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黎舞回到A市的时候，A市正下着雪，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夏凉穿着厚厚的大衣来接她。
黎舞蹭到他怀里，“哇，好冷。”
夏凉解下自己的围巾帮她仔细地系上，“都说了A市很冷的了，怎么不多穿点？”
黎舞怔怔地看着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半天没有说话。
夏凉低下头，“姐——”
“啊？”黎舞猛地抬头，撞到夏凉的下巴，夏凉痛得皱起眉，黎舞心疼地伸出手去摸，“对不起啊，好疼的对不对？”
夏凉摇摇头，“还好呐！我们快点回家吧！”
黎舞抱紧夏凉的手臂，嘴里不住地“咝咝——”叫着：“好冷好冷，要冷死我了。”
路过一家面店的时候，浓浓的白气从店里的汤锅冒出来，黎舞拉着夏凉的手臂不肯走，“我饿了。”
“我在家里炖了汤，我们快些回去就好啦！”
黎舞皱着脸，“我想吃面。”
夏凉看了看她，然后两人一起走进面店，黎舞“啪”地拍在桌子上，“老板，两碗牛肉面。”
“好嘞，马上就来。”
看着夏凉看着她，黎舞咧开嘴笑着，“虽然很辣，但是很好吃。”
夏凉笑着摸摸她的头，“是吗？”
黎舞皱着眉头，“小凉，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夏凉说：“吃面吧！”
热气扑在人脸上，趋走了寒冷，黎舞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面，不时地说着：“好辣好辣！”
夏凉递过卫生纸，黎舞笑着接过来，边吃边擦眼泪抹鼻涕。
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整张脸都红红的。
黎舞和夏凉一起走出面店，眼泪还在不停地掉，她委屈地看着夏凉，“真的好辣！”
夏凉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很好吃对不对？”
“嗯，很好吃。”她点头的时候眼泪就扑哧扑哧掉得厉害。
可是无论多么辣，那个男孩子再也不会捧着洁白晶莹的雪递到她面前了，从今以后，牛肉面变成世界上最辣的东西。
腊月里接下来的几天十分忙碌，要置年货，要给家里大扫除，还要准备年夜饭，黎舞忙得不亦乐乎，腊月三十的时候，黎舞和夏凉一起到圣祥疗养院接夏莲。
“状态还不错，只要不接触到会刺激到她的东西就可以了。”王医生说。
黎舞点点头，“我们会注意的。”
王医生把夏莲带过来，教着她叫“小舞”、“小凉”。
夏莲腼腆地笑着，“小——盘——”
黎舞怔然。
王医生笑着摇头，耐心地教着：“小——舞——”
夏莲偏过头，眼中满是疑惑，“小舞和小盘。”
黎舞拉着她的手，“妈妈，是小舞和小凉哦！”
夏莲固执地说：“小盘——”
黎舞和夏凉奇怪地看着王医生，夏莲只见过罗盘两面，怎么会将他的名字记得这么清楚？
王医师面露尴尬，“那孩子叫我不要对你们说。”
黎舞咬了咬唇，也许因为天气太冷了，她的鼻子红红的。
王医师叹口气，“那孩子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呐，就坐在院子里的藤架下面，有时候只呆呆地看着，有时候会和夏莲说说话，估计来多了，夏莲就记住了。”
黎舞低着头“嗯”了一声。
三人一起离开的时候，黎舞忽然回头对王医师说：“他既然叫你不要和我们说，那么，你就当没说过吧！”
王医师点点头，忍不住说：“那孩子挺好的。”
黎舞微笑地看着阴沉不见阳光的天空，“我知道。”
照例是吃完年夜饭洗澡换新衣，洗去一年的尘埃，新的一年万事皆新。
黎舞帮夏莲洗好澡，拿出毛巾给她擦头发。
趴在窗户上看雪的夏莲拍着窗户，“小盘——小盘——”
黎舞唇角微微弯起，“今年小盘没有来哦！不过有我和小凉陪妈妈的。”
夏莲将脸贴在窗户上，“小盘——小盘——”
黎舞咬咬唇，眼中一片暗淡，想起今天是除夕，她又打起精神，“妈妈，擦干头发我们一起看电视好不好？”
见夏莲依旧没有反应，黎舞顺着她的视线往楼下看去，昏暗的路灯下有一道长长的黑影，黎舞扔下毛巾，“小凉，照顾妈妈——”
急急跑下楼，黎舞左右张望着，那个人呢？那个影子呢？在哪里？为什么她找不到了？
凉风一阵阵地吹进她单薄的衣服里，黎舞嘴里喃喃说着：“是你对不对？”
可是昏黄的路灯依旧懒洋洋地站在那里，无辜得让她想哭。
长长的灯杆拉下一道黑影，黎舞双手环臂，是她看错了吗？
她看错了……
凉风一阵阵地吹着，黎舞低着头，披散的发张扬地飞舞着，有些骇人。
夏凉在楼上打开窗户往楼下喊：“姐——”
黎舞被惊醒，转身仰着头对夏凉笑，然后走进楼道。
又不知过了多久，从阴影处走出一个男孩子，他微微仰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然后转身离去。
四楼之上站在窗帘后的女孩子就大滴大滴地掉下泪来……
