座代行掌门之 职。

雪华峰长座天枢,被派往北海执行任务,捉拿妖兽,尚为归来,亦不在坐上。

上面三人,面色各异。天璇的神色中,透出关切,目光死死盯着诛仙台,不愿离开半分。但却又束手无策一般,无奈地眼神尽显悲哀。她的心情极为复杂,两股力量似乎在拼命搏斗。但 ,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

玉衡则更显几分怒意,却死死压制住。她极力控制住自己,强作镇定,让自己尽量在众多弟子面前,表现出一代长座的风范。

诛仙台上,许沫晨轻轻闭着双目,感受这仅有的阳光。台子上,立着三根白玉石柱,上面雕刻了龙纹图案。飞龙盘绕玉柱而上,龙爪犀利,目光炯炯。嘴边衔着一颗珠子,神色有几分凶 煞。

许沫晨就被定在中央的玉柱上,双手无力地垂下。背靠在柱子上,凉意阵阵。两只脚被隐藏在了云雾之中。衣裙上,沾染了些尘埃,显得有点脏。

天权看了看东方的天色,依旧冷淡:“时辰到,行刑!”

下面的弟子得令,率先上去两个,施展法术,将许沫晨死死绑在了玉柱上。一切妥当后,点头示意。下面一个身穿湖蓝色道衣的年长者,长须飘飘,飞身而上,最后落在许沫晨对面。

他缓慢从身上的布袋中取出一个布卷,轻轻展开,上面却是一排大小如一的银针,泛着寒光。每一根都极细,宛若绣花针,足有小指长。那老者两个指头,轻轻捻起一根银针,口中念起 咒语。

一串金色梵文却是围绕在指尖周围,银针上也泛起了金光,蠢蠢欲动的样子。长者随声而后退三尺,飞身甩出银针。转瞬,那针即刻落在了许沫晨的头部中央天顶上。

“啊!”

一声惨痛的吼叫,震耳欲聋。

许沫晨觉得意识突然清醒过来,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疼痛,刺骨的疼痛从头顶传来,像是在撕扯她的心,却没有一滴血。她想逃脱,想挣扎,身上却没有力气。四肢都被绑在身后的玉 柱上,动弹不得。

碧玉的眸子中,泪光闪烁。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面色纠结拧成一团。原本清丽的容貌,瞬间变得丑陋不堪。

她方才看清楚对面那人,苍老的脸上老年斑迷布,眼角的鱼尾纹层层叠叠。一双鱼一样滑溜的眼睛,丝毫看不出衰老的痕迹。瘦骨嶙峋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会倒。

“姑娘,对不住了。”他开口,声音却如二十岁的少年,温润如玉。

话语刚刚结束,又是两根针,直接扎入她的手心。

掌心上立即感到寒冷无比,双手不停颤抖,却挣扎不开。十指几乎被冻僵,不自觉地弯曲抖动。

从未想过,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忍受异疾更加痛苦的事情。

容不得她夺思考,对面接踵而来的银针,已然密密匝匝扎过来。许沫晨两眼一花,晕了过去。却只是片刻,刺骨的疼痛袭来,心头一揪,又生生被痛醒过来。

她死命地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唇边沁出鲜血来,整个身子,似乎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手在哪里?脚在何处?心在何方?

迷茫,一切都那么迷茫,像极了若山的迷雾。人在迷雾中行走,总找不到方向。走到哪里,算是哪里,那么,归宿,究竟在哪里?

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她咬破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痛哭地嚎叫起来。

每一根针刺下,比直接刺入心窝还要疼痛万分。人间有一种极刑,叫做凌迟。是用刀子,将人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想必,那割肉的疼痛,亦未必能赶上这诛仙钉刺骨的疼痛吧。

“师兄!”对面的天璇终究不忍心,祈求地看着天权,唤了一句。

“哼!”玉衡却是怒气冲冲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背影显得极为萧条没落。

她能怎么样?她又能怎么样?怪只怪,命运为何如此蹉跎!

“师妹。”待玉衡走远,天权轻声唤一句,“若是她尚有一丝魂魄残留于三界,找回来,施以招魂之术,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面色,依旧冷淡从容,仿佛一切本应该这么发展,没有任何意外。

天璇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猛地又点点头。

后山下,骆戎舒带着苗无疆,极力要攻上来。太素九针每起一招,几乎都能击毙一个若山弟子。可惜,那白衣道袍,似乎怎么也打不完。左一个,右一个,死一个,又冒出来一个。

他原本洁白的长衫上,早已是血痕遍染。原本俊秀的脸上,亦沾染了血迹。

身旁的苗无疆,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更加心急。曲璃临终嘱托,他怎可辜负?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将灵女就出来!

可是,如今,他连若山都上不去,灵女都见不着,如何能救!

心急如焚,出招亦狠辣。虫蛊每叮上一个人,即刻发作。脸色煞白,然后变青,心跳骤然停止,立即到底死去。

这是他练到的最高蛊术,十分消耗灵力。若山弟子却是络绎不绝,源源不断。使得他们两人,如何也不能突破包围,上得山去。

如此久战下去,如何是好!

已经不知扎了多少针,许沫晨早已无力哭号。感觉自己只残留了唯一一丝气息,唯一一丝理智。

“沫晨。”

“沫儿。”

“晨儿。”

眼前晃过好多人影,熟悉的,陌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好看的,丑陋的,普通的,奇怪的,纷纷朝她招手,唤着她的名字,叫她跟着他们一起走。

“要去哪儿?”她好像问一句,却没有力气开口,浑身上下感觉都迷迷糊糊的。

“走吧,跟我们走吧。”

那声音,慈祥,和善,动听,温润如玉,不断呼唤着她的名,要她跟着走。

“为什么要走?”她微微张口,想要问,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走吧,你还在犹豫什么呢?留恋什么呢?”

