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可是我妈妈叮嘱我说,绝对不能做犯罪的事情。
萧漠跟家里人提了赵椿的事情,这一回萧妈妈沉默了一会,喊:“喂,你来接电话。”萧爸爸沉着地在那头嘱咐要好好干,然后突然地冒出一句“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让萧漠错愕了半天。
萧家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但依旧有着旧式家族的尊严以及规矩。小时候的萧漫和萧漠可没少因为调皮挨打,“做人要正直,顶天立地”尽管没有大字横幅地挂出来,却是被挂在嘴边的。
这厢,萧漠无语地嘴角抽搐,那边萧爸爸很严肃地说:“你要保护好自己,另外——”萧爸爸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我们家从未出过罪犯。”
萧漠瞬间严肃起来,沉声答道:“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之后又是老一套的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生病生病了要赶紧去看医生没有钱记得打电话回来,平常要节约些不要看到什么喜欢就买要记得存钱了——
耳朵起茧了,萧漠左看右看,嘴里应着“嗯,我知道了,我会的,好的”,那些话便从左边耳朵溜进去从右边耳朵滑出来来了。
放下电话时,萧漠手指在话筒上流连了好几分钟,最后他轻轻笑,爽快地付钱,回酒店了。
他是想告诉桑桑儿这些事情,但桑桑儿现在正在与课本们战斗,不能打扰呢。
所以,等有合适的时机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萧漠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当中,拿到驾驶证的同时,赵椿说要开家小店玩玩,萧漠做主管,让萧漠准备下。结果,他不仅要上班,还不得不报名参加了一个会计培训班。虽然是只有一个小时的有针对性的学习,但马上可以实践,让萧漠的进步非常快。
小店是名副其实的小店,成本大约在三千左右,店面只占三平米,一个柜台,一个后台,是一家专门提供饮品,譬如奶茶、果汁附带烧烤的小店。
萧漠是二老板,投资其中的两千元成本,然后员工也是他,管账的也是他,赵椿只负责货源。店子的利润四六分成,萧漠四,赵椿六。
店址选在市中心,旁边都是名牌服饰店和大型商场,柜台前有高脚椅可供客人休憩。
起早贪黑,一个月下来,萧漠瘦了不少,可月末结账时,除去本钱,分红后,萧漠净赚六百整。饶是萧漠这般性子冷淡的人,也不禁喜于形色。他一合计,快快乐乐地揣着这六百块买了部手机,将号码告诉家里,又电话了桑桑儿。
第一次电话没打通,他以为是桑桑儿家里没人,不甚在意。
第二次还是没有人接电话,他有些急,但工作一旦忙起来,分身乏术,他也没法去桑桑儿的学校一探究竟。
第三次他准备拨号码,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区号是萧漫所在城市的。
“姐。”他略有不耐,“有什么事?”
“我倒是想问你有什么事。”萧漫的口气也不是很好。
萧漠皱起眉头,不悦的情绪很明显,“干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向来不愿管情侣之间的事,只为那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想自讨没趣。只是,阿漠,我是因为你认定了桑桑儿才对桑桑儿上心的。你若是正在赶流行玩‘移情别恋’的游戏,知会一声……”
萧漠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冷声打断:“萧漫,你说话客气些。”
那边叹了口气,才道:“阿漠,我只是有些生气,桑桑儿那样好的女孩儿,你竟然惹她伤心难过。”
萧漠呼吸一窒,心上犹如堵了一大块石头,拿开手机深呼吸地缓了一缓,声音颇为冷静地问道:“桑桑儿在你面前伤心难过了?”桑桑儿从来善解人意,生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总是压抑着,在他面前也难得泄露一点半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她……没法细想,惊心动魄的感觉让他的额角一跳又一跳。
“具体事情我也没问,她只说‘妈妈要结婚了’……”
“我知道了。”萧漠再等不及,“啪”地挂了电话。萧漫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嘟嘟”盲音,碎碎念了一句“新人抱上床、媒人丢过墙”,放下电话,唇边逸出极淡的温柔的笑。