Z大新的一天阳光明媚，黎舞抱着一摞书从图书馆走出来，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按下接听键，“小凉啊！有没有好好吃饭？”
电话那头的夏凉说：“我有啊，你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黎舞笑着说：“哈，轮到你管我了是不是？”
夏凉沉默，“姐——”
黎舞微怔，“怎么了？”
“这学期结束，罗盘就要去美国的哈佛大学留学，而且听说不会再回国了。”
怀中的书“啪啪啪”地掉在地上，黎舞想要扯出一抹笑容，终究只能面无表情地说：“是吗？”
“姐——”
黎舞尽量用欢快的声音说：“就是这件事吗？我知道了，小凉，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
夏凉沉默了一会儿，“姐，你回来吧！”
黎舞咬咬唇，眼泪再也忍不住，“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是我叫他不要再来找我的啊！是我一再地拒绝他的啊！现在知道他要走了，我再跑回去找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夏凉还想要说些什么，黎舞低着头垂下手，拇指按下去，她抬头仰看着天空，到底算是什么呢？以前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坚持呢？
为什么到现在她只是想要看见他，想要碰触他，想要紧紧地抱着他？
那么，那时候的黎舞，到底是为什么那样坚持地去伤害他呢？
“黎舞——”秦明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了？”
黎舞摇摇头，蹲下身子捡地上的书，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地上，阳光炙热，瞬间就干涸了。
秦明捡起一本书递给她，“你没事吧！”
黎舞摇摇头，她笑着看着他，“只是很重要的人要离开了，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很难过。”
秦明看着她一步步走下阶梯，忽然开口叫住她：“黎舞——”
黎舞站住。
秦明跑到她面前，笑着看着她，“还记得那阕《思帝乡》吗？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黎舞怔怔地点点头，“谢谢你。”
看着黎舞的背影一步步地走远，秦明忽然就为她担心起来，她懂的，可是她会去做吗？他苦笑着摸摸头，难道是他猜错了？可是她那么伤心，一定是很喜欢一个人吧！
黎舞失魂落魄地走在人流如潮的飞机场内，眼泪从眼睛里滚滚而落，如果到后来她还是这样子的心痛，痛得想要疯掉，那么之前的拒绝到底算什么？
那个男孩子眼睛里满是碎了的钻石般亮晶晶的，他说：“小舞，我喜欢你。”
那个男孩子眼眸幽幽，如琉璃般光华流转，他说：“小舞，我会保护你。”
那个男孩子转过身说：“好——”
……
胃里一阵翻滚，她一手支地，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周围有人聚拢。
黎舞摇摇头，他走了，一定是走了，再也不回来了，那个男孩子，终于彻底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她浑身颤抖着抽噎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而现在她哭泣的时候，他再也看不到，再也不会给她安慰……
大厅的另一边，洛小京绾着江凌的手臂，笑脸吟吟地说：“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以后打麻将都三缺一。”
罗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都要走了，你能不能少气我一点？”
洛小京满脸无辜，“就是因为你要走了，所以我才抓紧时间多气气你，以后你想我气你我还气不到呢！”
罗盘学乖了，懒得理这天使面孔魔鬼心肠的小女子，他摆摆手，“我走啦！以后到美国我请你们吃肯德基。”
一旁的林墨阳笑着问：“你就这样走了？”
罗盘疑惑地看了看他，“难道我欠你钱吗？”
洛小京叹口气，打量了一下只挂着一只单肩包的罗盘，“为什么别人出国都大包小包，就你这么轻便简单？你真的有打算不再回来吗？”
罗盘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本少爷只带最简单重要的东西就够了，你小孩子家家不懂的啦！”
洛小京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罗盘聪明地不跟她计较，转身去检票。
看着罗盘消失在入口的另一端，林墨阳转过身来看着江凌，“他就那样走了？”
