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秀院倾语情未长
桌上的餐点细细地堆着,每盘皆精致秀巧。我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却一只也没有放入口中。昨夜种种,一想起来就有无可抑制的不悦。自出生到现在,我还没受过这种羞辱。玄烨是天人是皇帝,而我是女人是玩物。开始厌恶这个世界,厌恶到无以复加。
文房四宝是先前让小桃准备好的。原因不在于我有这个闲情雅致,而是我要一种发泄。提笔在纸上胡乱涂画,生生将纸当成了玄烨的脸。画下来几乎是一鼓作气,不需要丝毫的停顿。看着自己的“杰作”我当然得意非常,只差大笔一挥填上落款了。
“宛文,你在做什么?”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我连忙将画收好。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不少人,依次是柳敏,黎晨,雅薇,还有几个平日里并不太熟的小主。
怎么,搞聚会吗?我在心里颇不耐烦地皱眉,暗暗地将画收好,笑问:“姐妹们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
“还说呢,宛文,早知道我们也像你那样临阵脱逃了。昨夜吹了一晚的风,谁知道连皇上的影子也没见着。”柳敏撇了撇嘴,带点懊丧地挑了个光线较适的位子坐下了。
黎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选了较近的一个位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样一来反倒是像在怨皇上了。”她素来最懂得分寸,宫中的一切对她来说如鱼得水。柳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黑着一张脸就闭了嘴。
“我看这些姐妹中就属宛文最聪明。”雅薇一脸的笑,轻巧地打破了僵局。她走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我笑到,“昨儿个皇后娘娘不也说宛文的衣着简朴又不失大方,很着人喜欢么。”
我的心陡然“咯噔”地响了一下。原本还以为这样的打扮可以得过且过,谁知道居然惹祸上身。周围的那些女人听了这话后的眼神真个是叫人心里生寒。转念间就听柳敏语气酸算地说:“就是啊,还是宛文的心眼多,知道独树一帜。哪像我们,花了那么多心思也讨不得一点好处。”
我现在有苦难言,若解释说我是没有非分之想,那只能是越描越黑。感情那些女人是吃饱了没事干到这里发人来疯?向旁边瞄了眼,我见黎晨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她显然是感到我被群起而攻是一件很愉悦的事,但她也没开口,只是听着别人怎么讽刺我。我只觉得好笑。真不愧是“德妃”,有其子必有其母,想那将来的雍正皇帝能在朝廷中将阴谋权势把玩得游刃有余,作为母亲的德妃,自然也是不用多说的吧。而我现在也只能扯扯嘴角,却是什么也不好说。自然,昨晚的事更是应该宁死不招的了,不然,哪位菩萨一不高兴了,说不定会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事。
“哟,各位小主怎么都在这啊?下午就是册封大典了,皇上那差人送来了衣服,还不快回房去领。”太监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我是第一次感到这个声音真真个动听,当即笑道:“大家还是快去吧,错过了可不好。”她们也就不多推却,道了几句体面的话便走了。
倚着门我轻轻地呼了口气,才想起怎么没人给我送来衣服?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举动惹怒了玄烨,但若是这个原因,那这个皇帝的气量也未免太小了。稍小了会,昨晚受的气就又蹿了上来。回房拿起刚收起的画开始狠狠地盯着看。背对着大门,光投到纸上显得分外分明,那只被我当成玄烨的——麦兜猪。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双深得叫人心疼的眸子。领下似乎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冰冷的。说对玄烨没有一丝感觉,那是骗人的。但他太过于自傲,即便他是帝王,我仍无法容忍那种蔑视。
“这是什么?”门口传来疑问的话语。我转身,看到的是站在那的曹寅,而他的视线却是停留在了那张画上,一脸怪异的表情。我一时有些慌乱,但转瞬就静下了。见到他总让我感到很轻松,一如现下有些好奇卡通在清代人眼中会有什么感想,张口问道:“曹大人认为这是什么?”
曹寅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半晌,才用很低的声音说:“符吗?”
