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故事的本身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蝴蝶飞啊飞,找不到曾经的花丛和回去的方向,迷失在网络里了。
轮船过了巫山,向夔门而去。奉节,这个诗的小城,竹枝词闻名天下,白居易还在唱:“瞿塘峡口冷烟低,白帝前头月向西。唱到竹枝声咽处,寒猿晴鸟一时啼。”
而白帝城托孤、诸葛亮摆八阵图,这些神奇而古老的传说,仿佛在江的两岸,有诗人大声地向江中的旅客朗诵着、讲述着。
白帝城至黛溪称为瞿塘峡,巫山至巴东官渡口称为巫峡,秭归的香溪至南津关称为西陵峡,这三峡,一路下去,江面越来越宽。而赤壁,就凸显在眼前,硝烟似乎从远远的战场飘来。而岸边的旌旗,仍然在猎猎的风中,摇曳飘舞,可呐喊的将士,都不在了。
江南蝴蝶说,梁兄,你何时来我这看看,去杭州看看西湖、断桥,去看看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乡。
我说,英台啊,我只迷恋美丽的、旖旎的江南风光,在那一片水乡,继续着我无尽的旅程,并在旅程中,醉卧于小桥之上,听丝竹声声,见******舞动飘飞,在梦中,再行,更远,更远。
江南蝴蝶说,我为你跳一个舞,我为你把江南的鱼儿打捞上来,给你下酒。
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向江南,向我的东方而去。
火车从武汉直到杭州。在西子湖边,江南蝴蝶莺莺婷婷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的到来,真就如一只蝴蝶向我飞过来一般,这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子,淡雅而开朗地笑着,甚至要来拉我的手。我赶紧提起行李,在她的推拉下,向小车走去。
她开着车,在西湖边上慢慢转悠。那些廊桥,那些亭榭,那些曾经留下过无数旅客的堤岸,有吹笛的、拉二胡的,甚至有几个弹琵琶的女子,在湖边,摇晃着,陶醉着。
她最终把我带到雷锋塔下,说,你看那边是断桥,那是白娘子与董永相会的地方。而我看着那三塔,听她不停地讲述那些故事。
我说,你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呢?她说,我是从宁波飞来的。
我说,我可以从宁波到上海吗?她说,不要急。我帮你捞的鱼虾,还等你下酒呢。
江南蝴蝶,把那些鱼啊虾啊蟹啊,摆了一大桌,把我招待。而酒,满满的一杯,她说,快喝。喝完后去拜萧王庙。
萧王庙在宁波萧山的一个小镇上。那是一个古老的江南小镇,青石板铺的路,善良的文雅的江南人们笑着跟我打招呼。我在半醉半醒中,被江南蝴蝶拽着,去给萧王上香。看着这古来而恬静的小镇,人们虔诚地相信,萧王菩萨会给他们带来好运,保佑他们的一生。
而江南蝴蝶,也是相信的。她拉我一起跪拜于萧王菩萨面前,默默祈祷着,合上明丽的眼,磕下头去。
我知道,愿望是每个人都有的,我是否有愿望?我不大清楚了。但肯定她是有愿望的,看着她的虔诚,我多希望萧王菩萨能够保佑她的一生。
而我,还要向东边走,到上海去,有几个朋友在催促。
江南蝴蝶说,她送我到车站,默默地发动汽车。
天,阴霾。宁波市,这个名字取得好,在一片片水波相连中,渔船与渔船的桅杆根根伫立。在夜幕将要到来之时,在茫茫的无尽的水边和天边,她默默地开着车。
而我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看着窗外闪过的陌生的景色,水与水的融合,水与水的分隔,一只只白色鹭鸶在水中的陆地上来回信步,时而驻足远望。
钢琴曲是她放的,细碎的铮铮的琴音回荡在耳畔,车儿一路向前,向前,车站就在面前了。
江南蝴蝶说,她送我上车,看着我走,再回去。
我不忍,我知道这多情而善良的,像藤蔓一样开着花儿的江南女子,实在是我不能相配的,连做她朋友都不配的。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漂泊,如浮萍一般,为何不能停留在这江南?在江南的美丽传说和蒙蒙烟雨中,去垂钓,去漫步小桥,去寻觅诗人的足迹?
江南蝴蝶帮我提着个小包,挽着我说,你是那么有文采,多写,多走走全国各地,你知道我在萧王菩萨面前许的什么愿吗?