江凌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
林墨阳唏嘘不已：“我还以为有故事可以看呢！这两年多看来是白等了。”
洛小京眨眨眼看了看林墨阳，又看了看江凌，最终什么也没问，“我饿了。”
手机铃声在飞机里突兀地响起来，身材窈窕的空姐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过来，“飞机上禁止用手机，请配合关机好吗？”
罗盘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走出飞机舱。
“喂——”
电话那头的夏凉有些着急，“姐姐去找你了吗？”
罗盘一愣，“她回来了？”
听他这样说就知道这两人还没见上面，夏凉急了，“姐姐昨天回来，一大早就不见了，她难道没有去找你吗？”
罗盘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我还没有看见她。”
正准备回家的江凌一行人见罗盘又匆匆忙忙跑出来，林墨阳喃喃自语：“我觉得故事还没完。”
三人向罗盘走去，“发生什么事了？”
罗盘关掉手机，“小舞不见了。”
江凌的眉头皱了皱，林墨阳失声叫出声，洛小京左看看右看看，也许她的肚子还得再饿一会儿。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了？”江凌问。
洛小京从没见罗盘的眉头皱成这样，几乎可以打几个蝴蝶结。
“不知道，我去找她。”
江凌一把拉住他，“你们都多久没联系了，你现在去找她合适吗？”
罗盘甩开他的手，“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凉不会打电话给我。”
江凌挑眉，“所以你就随传随到？你不是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吗？”
罗盘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江凌，感情的事情不是局外人可以掺和的，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两年前小舞为什么会突然态度那么强硬？”
江凌脸上一阵尴尬，“我——”
罗盘冷冷地说：“我和她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要管！”
江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如果小舞真的是今天丢的，那么她大约会来机场找你，我们分头找吧！”
罗盘脸上满是疑惑，小舞真的会来找他吗？
江凌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她也是喜欢你的。”
罗盘这才点点头。
人群中似乎有一阵骚动，隐隐传来女孩子放声大哭的声音，几个保安往那边跑去，罗盘不由自主地也跟了去。
“小舞——”
黎舞使劲地揉着眼睛，她一定是出现幻听了。
罗盘却更加确定是她，蹲下来看着她，“小舞，不要哭。”
黎舞吓了一跳，眼泪像水龙头一样说关就关，她错愣地看着眼前的罗盘，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没走？”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接到小凉的电话，就来找你了。”
那、那她这样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
黎舞忍不住又想哭了。
保安在一旁说：“你们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这里是公共场所。”
黎舞的脸就更红了，天呐，她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眼角偷偷瞟着四面，周围的人眼中或露出怜悯或鄙夷或不耐烦，她忽然一把抱住罗盘的脖子，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罗盘吓了一跳，忙将她抱起来，“小舞，你怎么了？”
无论他怎样叫，黎舞铁了心不醒，晕了晕了她要晕了，她怎么会做出这么丢脸这么失态的事情？
江凌的声音响起来：“医院去吧！”
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上车子，今天注定诸事不顺，红灯连连，在这么多双亮晶晶的眼睛下，黎舞终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罗盘满是担心的脸，“小舞，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白痴！