我不觉哑然失笑。这风靡一时的麦兜在他们眼中居然没了丝毫的魅力。但看着他低郁的神色,我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脸皮霎时僵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符纸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在宫中可是禁忌,记得野史中记载说玄烨母后过世之后,在她的屋里就有理出过这类的东西,那时的流言想必是众说纷纭吧。
“嗯哼。”我清了下嗓子,说:“曹大人这次可走眼了,这是我无聊时新创的一种画发,绘的是一只……豚。”原本想说的是“猪”,但终究是改了口。因为那着实有些粗俗,凡念过书的人,“豚”即为“猪”的这一常识也该是有的。
曹寅走近了细下一看,似也觉得有几分相像,微微地笑了下,“这种画法还真是没见过。不想小主善于诗词,连在绘画也颇有造诣。”他像是很喜欢这副画,眉尖稍稍上扬,浓密如用水笔勾勒出的一笔浓黑,眸底的光清晰地跃动。
“曹大人您其实应该多笑笑。”我不由得有些感触,“您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如果不再每日那幅无表情的脸孔,想是会有很多姑娘爱慕您的。”
他的目光陡然顿了下,回眸看来时恰是与我的视线相对而上。本来,我们的姿势就有几分亲密,我是坐在桌旁,而他就从我的背后探上的头,隔的只是肩膀上方到脑袋的那些距离。似是想起昨晚种种,我看到他脸上有不自然的韵红。随后,他就极恭敬地站到了一边,说:“小主恕罪,曹寅冒犯了。”
不知他所说的冒犯是指昨日抑或是指方才,我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问:“不知曹大人此次来秀女宫有何事?不该只是来看宛文的画吧。”
曹寅闻言,方才想起自己是有任务在身,他将手中包裹置于桌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件坠珠水晶霓裳。他道:“这是皇上让我带来给小主的。皇上说,昨夜之事是他不对,只因众事操劳,恰是心情不佳。他希望小主勿将那事放于心上,午后册封之时,您能穿上这件彩服,也好让他便于寻找。”
“一件衣服就想让我忘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污辱?”我不否认这件衣服是漂亮至极,但这也未免将我的身价看得太低了。虽然,一国之尊向我道歉,确是有些动容。
曹寅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苦笑道:“小主有所不知,这是西域使节进贡之物,全皇宫上下也不出三件。皇上为了这件彩服,不知亲自挑选了多久。”
我不觉一愣,玄烨亲自挑选?在国家内忧外患,他需日理万机的情况下,他竟为了我仍忙中抽闲,仅是为了一件适身的彩服。嘴角的笑此时是由心而发,恭恭敬敬地受礼,我道:“谢主龙恩。”
“小主现在就已占尽了皇上的宠爱,将来想必……”曹寅虽说着道贺的话,但我听不出丝毫喜悦的情绪。强制自己去忽视心底的那份不安,我转身,将手中的画纸揉成了团。意识上已决定要原谅玄烨,那就暂时认为他不是猪好了。
“小主你这是……”曹寅不解。
我笑,“这不过是随手胡画消遣用的,也不是什么大家之作,曹大人在惋惜什么?”
“只可惜了这样独特的一幅画。”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曹大人若喜欢直说就是。”我有些诧异于他的态度,“可惜这画成这般,也不好当城市们宝送给大人了。要不,宛文再为您绘一幅?”
“不用了,这幅就好。”曹寅自我手中将纸团接过,也不细看,只是收入了囊中,始终带点满足似的笑,“小主休息吧,曹寅先告退了。”他转身欲走,阳光透过他的身躯传来,迷蒙了些许的视线。
那种炫目让我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已经唤出了声:“大人留步。”
“小主还有什么事?”曹寅回眸时有明艳的神色跃动在他的眉间,流光万转。
我敛眉收声:“曹大人可否到花园一聚?宛文有事欲问。”
他的思绪明显得掠过瞳孔,我却看不真切。稍一迟疑,他道:“好。”
我想问的是当今朝中的政治格局以及最近内外发生的大事。曹寅起初虽不愿说,但在我再三要求下,还是开了口。我知道自己身为后宫中并不好过问这么多,但我有自己的打算,也许,我亦能帮上些什么。
曹寅的话已说完。我原本紧皱的眉尖似再加了道锁,“你是说,现在朝廷是四面受敌?”开始有点明白玄烨的浮躁,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对外,北有异族对边境虎视眈眈,南有平西王吴三桂的势力日益壮大,就连咫尺的京城,也有反清人士不断滋扰;而对内,五弟恭亲王的党羽对朝野的影响逐日加剧,这也是昨晚玄烨接见常宁前,事先叫曹寅藏身园里以防变故的原因。
稍一思索,我问:“皇上对此有何看法?”