“你好像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被这样温柔的关心逼得差点就落下泪来,等意识到时,手指已经在键盘上打出“妈妈要结婚了”几个字发送出去了。望着那几个字,茫茫然的思绪一下子飞得很远。
萧漫,阿漠的姐姐,从未见面,第一次对话上也是因为自己的要求因为看不太明白她写在书上的笔记,尽管问老师也可以得到答案,但对着那些详尽且细致的笔记,秀丽的字迹,不知不觉就生出了“啊,好想认识这个人”的念头,之后便无法收拾。
QQ聊天,只要打字就好了,可是还是很紧张,说了“你好,我是桑桑儿”后就脑袋一片空白,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毛躁得可以。
她却很温柔,一点点地引导自己答话,最后必须下线的时候,桑桑儿很是依依不舍。
小学交的朋友很轻易地说出“我们绝交”,让自己十分不喜,结果到最后也没有真正地留下谁。初中也有玩得较好的同伴,打打闹闹却不交心,毕业时写了同学录,之后就各奔东西了。高中,每天每天都在忙碌,隔着肚皮谁也不知道谁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所以,桑桑儿,居然没有一个能够说心里话的朋友。
萧漫年龄比她大,可是一点隔阂都没有,很亲切又温柔——
不由自主地开始抱怨,妈妈突然地带了一个叔叔回家说是要跟他结婚。妈妈单身很多年了,也不曾说过要再婚,突然这么一下,她被吓得不轻。然后说起爸爸,记忆里他很高大,喜欢把她放在肩膀上,跷起二郎腿,她便可以在他腿上荡秋千——明明很小,应该不太记事,但那些事情就好像刻印一样地在心上了。
知道对方在很认真地倾听,不知不觉地就说了很多很多关于记忆里父亲的事情,还有那个时间里非常非常恩爱的父母。
桑桑儿最后捂住脸孔,哽咽着说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爸爸呢?”
她这么问,没有人回答她,因为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那天像往常那般回家,在玄关处脱下鞋子换上拖鞋,一边懒洋洋地喊道:“我回来啦!饿死了!妈妈有什么吃的?”从里面走出一位戴着眼镜的叔叔,非常儒雅的样子,他是听到声音才出来的,笑得很温柔,很熟稔地说道:“呀,桑桑儿回来了。”说着,伸出手来要接她的书包,“读书累了吧,冰箱里有补充体力的蛋糕哦。”
脑袋里一片空白,妈妈搓着手,很不好意思地宣布说:“桑桑儿,他是杜叔叔……嗯,妈妈准备跟他结婚。你喜欢就叫他爸爸,不喜欢就叫叔叔。”
“哦……这样啊,恭喜。”马上地、嘴巴比心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然后看着妈妈明显甜蜜的小脸,不知所措地又说了句什么躲进房间里,第二天更是前所未有地装病请假去萧漠工作的地方,却得到了“萧漠啊,他现在不在,跟老板出去办事了”的答复。
“对哦,阿漠有工作,不能一直在这里啊。”
笑着这么开解自己,可是对面的人却以为她快要哭了,好心安慰道:“队长很快就回来了,你要不要在这里等?”
桑桑儿摇摇头,再摇摇头,勉强地笑着,“没事,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请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谢谢你。”桑桑儿朝他鞠了一躬,扯紧背包的带子,慢慢地走了。
太依赖阿漠了,第一时间只想到他,只有他才让她觉得安心。
可是,阿漠他正在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能跟着老板出去办事一定已经顺利地爬到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了吧。萧漠没有说出口,但是他一定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展翅高飞的。他一向有主张,认定了一个目标即使花费数年的时间去达成,他也在所不惜。
不可以成为他的包袱,不能因为自己而让他心有旁骛。自己一定要努力才是,锻炼自己拥有足够的坚强、足够的冷静,不能让情绪主宰了自己的行动。
只是,妈妈要嫁人了而已。不是一直希望妈妈幸福吗?现在有人能给妈妈幸福,有什么不好不能想着“妈妈的幸福不是自己给的所以很生气”,也不能去想“妈妈把爸爸放在什么位置呢”……
桑桑儿做了一个握拳加油的手势,缓缓地没入人流中。
“桑桑儿,外找。”
下午第五节课自习的时候,前排的同学喊了一句,桑桑儿猛地从题海中抬起头来,就看到萧漠站在窗前笑着看着自己。桑桑儿连忙道谢,匆匆地跑出来,“你……你怎么来了?”