我说,我不知道。
她说,我盼望你,有一日,把我也写进你的诗歌里。
我心一阵阵痉挛。
江南蝴蝶,不过是想做我文字里的一个故事主人公罢了。而我却害怕着,要匆匆地逃去。害怕背负感情的负担,要以这种匆匆的行程,来回避曾经的真情。
我坐在车窗前,看依依不舍的江南蝴蝶,眼里闪着泪光。我知道,水乡啊,我梦里的水乡,我还是喜欢这里的,那些片片古典的诗词一直在我的梦里,她们在我的脑海里仍然茁壮生长。某个时候,就要长出藤蔓,开出花来。
再见了,蝴蝶。
四、向西
去西藏,是被那些深情高亢的歌、巍峨的雪山、圣洁的湖水、以及辽阔的草原所吸引。
夏天里去高原,是好时候。出发前,沈洁收拾行李,说跟我一起去。沈洁,我的同学,我的朋友,相知多年,从国外回来休假。她风姿绰约,多才多艺,在国外转了一大圈,夏天刚回来。
好的。我说过,某一天,带她去草原,不能食言。从成都起飞,神鹰在空中翱翔。逐渐看见下面的山,高高向上抬升,垒起了一片高原。高原辽阔无垠,就像天没有尽头。
走出机场,人倍感清爽,从炎热的都市来到辽阔而神秘的西藏。沈洁跟在我身边,新奇得不得了。
公路旁的草原上,青草绿油油的,野花肆意开放。这高原草甸,软绵绵的,我和沈洁坐在上面,仰视蓝天,天仿佛就在头顶,触手可得,可又似乎无限高远,遥不可测。
沈洁眯着眼,感受着蓝的天,绿的地。她说她想放声歌唱,我说你唱吧,我听着。她的歌声婉转,先是娓娓述说,如草原一样地铺陈开来,后又高亢抒发,突地高入云霄,无限的宽阔,无限的旷远,深情而悠扬。
沈洁说,她精心准备了这首歌曲,就是要在高原上唱给我听的。我一怔,我知道,我们相知多年,相隔遥远,并未曾在一起过,这次她回来,到西藏,也算了却心愿吧。
我被她的歌声感染,我说,你要是边唱边舞就更加完美了,她含笑不语。
我们向雪山进发,一路上,洁白的羊和洁白的云,一同在草原上徜徉。远远地望见山顶皑皑白雪,山脊晶莹剔透,倒影在圣洁的湖水中,这银白和湛蓝,这广阔的天空和大地,我和沈洁都被这景色迷住了。
她说,我去换衣服去了。我一楞,我不知道她换什么衣服。我在雪山下,湖水边,想起馨月的日记来。人在这样的自然中,一切庸俗的、繁杂的尘世琐事都会抛出脑外,任由心灵回归自然,进入圣洁的世界。
我看这圣湖,多么寂静,我坐了下来,湖水映照自己,我在南北东西行走,满身的尘埃,满身的疲倦,未曾停留,心灵逐渐失去活力,而这雪山,多么壮美,在天地间,透着神圣的气息,我仰望雪山,我眯上眼,进入到远远的世界。
而一阵歌声,再度悠扬传来,我睁开眼,沈洁已经换上一身的藏族姑娘服装,唱着歌,跳着藏族的舞蹈,裙裾舞动,而竟然有马头琴深情地伴奏,想必是她请的当地师傅。那舞,翩翩,似乎是那雪山、那圣湖、那辽阔的高原,似乎是一个美丽的神话传说,向我讲述着。而那马头琴声,悠扬悲切,再度把神话咏叹。
沈洁跳着,突地缓缓停下来,取下哈达,款款地向我走来。我一阵恍惚,分不清我是在接受谁的献礼,她把哈达系在我脖子上,再度旋转舞蹈,拉琴的藏族大爷眼角含着笑。
在雪山下,在圣湖边,这突来的震撼,让我一阵迷茫。
我说,沈洁,我们去哲蚌寺吧。
寺庙古朴而神秘,进入里边,似乎有许多佛,在我的灵魂之上,神色淡定,吟诵着经文。那些经桶,那些佛塔,那些壁画,那些菩萨,那些喇嘛手中的转经筒,还有那些香油散发出来的香气,让人无限神往。
沈洁,虚心地请教经桶上的经文,认真地学那些真言,反复地念叨,旋动那些经桶,还拿过转经筒摇动着。那些梵语,她怎么会一时学会?我看着她虔诚的身影,我知道,她定沉迷其中了。
走出大殿,她说,有首诗,送我,她念道:
“那天我闭目在经殿中,募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
那一天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不为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轮回,只为途中能与你相遇。”
这诗我也曾经读过,没想到由沈洁口中念出来,却更让我一阵阵钻心的痛。
我知道她的假期不长,她就要回去了,也许从拉萨飞到北京,再飞到大洋彼岸,再回来时,已不知道何年何月。
我们在拉萨逗留,几天后,同在一个空港,起飞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