“不知道。皇上的事,他只会找人商量,但在下决定前不曾告诉任何人。”
“孤家寡人”。莫名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一个词。由祖母一手带大的玄烨,现在应该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吧,包括曹寅,包括后宫众妃,已包括已渐露野心的五弟常宁。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日湖边的相遇,作为一国之君的他,竟然只能独自在外徘徊以解抑郁。不过,这也印证了,玄烨,他仍不曾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心绪显得有几分萧索,抬眼时恰见园内几片叶落。掩饰般的,我冲曹寅笑道:“那么好的景色,我们怎么尽说政事。曹大人,久闻您自小陪皇上读书,想是才气不俗,现下可是有作诗的雅兴?”
曹寅微微一愣,应了句”好”,稍作思索,即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吟道:“锦绣江山归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宫门一入深如海,暮卸残妆对晚霞。”
他的目色深邃中带点不甘,我低头不语,而诗歌中的情感流露让我再不敢看他。对他我素只有安心的感觉,不似玄烨所给的压力,我知道自己若跟了他,或许可以轻松很多。但那一切是不可能的事。低头扯了扯嘴角,我有些艰难地笑,“礼尚往来,宛文也作一诗如何?只是将曹大人的诗稍作修,不是什么上作。”
“锦绣江山归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家花不共野花俏,国色只合御下发。”极度温婉的拒绝,但同样伤人。曹寅的双眸只是望着我,一言不发。那眼神还真是……我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远远有缓缓而来的步声。不知是哪位小主有了这雅兴来此赏花,原本我还以为她们现下都应在自己的屋里准备午后的大典的。匆忙中我轻推着曹寅的肩膀,“曹大人,有人来了,你请先走吧。替我告诉皇上,‘攘外必先安内’,切记。”
他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然后顺从地向一边的门迅速闪去。就在快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突然想起般,我冲他喊:“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周围静下了,没有一丝波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看着那边微微开始出神。其实,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对他的感情,还有,对玄烨也是。
“宛文,那么好兴致,来这里赏花吗?”来的是良慈,她已换了身衣服,行装衬着她的容颜,无疑是一幅绝版的美人图。
我冲她笑了笑,“闲着无聊呢,现在时辰不早了吧,我也该回去更衣了。”
“去吧。”良慈回以我一个娇艳的笑,延伸却若有所思地停在曹寅离开的方向。我感到自己似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及多想就抬脚匆匆离开了园子。
“小桃,替我准备衣裳。”一进门我便开了口,然后只见小桃望着霓裳发呆。我嗔道:“怎么了?傻傻的样子。”
小桃的目光仍没有离开那件衣裳,询问道:“小姐,穿这件不好吗?很美,不是吗?”
“不好。”我回答得颇是干脆,也不顾她的诧异,吩咐道:“你如果不想你家小姐在册封初时就把宫里的妃子们都得罪个全,就最好快点替我准备好新装。”
小桃显然没听懂我话里的含义,但也悻悻地真了起来,转身时,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那衣裳一眼。我暗自觉得有些好笑,轻步走到桌旁,将其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怪不得可以作为贡品,布料应是用上好的西域蚕丝制成的,镶变金线索绕,串上些琉璃碎珠,外加几朵翡翠纯玉坠花,显尽了古朴素丽,又平添华贵高洁的气质。我不怀疑玄烨道歉的诚意,但——宫内不出三件的衣裳,我怎么穿得上身?嘴角的笑意带点讥讽。从不必看人眼色的帝王,自然顾全不到我所在的处境。
小桃为我挑选的是件柳颜的轻衫,素色,又带点娇丽的媚感。待梳妆更衣完毕已是午时,送上的午膳刚用完,就匆匆来了几个太监,说是仁妃在临近册封时想先来看看,查阅下以免出什么差子。有些无奈的,向小桃吩咐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我便随那太监去了。
到的时候厅堂那已站满了人。我抬脚进去的时候,看见雅薇在向我招手,也就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小主们都已换过了衣服,好在那衣衫虽是宫里派送的,款式布料倒是各有差别,我穿了自家的衣服也就不显鹤立鸡群。我向四面打量了一下,没看到良慈的影子,难道她还在那园子里吗?正考虑着要不要去通知她,就见门外荡入了一个身姿婀娜的人影。良慈见到我投去的目光,只是淡淡地笑了下,然后不着痕迹地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仁妃娘娘到。”还没来得及探究良慈的态度,太监的声音就把我的注意力引了过去。“仁妃”,钮祜禄氏,也就是不久后的孝昭仁皇后,却亦是个薄命的红颜。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皇后应是在今年过世,可现下看来她有不似得了重病的人,难道是史书记载有误?