好像不是第一次问这种问题,萧漠只是笑着,“出去一会儿说说话。”说完,挑眉看着桑桑儿。桑桑儿愣了愣才明白他是要她带路,脸红了一下才走在前面。整栋教学楼都很安静,脚步声在身后听得很清楚,桑桑儿有些恍惚地想,她是不是在做梦?
走廊转角处有一面镜子,桑桑儿悄悄地停了一下,等那个身影也出现在镜子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出不过两步就被拉住,惊讶地回头却看见他审视的目光,然后听到他说:“我在这里。”
那一瞬间,鼻子一酸,压抑住的泪水不安像被放开了闸门的洪水一下子哗啦啦地倾泻出来,忍不住靠近地揪住了他的袖子,蹲在地上无声地哭着。萧漠也蹲下来,贡献袖子作为依靠的对象,也作为清理的工具。
“对不起。”萧漠沉声,在桑桑儿总算停止了哭泣之后。
“说什么对不起?你又没有做错事。”桑桑儿带着浓浓的鼻音说着,破涕而笑,又一面伸手遮脸,“啊啊啊啊——你不要看我!真是丑死了,居然哭得稀里哗啦的,还把你的衣服给——”然后,短短的头发被揉乱了,觉得自己现在更丑了的桑桑儿赌气地转过身去。明知他不会嘲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变相地撒娇不可以么?
“……那个人,是本地人吗?”
桑桑儿僵直了背,摇了摇头,“不是。不过已经没事了——我成功说服他们现在这里暂住一年,你知道的,我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了,这个时候转学对我很不利。”
“嗯。”
“阿漠要是我不在这个城市了一定会很不高兴吧?”桑桑儿猛地住了口,呵呵地干笑起来,“阿漠,我说着玩儿的,你别往心里去。”
身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寂静。都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桑桑儿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她刚刚那句话不是禁句,也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萧漠听了一定会难过,就像她如果听到了萧漠这样问她她也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一样的。如果不是清楚彼此对于对方的意义,他们不会默契地等待时间流逝,只是等待。所以——
桑桑儿深深呼吸一口气,“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我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小店,刚刚开始很忙。不,我不该用忙这样的借口。我们居然有那么久,那么久一点音信都没有。”萧漠的声音很沮丧,桑桑儿可以想象身后是一个垂头丧气的大猫的形象。桑桑儿的心情马上就轻松了,准备转过去顺一下猫毛,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
“我说,你们蹲在楼梯间好玩吗?”
那是赵椿第一次见到桑桑儿。
平凡却小巧的脸蛋,特别黑特别亮的眼珠子,配上一头爽利的短发和白皙的肌肤,除了“书呆子”的想法外,还有一个——
有些红肿的眼睛,好像兔子。
心跳有些不正常的快。
萧漠准备关店,上上下下地检查收拾了,该上锁的上锁了,拉下卷门转身就看到了赵椿。他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靠在大厦花岗石的柱子上,夹着烟。
“哟!怎么过来了也不进去?”萧漠上前,笑着招呼。
“嗯,我在想很严肃的问题。”赵椿斜睨了萧漠一眼,吊儿郎当地说道。
“这么认真严肃?”萧漠欣慰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有前途。”
“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嘲笑我啊。”赵椿勾住萧漠的脖子做威胁状,然后放开萧漠,弹弹烟灰,“去我那喝一杯?”“只一杯我就答应。”萧漠才不要通宵陪他喝酒,他可是每天都要上班的人。
“还讨价还价——我说你小子忘记了谁是老大对不对?”
“不敢不敢。”萧漠虚情假意地附和。
“你小子——”赵椿给了萧漠一拳,忽然问道:“我说,你跟桑桑儿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啊?”