是啊,她还在犹豫什么呢,留恋什么呢?

许沫晨迷糊地摇摇头,努力想要自己清醒过来,却是越来越沉,越来越迷糊。闭上双眼,似乎没有什么留恋的了。那么,就走吧。

“沫晨!”

从空而降一声,霹雳般惊醒一切。亦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凌空传来。少年的声音,带着十成的痛心和力道,震破结界,传了进来。

天权一皱眉,立马飞身而上:“古上仙请继续。”

他挡在结界破口处,皱眉而视。万万没想到,眼前之人会在此刻出现。

“你这是干什么?”他厉声问道,依旧是那个严肃的长辈。

“沫晨,她是无辜的!”少年一脸急切,避开他的目光,摇头晃身,要去看诛仙台。

“绍林,你可是昭明寺弟子!”

“师叔,我。”尹绍林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玉,递到天权手中,“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说,玲珑阁是无辜的,并没有开启幽冥结界,进犯人间。引起人界浩劫,都是血女和冥界 姥姆一手造成的。沫晨,她更是无辜的!她怎么可能跟玲珑阁有瓜葛呢?她明明,是骆师叔的徒弟啊。”

慌慌张张说完,尹绍林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扭身偏过去,要看看许沫晨。

天权一伸手,阻拦他:“这本座已经知道,陛下亦知晓,你且退下。诛仙台重地,你这样的凡间弟子,是不能靠近的。”

“我可是”尹绍林一着急,话都说不清楚了。

天权眉头一挑,嗯了一声,一个响指,他的嘴即刻就被封住了。

“嗯嗯”尹绍林含混地努力要说话,无奈嘴被死死封住,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含混的声音。

“绍林,身为昭明寺弟子,你可知寺规?”天权瞟了一眼四周的情况,放下心来,转而对尹绍林道。

尹绍林一脸茫然,不知他为何要如此问自己,赶紧点点头。虽然他很笨,但是一直很用心。师父教过的每一种法术和戒规,他都一一铭记在心。

“那你可知,色字当头一把刀,做和尚的,要六根清净,切莫有杂念。”天权的语气,却是十分和蔼,像爷爷在教导孙子一般。

近来因为无霁主持和无尘大师的相继圆寂,加上人间浩劫之后,需要修生养息。昭明寺又是人界的领军势力,因此众多僧人一直都忙碌在吊丧和打理人界事务上面。

天帝指派林迅为仙界使臣,前往人间,同皇族和昭明寺,帮扶人间。同时时机成熟,联合昭明寺之力,修复幽冥结界。

这些日来,若山也派出了一些弟子前往人间,施布些衣物粮食,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不想,尹绍林会突然出现在诛仙柱行刑之时。

天权直视他,那目光中,分明透露出同样的关心和急切。一如当年,自己的那个师弟,慌忙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他的心,忍不住突然抽搐了一下。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断提醒自己,要狠下心来,绝对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

“唔唔”尹绍林支支吾吾,含混的声音听不清他要表达什么。

“绍林,如今无尘师傅圆寂,本座与他亦有五百年交情。你是他唯一的弟子,本座自然也将你视作弟子一样看待。”天权语重心长。

尹绍林慌忙点头,眼中却仍旧是担忧焦急之色。

“唉!”见到他眼中不灭的火光,天权重重叹息,“你已然遁入空门,怎可如此执着?执念太深,往往成灾!”

尹绍林愣了片刻,却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他满心都想着许沫晨被钉在诛仙柱上,真的被钉上七七四十九针,便会立即飞灰湮灭。叫他如何还能想那么多!

执念?执念是什么?成灾,难道自己经历的还不算是灾吗?

他点点头,又猛烈地摇摇头,嘴里支支吾吾,声音浑浊。

“你点头又摇头,究竟是懂?还是不懂?”天权没了性子,厉声问道。

尹绍林被他一惊,傻兮兮看着他,突然安静了。

结界内,却是一个女子,怀抱着另外一具尸体,飘然落地。

终于结束了!

天权顾不得尹绍林,飞身回去,迎了上去。

“如何?”他心头一紧。

“七七四十九针,针针入骨。”那长者却是站在他面前,悠然道,“想不到,老朽有生之年,竟然再次施针行法了。可叹,又是一个如花的少女。”

他摇摇头,收好行囊,便一步步下山而去,留着天权等人在身后。

“七七四十九针,针针入骨”尹绍林趁着天权松懈,径自解了法术,跟了下去,却听到一席话,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口中囔囔念叨。

天璇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光头小和尚,朝天权摇摇头,有几分无奈。

“沫晨!”

尹绍林突然大吼一声,也不顾什么长幼之分,用力一把将天权推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猛地从天璇手中抢过许沫晨的身子,抱在怀中,一边摇晃,一边呼喊:“沫晨!沫晨!你醒醒 !快醒醒啊!”

怀中的人,体温冰凉,紧闭双眼。

她的魂魄,离开身体,飘散而去。

“回来!你们都回来!快回去!”尹绍林张牙舞爪地挥着手,想要将许沫晨的魂魄赶回体内,早已泪流满面。

两旁站着的人,纷纷低头,面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