一双秀足踏入门槛。太监宫女在一旁小心地服侍着。女子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屋里的众人,似过了一缕的风。她上着烟紫色绸衫,下系象牙白罗裙,云鬓松疏,醉眼,面似朝霞,影入荷风,醉态中含有一种妩媚,妩媚中带有几分傲气。莫名婉转都堪死,更有销魂不在容。
她是个足以站在帝王身边的女人。仅仅是初见,我就有了几分断言。不知听戏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来,不然,以这气质,我又怎可能没有留意到。
仁妃莲步轻移,自队伍的那头将小主们逐一看下。经过身边时,我忙低头敛息,只觉得一种素香飘过,心神为之舒展。少顷,抬头望那背影,我禁不住又有些微微出神。走到良慈面前时,仁妃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惊道:“好俊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是良慈小主,正黄旗包人出身。”太监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特意强调的“包人”两字听得我直皱眉。看那仁妃倒是充耳不闻,“什么出身有什么打紧,这般姿色,必会引得皇上注意的吧。”
我感到周围那些女人瞬起的怒气,只觉得颇是好笑。不服气大可让爹娘将你再重生一次,只懂妒忌的女人,无疑愚蠢至极。远远只见仁妃对太监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太监尖锐的声音就肆无忌惮地扩了开去:“郭络罗家的小主吗?是这位。”他的手直直地指向我,一时的苦闷,周围的视线把肌肤刺得阵阵生疼。
仁妃走了过来。我不敢看她,但明显察觉到了她上下打量的视线。半晌,她问:“宛文对吗?你怎么不穿那身衣服?”
她知道?惊疑地抬头,我只见仁妃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没有太多隐含的情绪,她不含一丝嫉妒地看着我。一时有种舒心的感觉,我答道:“回娘娘,宛文只是认为以宛文现下的身份,还是暂时不穿的好。”话语中带点野心的流露。我说的是“暂时”,而不是“永远”。聪明如仁妃又怎么会没有察觉,眼底笑意一弄,她道:“你就不怕某人发怒吗?”
一句话让我哑然。我竟忘了去考虑玄烨的想法。但仁妃没有挑明这个“某人”的身份,显然是顾虑到了我的处境。怀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仁妃也不推就,淡淡地走开了。
待她走远,雅薇在一旁偷偷地推了我一下,低声问:“宛文你认识仁妃?”
“不认识,这次太初见。”我摇头,然后便是故意地忽略了她的询问。
雅薇见我不愿回答,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有些不舒适的感觉,我站在那只觉得手足无措。好在队伍在这时候开始缓缓前行,远远地,我只见仁妃的衣衫盈然地随风而动,道不尽的华贵。
妃子的册封是在保和殿进行的。由仁妃领入,小主们齐齐做了个万福,如出自一人口中一致的声音荡于殿上——“皇上吉祥”。一路上我一直有意地向后退去,此时已是挨近门边。不远处就是良慈,如平日一般傲慢自信的笑,仿佛“贵人”的称号于她已是囊中之物。
此次册封主要是针对小主,若是封为贵人,则由皇上赐予玉珏一块,不然就只能得到一朵娇花,随之而来的便是宫女或女官的命运。太监的几声宣布下,大典即开始了。
前面的小主依序上前,继而皇上择物而赠,不论好坏,也只能低首谢恩。就这样两件平平淡淡的事物却是决定了我们这些人的命运,不觉有些情绪的压抑。
“陈氏·良慈。”过了不多会,人数已所剩无几,太监的声音依旧尖锐而刺耳。偏头就见良慈徐然走出。她微扬着头,就似她并不是区区小主。