萧漠左右看了看,忽然露出超级幸福的表情,嘿嘿地笑,“你问这个啊……”
赵椿看着萧漠脸上幸福的笑就不爽,打断他的话:“我可不是给你机会炫耀的!走吧小子,喝酒去——”
但是,最后,赵椿还是被迫听萧漠的“初恋成长史”。什么一开始完全没有注意到班上有这么一个人啦,突然就变成了好朋友,天天都能在早晨谁也没有起来的时候在教室里或者是天台上或者其他的地方遇见,然后总会聊上那么一时半会啊。高兴的事情,不开心的事情,将来的事情,梦想之类的,不知不觉地就被吸引了。
萧漠说到这里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他神情柔和地望着酒杯,思绪一下子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夏日——
“喂,阿漠你以后准备做什么啊?”夏日炎炎正好眠,偏偏有人扰人犹如蚊子在耳旁嗡嗡地飞。
“上高中读大学找工作。”萧漠掀起眼皮又迅速地合上,索性把脸埋进胳膊里。结果,那人很久都不出声,他疑惑地抬眸,才发现她正怜悯地看着自己,他后颈的毛一瞬间“起立敬礼”,太过诡异的感觉让他瞌睡虫纷纷逃跑,“你干吗这么看我?”
“阿漠的人生好无趣啊。”桑桑儿继续同情地看着他,“我啊,以后要当老师,因为有暑假跟寒假,趁着放假我就可以到全国各地旅游体验当地风情了。嗯,一年走一个地方,很多年后,我的足迹就踏遍全国每一个角落了。”
“好……精彩的……人生。”
“萧、漠——”桑桑儿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萧漠懒洋洋的,“有事?”
桑桑儿瞪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又用让萧漠发毛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说道:“阿漠,我是专门给你枯燥的人生添加乐趣的。”
这下换萧漠奇异地看着她。
桑桑儿自顾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喃喃自语:“跟着我,就可以在大学期间就开始走天下,两个人,走走看看,绝对比一个人好玩——”
萧漠猛地跳起来,离桑桑儿三尺远,“啊啊啊啊——你刚刚说你喜欢我!”
桑桑儿吓了一跳,脸刷地通红。她呆呆地看着萧漠,傻傻地问:“呃,我刚刚真的有说吗?我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萧漠差点跌倒,扶住额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居然、居然……承认了,完了,完了……”然后,萧漠站直了,很认真很严肃地对桑桑儿说:“桑桑儿,你刚刚发了誓要给我枯燥无味的人生增加乐趣的,你可不能反悔,是要天打雷劈的,你知道吗?”他努力镇定,可笑意还是逸出来,让他嘴角的弧度不断地扩大再扩大。
桑桑儿呆怔住,只知道点头,“哦,我知道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萧漠开始思考如何让两个人真正地顺顺当当地在一起。想到这里,萧漠唇边的笑意更加深。
上个月桑桑儿的母亲再婚,而他竟然因为工作而差点与桑桑儿错过,之后,他请了之前在专科学校读书的同学在课后来小店帮忙,这样他便可以以极少的代价换得与桑桑儿相处的片刻——实际上,也只是远远地看着桑桑儿,或者偶尔才见面说一会儿话。桑桑儿已经高三,需要专心致志。
赵椿盯着萧漠唇边温柔的笑一瞬,喝光了杯中的酒,眼神十分复杂。
星期天上午的课结束,照例桑桑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出了宿舍房门口便见萧漠单手插在口袋里,左顾右盼地等在宿舍楼下中庭里。桑桑儿站在走廊上,傻笑着看了半天。萧漠似有所觉地仰视上来,镜片在阳光下反光一闪而过,随即他挥了挥手,示意桑桑儿赶紧下楼。
桑桑儿笑了一笑,直奔下楼,快到一楼才定了定,深深呼吸了两次平息了急促的喘息才故意慢慢地往下走,却在见到萧漠停在那里等着她的身影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原本是想问“怎么知道在这里等我?”结果出口就成了“等很久了吧?”还一边奉送大大的笑脸。
萧漠接过她的包包,“走吧。”
桑桑儿当然不反对地点点头,“好啊。”
“今天走路回去怎么样?”