黎舞将眼泪鼻涕全部抹在他的衬衫上，然后正襟危坐，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没事儿。”
江凌拉了拉洛小京，“小京，那是不是你姐们？”装糊涂的本事倒是一把一把的。
洛小京摇摇头，十分正经地回答：“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罗盘谈过恋爱，凌，我感觉这个世界太奇怪了，我头昏！”
江凌拍拍她的头，“这个世界不奇怪，奇怪的是某一个别扭的女人。”
众目睽睽之下，黎舞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如果能真的昏过去就好了，她敢打赌，今天是她这一生中最冲动最的一天。
她忽然像想起什么，“小盘，你不是要去美国吗？”
林墨阳懒懒地说：“现在还去得成吗？”
罗盘一直看着黎舞，脸上满是单纯的笑容。
洛小京对江凌咕哝着：“我怎么觉得我今天才认识你兄弟？”她相信在罗盘单纯无知的外表下，定然也有着不可窥视的内心。
江凌说：“认识了就好，以后离那小子远一点，当心他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
洛小京十分受教地点头。
黎舞微微皱了皱眉头，“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罗盘拉着她的手，“不要理他们，对了，小舞，你为什么会在机场？”
他不问还好，一问黎舞的脸刷地红了，“我以为你今天会走。”
“可是明明你昨天就回来了啊，我的手机号码又一直没有换，如果是要找我，直接打电话不就好了？”
黎舞汗如雨下，这个……
要怎样说呢？她一直窝在家里挣扎，怎样也下不了决心拨出那个电话，一直到时间将近的时候，她才惊觉无论说什么都晚了，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机场，所以她才会哭得那么厉害，有谁会像她那样傻？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再没有转寰的余地……
可是是否心里也有那样的想法，想要看着他丢下她？
罗盘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一直在等你。”
黎舞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然一下扑到他怀里，“对不起——”
对不起一直以为对你的伤害，对不起直到知道你要离开的那一刻我还心生犹疑，这样的我一直被你喜欢着，所以也可以从你身上得到勇气，“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勇气。
“因为学校早就申请好了，那也是我三年前和我爸妈说好让我留在锦华的条件，所以我还是要去美国。”罗盘愧疚地看着黎舞。
黎舞低着头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小舞，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看着他真挚的眼睛，黎舞摇摇头，“我不会跟你去。”即使是以他的女朋友的身份，她也没有任何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由罗家供着出国，况且小凉还在这里。
她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内，罗盘握住她的手，“那么等我四年，我一毕业就回来，这四年间如果有时间我也会回来看你，好不好？”
黎舞笑着摇头，“小盘，我不会说等你的话，也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我也不能确定我们的感情是否能经过这四年的考验，这些，我都等着你来证明给我看。”
罗盘眼中满是委屈，“你难道是不放心我？”
黎舞摇头，“不，我只是不想给彼此任何言语上的束缚，那些地久天长的话语，说出来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们的感情也并不需要靠那些大话来点缀。”
罗盘苦着脸，“为什么我这么不安？”
黎舞笑着在他脸上印上一个吻，“不在意过去，不期待未来，我只想看住现在。”
就是因为黎舞最后那一句话，可害苦了罗盘，只要有三天假期他一定会奋力飞到Z大，出现的频率之高令人咋舌，黎舞不止一次怀疑，难道地球就真的那么小吗？
看着公寓里刚下飞机回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罗盘，黎舞觉得他们真的很有必要再好好谈一次了。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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