往上面投去视线,我捕捉到了玄烨眼底一闪而过的赞叹,心里无来由有些怒气。到底是男人,美丽的女子最能诱动他们的心。
“天下乌鸦一般黑。”忿忿地嗔了句,刚出口我就愣住了。自己何必这般动气?他不过是这个朝代的一位君王,即便与他成婚也只是为了顺应历史的脉络,他于我实际上什么也不是,那么,纵使他对别的女人另眼相看,我又为何要这样的不安……
思维就突然显得有些混乱,低着头,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郭络罗氏·宛文,上前。”太监的声音生生将我拉回了现实,稍向前一望,过见良慈站在了贵人的队列中,平淡地看着我笑。此时略有些谅解玄烨那会儿的神色,别说他是男人,即使是我这个女子,也难过她那“美人关”。上前做了个万福,我平静地等着封贵。
沉默。整个大殿却似陡然静下了。我半蹲的姿势开始显得有几分不稳,酸楚就自腿间漫了上来。他又在故意找茬吗?我咬了咬唇,带点不甘的情绪,偷偷地抬眼瞪去。所有的情绪就在相视的刹那烟消云散了。和刚才判若两人,玄烨脸上满是低晦,他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眸里狂涌的波澜似有愤怒,又如有失望,挫败,抑或是含些哀伤?我无力再去多加探索些什么,早已惊恐地低下了头。身上的衣服从没如现下这般让我感到浑身不适,我几乎已经后悔自己逆了他的心意。
“皇上,怎么了?”
皇后的声音荡了开去,然后就听到玄烨明显还含怒气的话语:“没什么。免礼吧。”
伏了下身子后站好,双脚已经麻木而泛酸,但我低着头就是不敢再向上看。心里清楚自己已经惹恼了这天下最不好得罪的主。
头顶上皇后的声音传来:“皇上,你的脸色并不太好,这是怎么了?”这话就像锐利的刺直直扎进了心里,浑身不适的感觉刹那扩了开去。只听玄烨那小子低声说了句“没事”,但神经紧绷了后就怎么也舒展不开了,这跟锯木头的感觉一样叫人心里发毛。总听人说面对一只老虎的时候你宁可它对你吼,总也比它对你笑时的好。
“赐宛文小主玉珏一块,进封贵人。”太监的声音悠悠传来。有几声缓慢的脚步,在近前时我咬了咬牙就躬身去接。“谢皇上”这三个字在嘴角还没成行,声音就卡在喉间出不来了。余光掠过那托着玉珏的手,再向上是刺眼的金色锦袍。这里,除了他还有谁敢穿这种无上高贵的色料。
哪有皇上亲自给贵人送信物的,他这不是存心让我的处境变得难堪吗?想着,心里就有些窝火。自进宫后我素来只求不要锋芒太露,这样一来先前的努力等于是付之一炬了。
“怎么,不敢接吗?”玄烨的声音中仍留有怒意,音量压得很低,只有我一人听到。呼吸抚上了发线,丝丝柔柔地带点莫名的昏眩。
“怕你才怪。”我用同样压低的语调一句驳了回去,随即朗声道:“谢主龙恩。”这声音大得很,玄烨似乎一时没反应就愣在了那,但也仅一瞬,在下一刻已经将我伸去的手紧紧握住了。在皇家豪气尽显的锦袖之下,肌肤紧贴。
小小的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还来不及显露,红云已经笼上了我的脸。抬眼瞪去只见玄烨一脸的玩味,带点示威的感觉。现下的举动,周围的人都离得有些远,看来却有几分神似二人在眉目传情。我羞得怒气直起,想把手抽出,但动不得分毫。玄烨看似有些消瘦的手腕也不知哪来这样大的力气。然后,我就仿佛见他的神色渐渐深邃,蒙上了一层难以辨析的雾气。我想细细去探究这位帝王的心思,可四周怨恨的目光已经几乎穿透了我的肌肤,万箭穿心一般的难受。
情急之下我强制性地弯腰做了个万福,无人留神的时候伸脚向着那“龙足”不着痕迹地踩了下去。也许这满族的鞋唯一的好处就是踩人很疼,眼见玄烨的脸上痛觉一闪,乘他手间的力量转小我忙把手抽了回来。
道退时我想自己的神色一定是带些得意,没心思去看玄烨的脸色,我忙是匆匆退去。迎面的,只留几束带点疑问又有不甘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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