桑桑儿眨巴眨巴眼,靠近他,小小声地说:“呐、呐,你是在跟我提出约会的邀请吗?嗯,你打着送我回家的旗帜,然后提出要走回去的要求,这里离我家最快也要四十分钟呢。”说着说着,自己窃窃笑起来,又摆出很正经很严肃的样子,“嗯,好啊。”
萧漠才懒得理她,当作大风从耳边刮过去。
一辆黑色的车在他们经过时鸣了两声笛,萧漠侧过身,让桑桑儿上前,他护在后面,完全没有在意。结果,那辆车跟着上来,车窗滑下来,露出一张被墨镜遮住大半的脸,那人朝萧漠说道:“喂喂——”
桑桑儿吃惊地转过头来,“你又来找人了啊?”
萧漠皱了下眉头,“干吗?”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潜台词是“喂,要厚道不要打扰别人约会好不好?”
“哎呀呀——不要这种脸吧?”赵椿下巴一抬,“上车,带你们去玩!”
萧漠看了一眼桑桑儿,桑桑儿把疑惑的目光投给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最后说道:“不了,桑桑儿晚上要复习,下午该好好休息。”
桑桑儿在一旁附和地点头,再点头,注意到赵椿的视线,连忙不好意思地“很抱歉啊”地笑了笑。
赵椿不高兴了,“那就这样说话也不好吧,上来,不愿意去玩那兜兜风总可以吧?”
萧漠性格使然,从来对身边的人情绪敏感,只是话说到这个分上,他也不好拒绝,于是开了车门让桑桑儿先上去,才坐到她的旁边关上车门。桑桑儿有些拘谨,赵椿问了一句要听什么音乐也只答了一句“随便就好”,正襟危坐。萧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听着赵椿与桑桑儿一问一答,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么说,你们初中就在一起了?好早熟哦,我初中那会可什么也不懂。”
明显是谎言,然而桑桑儿却不疑有他地相信了,还偷偷地瞅了瞅萧漠,确定他跟之前的脸色差不多后,细细地说道:“实际上,我们也不懂啊,只是……怎么样都没有办法让对方这么走掉了。所以,还没有毕业之前就约定好了,不过,阿漠没有遵守约定。”
“哦?那你们的约定是什么?”
“嗯,虽然去了不同的高中,但要通信,然后考上同一所大学啊,到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桑桑儿非常认真地回答了。
赵椿通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坐着的两个人,他们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眉目间明显透露的默契和他们就是一对的气息。赵椿的眸光暗沉,开口道:“那现在……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语气十分不善,根本就是挑衅。
桑桑儿怔了一下才笑着回答:“是啊,不过,没有关系呢。我跟阿漠有共识,结果是不会变化的。”
“那么有自信?”
“也不是自信啦。”桑桑儿漾开不好意思的笑容,抓了抓短翘的头发,“因为认定了彼此眼睛里就看不见了其他人了,所以无论有什么困难障碍在前面都必须克服,除了他就没有办法得到幸福呢。”桑桑儿说着说着低下头去,她可不敢看萧漠的眼睛,灼热得吓人,如同她的脸颊,一定可以煮熟荷包蛋。
突然,车子急剧地晃荡一下猛地停住了。桑桑儿惯性踉跄地往前倾倒,幸好萧漠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了。
“怎么了?”桑桑儿是惊魂未定。
“没事,刚刚有东西冲出来——”赵椿平静无起伏地说道,“抱歉。对了,桑桑儿,你家的方向是……”
桑桑儿飞快地说了一个大概的地址,视线往萧漠投去。萧漠没有放开她的手,也没有看她,这让她心里有小小的不安。但很快地,她又释然了,抿了抿唇,回握住萧漠的手,珍惜这难得的亲密一刻。
赵椿没有再问话,顺手开了音乐,是摇滚,喧嚣的电子吉他、电子琴和鼓声混杂之后,便是沙哑高亢的男声——听不懂,异国的语言,约莫是日语。十月底,阳光却依旧有些灿烂得刺眼,照射进小小的车厢里,蒸腾里莫名令人不悦的热气。幸好,幸好,他在身边。
车子很快到达桑桑儿说的地方,赵椿从前座探身过来说道:“喂,去哪里随便坐一会怎么样?”
桑桑儿有些为难,“可是……”
萧漠出声打断:“椿,她跟我们不一样。”
赵椿吐了吐舌头,那一瞬间,所有的凝重都散去,一下子仿佛有光照射进来。他嘟嘟囔囔地说道:“哇,重色轻友的混蛋家伙——”爽快地打开车门,“好吧好吧,充满爱心的送之旅程结束,请公主和骑士——”
“哦,那谢谢担任司机的老鼠兄了。”
桑桑儿“噗嗤”笑了出来,完全忍不住,“阿漠跟椿真是好朋友呢,我可从来没有见过阿漠这样的一面。”
“嗯。”萧漠微笑着回应了桑桑儿的话。
“有种跑错地方的感觉。”赵椿喃喃自语,皱起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这种感觉真让人讨厌啊!”
桑桑儿不解地看着他。
赵椿低下头来,他比桑桑儿高上一个头,这么一俯身,大片的阴影笼罩过来,桑桑儿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然后赵椿的动作顿住了。他伸出手指点在桑桑儿的额头,笑道:“喂,你们可要一直这么下去啊,不然我会很生气的,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的。”
桑桑儿拧起眉头,瞪着他,“你生气关我们什么事?还有,莫名其妙说出这种话,你不是傻了吧?”
赵椿闻言挑高眉毛,若有所思地笑了,“也许我就是傻了。”
桑桑儿转头看着萧漠,很严肃很正经地说道:“完了,萧漠,我们要不要抬他去医院?”
萧漠表情很复杂地瞄了赵椿一眼,很认真地回答桑桑儿的问题:“不用,他这是间歇性发疯,一会儿就好了。”
桑桑儿哦了一声,同情地看着赵椿。然后,悄悄地抓住了萧漠的手,垂眸间神色划过一抹异样,抬眸时又是巧笑嫣然懵懂不懂的乖巧模样。
上回、上上回、甚至再推前的几回——
这个人都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萧漠视线不及的时间里,与自己交谈几句便告辞。她不是无知无感的人,也没有简单到以为他真的如他所说“或者是刚好经过附近想着过来走一走看一看”、或者是“嗯,专门过来看看你”之类之类并无其他企图的话。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在她身上挖出什么,她都没有。又如果真是她想的,他对她存在不一般的兴趣,那正好将那股兴趣打消,她对于暧昧一点兴趣都没有。
更简单地说,在爱情的世界里,只有她跟萧漠便可以了。
朋友便该呆在朋友的界限内,有企图的人便该在更远的地方。
红绿灯,车子平稳地停在白线外。
人们刷刷地从人行道经过,影子一道一道地映在车窗上,滑过去。
红色的数字跳跃着,三十九、三十八、三十七、三十六……
赵椿关掉音乐,按下关窗键,瞪着窗户缓缓升起。
绿灯。
开车。
道路两旁的景物刷刷刷地落到了后面。
赵椿又按下播放键,舒缓的蓝调流泻出,盈满整个车厢。
“阿漠你不适合这里。”赵椿终于把话说出口,之前的焦躁瞬间消失无踪,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如果是一个月前,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情况出现。不过,现在这样,他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萧漠讶异地转头看他,“嗯?”
赵椿看着前方,没有回头,“你大概也有察觉……”他顿了一顿,“李爷觉得你是可造之材,一直让我试探你,最好抓住你的弱点拉你入伙。可惜……”他声音低下去,“后来便是友情攻势了。”
萧漠也跟着看着前方,说:“我是有察觉,但是,你是我兄弟。”
赵椿摇头,“你没有察觉。”他神色凝重,“酒店的生意近年来越来越不好做,私底下……”他住了口,转而直说道:“你想办法脱离这里吧。”
萧漠内心翻腾不已,表面上却竭力不动声色,但到底露了几分异样来。他伸指按了按眉心,然后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半天,才道:“我知道了。”沉寂几分钟,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你……”
赵椿打断他的话:“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车子恰好驶进一段隧道,灯光映照,侧面如刀削,冷酷异常,“别多管闲事。”
萧漠无声地啊了一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力所不能及之处,萧漠现在已经担负了另外一个人的生命,而且还岌岌可危,实在没有办法再分心。尽管是自私的表现,但不要给对方添加担忧的负担,便已是最好的结果。萧漠理智这么说,感情上却有点无法接受。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最佳的道路。
这就是人生。
如此残酷,又是这样温柔。
这一年,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桑桑儿顺利拿到了B市XX政经大学的通知书,在之后与母亲据理力争地准备留在C市帮萧漠打理小店,也算是踏入社会半步的试验。然而说服了母亲却没有得到萧漠的赞同。
“不用你过来。”萧漠在得知她的企图后,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竟不再理会她地忙碌起来,完全将她忽略。
桑桑儿委屈得不得了,进退不得,咬了咬唇,她才不管萧漠的想法,挽高袖子就瞅准了要帮忙的地方动起手来。
萧漠停了一会儿,默默地盯着桑桑儿的后背看,然后扭过头去手掌挡了面孔半晌,遮住了他的表情。在桑桑儿坚持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尽管可能那是个错误的决定。只是,如果真的发生他设想里的事情,那样的骤然长大——终究是狠不下心挑明了说,也罢,随她这么一回。
他朝桑桑儿走过去,柔声道:“我来教你调饮料吧。”
一个星期后,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街上人越来越少,渐渐地只有雨占据了整个天际。小店里冲来许多躲雨的人,桑桑儿忙得不可开交,对萧漠抱有十分的怨念。那个家伙,接了一个电话说一句“有事”就跑掉了,真是太可恶了。
门铃“丁当”响一声,桑桑儿连忙抬头粲笑,“欢迎光临!”笑容僵了两秒,恢复正常,迎上前去,“椿,你怎么来了?找阿漠吗?他刚好有事出去了。”来人正是赵椿,那天以后再也没见的赵椿。他似乎瘦了些,头发长长了些,细碎地垂在额角,神情有点冷,看见她微微笑了一笑,透出别样的气质,一下子就能感觉到视线集中过来了。
赵椿看了她一会,然后说:“一杯红茶。”
桑桑儿眉开眼笑地走开,“好嘞!”不一会儿,一杯红茶放在赵椿的面前,她笑着道:“下雨,所以是热茶。”
赵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你忙吧。”
萧漠直到下午六点桑桑儿必须回家都没有出现,桑桑儿的脸色渐渐地有些不太好看。她知道不该胡乱地猜测胡乱地下结论,但萧漠没回来赵椿没走,她免不了联想。她收拾柜台后的物品,一边深深呼吸,决定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如往常般回家就好了。
想着想着,她又哀怨起来。平常都是萧漠用自行车送她回家的。尽管要绕远路好避开交警,但是因为是他,所以她还嫌弃路太短。今天她要一个人搭公车,感觉好寂寞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有这样软弱的念头?以后的时间长着呢,忍耐一时,必须要忍耐这一时。
检查了钥匙钱包等都在包包里了,桑桑儿转身,笑容满面地对着赵椿,“不好意思啊,我要回家去了。你还要在这里等阿漠吗?”
“不准笑!”
“砰”的一声,拳头落在木质桌子上的声音,和着赵椿冷如冰冻的声音一起骤然响起,桑桑儿被吓一跳,下意识地揪紧了包包的带子。雨声哗啦啦哗啦啦,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凝滞,心跳声一下子被放大,那是因为害怕。赵椿一眨不眨地盯着桑桑儿看,眼底仿佛有火苗在攒动。桑桑儿不敢低头,只紧紧地抓着背包,靠在柜台上,尽量什么也不流露地瞪回去。
如果她示弱了,他也许就会欺近过来,所以不能怕,就算真的很害怕但是也不表现出来——
赵椿站起来,桑桑儿僵住努力不让自己撒腿就跑。赵椿走近几步,伸手虚空地抚上她的头发。桑桑儿全体的鸡皮疙瘩都起立敬礼了,但还是没动。
赵椿的神情突然软了下来,声音也很温柔:“不要怕我。”
桑桑儿转动眼珠子想,我才不怕你,你要想动手动脚我废了你。
赵椿却说:“算了,你是不怕我的,是我在怕你。”他说这话时,盯着桑桑儿看的眼睛里透露出委屈,桑桑儿刚想看清楚,他已经撇开头去不看她。他继续说道:“这么久不见,见面也没有欢喜只是假假的笑,我真恨不得……我真是怕了你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偏偏你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不用你过来!
一个星期前,萧漠听她说完她的想法后,冷冷地回了一句便不再理会她的样子浮现在桑桑儿的脑海里,她吃惊地捂住了嘴巴。难道……难道……不可能啊,明明没见多少面,认识也不深,有必要这么防着吗?桑桑儿按捺住内心的激荡,觑了赵椿一眼,飞快地别开脸去。她、她是不明白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如果现在把疑惑说出口会被杀了吧?
“你……”赵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疲倦了似的说:“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之后是长长长长的静默,直到桑桑儿不小心碰掉柜台上的玻璃杯发出“啪啦”的声响,这静默才被打破。
桑桑儿回神了一般,抱着背包冲了出去,也不管大雨倾盆。
跑出一条街那么远,再也看不见掩在雨雾中的小店,她才停下来喘气。雨水顺着头发从脸上滑下来,眼前模糊了,她连忙抹掉。好……好恐怖。她觉得刚才她再慢那么一秒钟就再也逃不了。突然,她呆住,抬头。
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了雨,撑伞的那人有着纤长漂亮的手指,温柔的笑容。他将桑桑儿扶起来,骂了一声:“笨蛋啊,跑那么快做什么?”
桑桑儿结结巴巴:“阿……阿漠……”
“嗯。我本来是在外面等着你的,但是,你跑太快了呢。”
雨水已经将桑桑儿的衣服打湿透,桑桑儿觉得很冷,禁不住发抖,于是攀住萧漠的胳膊,好不客气抓起萧漠干净的T恤擦脸擦头发,喃喃一句:“过分。”越回想越觉得愤怒,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太过分了!”
萧漠任她骂,小心翼翼地不让她再淋雨,带着她去拦出租车,送她回家。
桑桑儿进门之前,告诉萧漠:“我会跟着妈妈走的,很快。”
萧漠摸了摸她湿了的头发,把它撩到耳后去,道:“嗯。这边的事,我也会尽快处理好,跟过去的。”
“那么,再见。”
萧漠推她进屋,等门锁上了,才说:“回见。”
他原本没有要想伤她的心的,他知道椿来了几次小店,见桑桑儿在就驱车走了,他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椿会忍不住赶桑桑儿走。今天,找萧漠的人是椿的父亲以及李爷。小店要关门大吉,萧漠要担任C市南区分店的经理,正式通过考核进入赵家管理核心。所以,椿提早做了那件事,而他则顺便地让桑桑儿走得更远。
父母亲哪里还没来得及安排,萧漫还需一年才大学毕业,萧漠没有后退的路。
之后,就是两年过去。
萧漫毕业一年后,应萧漠的要求将父母亲接到S市,紧接着又办手续带着他们一起奔赴日本。
萧漠花了两年的时间将南区的正常营业额提升了五个百分点,于此同时,李爷接见他暗示他可以更进一步。等萧漠回到南区,身边已多了四个保镖,送上来的账本也比以往的要多那么一两本——
萧漠迅速地翻阅那账本,冷汗积聚顺着额角滑下。他抿了抿嘴,伸手取下眼镜按了按眉心,突然抬头对着上头的监视器一笑。他本来擅长用行为模糊自己的面容,然而逐渐长大,再也无法掩饰却依旧低调从未展露。此时,狭长的凤眸弯成月牙儿,绮丽顿生,直让坐在监视器前的人眼睛发直,怔呆住了,待回神哪里还有萧漠的身影。
萧漠预备搭车北上之前,挂了个电话给李爷。
“李爷,我是萧漠。”
“哦,你小子啊!终于想起我老人家了?”李爷在电话里爽朗地笑,“怎么样?考虑得如何了?”
“嗯。我是来向你报告一声的,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椿小子待你不好啊?怎么说辞职这么严重?”
“椿很义气,可是我妈妈叮嘱我说,绝对不能做犯罪的事情。李爷,我很感激你赏识我,一直给我机会。不过,做人必须有做人的原则,椿那里,麻烦李爷帮忙说一声了。另外,李爷你也知道,我触碰的地方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