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初入华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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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初起暗涛似灾临

时日依旧无聊地过,每日不是四处闲晃就是呆在宫里吹箫看书,偶尔也练字作画。有一次在院里引吭高歌,谁知竟是把路过的黎晨和柳敏给引招了过来,我只得满脸通红地让柳敏这丫头给取笑了番。而黎晨只是在一旁笑看一切,也没个什么明显的态度。

那次遇上我才知两人过得都不错。只是,她们都住在东院,那里妃嫔聚集得多,每日倒是好不热闹。只是似乎那些女人闲置下来后总是难免在暗地里动些什么手脚,柳敏眉飞色舞地向我形容时倒似当真见了那床褥中匍匐蠕动的长蛇的情景,多少有些心悸。

“那端妃也没讨什么好处,我过了一晚便叫人把蛇烹了羹让章流给她送了去。”柳敏凤眉微扬,笑得好不自在,“那里面我还让多加了几只老鼠当作料,那臭女人据说可是一连三天都吃不下饭来着。”

看着她的样子我亦不由得笑出了声,但笑完后心下更多的是一阵凄然。这宫廷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难不成里面的女人都心理扭曲了吗?从一开始接茶时的假意失手,到后面危及安全的个个举动,我无奈地抬眸,轻道:“你们都受苦了。”

“受苦?”柳敏忽地摇头,“现在那些女人已经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只是偶尔还是要看几个身份较高的脸色。我和黎晨的背景总归不错,她们也不敢把我们给怎么样的。倒是玉琦,宛文你不知吧,玉琦疯了,被送去了寒离宫。”

“疯了?”我的瞳孔陡地收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打中了脑袋。玉琦,那个选秀时常常是一脸乖巧的孩子,她是此次入宫年龄最小的一个,永远是这样天真地笑着,甜甜地跟在身后有如小鸟依人,张嘴叫的是那声清晰无比的“姐姐”。这样的一个尚只能称得上是个孩子的女孩,竟然会——疯了?!

努力地平复下情绪,我使语调尽可能地不显怪异,道:“柳敏你莫开玩笑,玉琦不久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一个月前的那次看戏她也没显出哪有不对劲,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疯了呢?”

柳敏的神色闪过一丝异样,显是想隐瞒什么情绪,但以她的个性,一眼看去眸中的怨毒一目了然,“她们说玉琦是自楼上不小心失足跌下的,因而摔坏了脑袋。哼,可我明明在宫女为她换衣服时看到了那一身的淤伤。只是一摔,能有那么多细细小小的伤口吗?那些女人还多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雅薇已去寒离宫给太监宫女们塞过银子了,该是不会亏待她的。”

“柳敏,你也不用这般气愤。”黎晨本只是坐在一边喝茶,此时终是淡淡地开了口,“玉琦也只是疯了,至少不像有些人那样尸骨难寒。这宫里别的不多,只那失踪的人数还少得了吗?可听别人说过,自宫里那些井里打上来的水可万是喝不得的,谁知那下面埋过些什么。”

刚入口的茶猛地被我给喷了出来,隐隐倒似真的觉有些腐烂的气味了。

“给我们这些贵人妃子用的茶都是干净的。”柳敏好笑地看我,拍了拍背替我顺了气,回眸依旧望下黎晨,道:“玉琦她向来安分守己,这忽然的一下子疯了,不觉奇怪吗?”

“她当然没做错什么。她的阿玛也一直本分地做着自己的职务,而皇上也未召过她,这点无需担心有人的妒忌,那么,剩下的也只有……”

“除非玉琦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顺过了气,我直身,只是凝神看她。黎晨的眼,还有此时她瞳孔中映衬出的我的眼,都是一片清明。这宫里,总该有着那么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是不该——”柳敏的神经依然大条得可以,张口正要无所顾忌地问出,已被黎晨淡淡地打断了——

“宛文你这很不错,一个人清清净净的,怪不得她们总说皇上宠你。”

“呵呵。”我干笑了几声,有种怪怪的感觉。

“她们”说?“她们”会是谁?玉琦的事一如当头棒喝,沉溺懒散久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大意兴许会出大事。

之后随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玉琦的事也没有人再提了。等时候不早她们就结伴回了东院各自的宫里,我这里又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但这一番相会给了我两次震惊的感觉:一次是玉琦的坠楼带来的恐慌;还有一次就是,我竟感到黎晨看待后宫的视角和我是这样的相似,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她无奈下入宫却甘心流离在暗涛澎湃中以自己的头脑游刃有余,而我则是在入宫后处处避开那些汹涌,一味抵制沉沦。一个自甘堕落,一个仍在挣扎。黎晨的那抹笑浮现在脑海,也许,她已知道我无论怎么逃避依旧会被吞噬的吧,就在我锋芒更加耀目的时候。

连续几天过得格外浑浑噩噩,这是我第一次那样期盼玄烨的出现,可一夜夜的孤独到天明,直到允玉格格庆生宴的前一日晚上,他才一袭皇袍,悠悠然地登场。

“最近皇上可知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等众人退下,房内只留下我和他时,才微微吐出话语。

“明儿个允玉的生日?朕记得的。”玄烨的眉间有一丝疲乏,清减了不少,泛白的脸更生让人心疼的感觉,偏偏回答得却是这样漫不经心。

“看来你不知道。”我咬了咬唇,微痛,道:“那我告诉你,新封的玉贵人无故坠楼,现因思维不清,而被送入了寒离宫。”

“哦,是吗?”这样平淡的话语,有一种,冷漠到让人心寒。

周身不自主地颤了下,我问:“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吗?她是你新封的贵人,当初,是你亲手将她送进了这个催命的金银窝!”女人在他心里能算什么?他只需一挥手,便有成千上万个会来投怀送抱,不是吗?他的心再冷本也与我无关,可为什么,这里,要那么的痛……

玄烨皱眉,回眸看我,“这是什么话?又不是朕将她推下楼的,宫里的妃子那么多,你莫不是想让朕个个都守着?”

“皇上,你当真信这只是一次‘意外’吗?”看着他眸底一闪而过的光,我冷笑,“后宫妃子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人,很多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吧。玉琦这种事发生得还少吗?如果不是皇上一次次地放纵,又怎可能让那些人有恃无恐?‘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皇上仍是毫无感触吗?”

“宛文,你到底是怎么了?”玄烨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只觉一阵凉意透过肌肤传来,我猛地一甩手就挣了出来。毕竟玉琦是和我一起进的这个笼子,竟然会就这样遇害了。别人看来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偏是无法释怀。怎可以——将人看得这般低贱?那些人,怎下得了手?

玄烨被甩开后愣了下,双手紧紧握起,仿佛捉到了什么,话语里带上了一丝柔柔的关怀:“很烫,你发烧了?”

这样的声音如耳边之风,我扬眸,只是清清惨惨地笑开,“寒离宫,若真可离寒,皇上不如让宛文也随玉琦去了吧。至少,头脑还可留个清醒。”也是真的烧得有些昏沉,我竟忽地这样消沉,根本就不似原本的我,又或者,这个才是内心的那个真正的我?消极避世。不觉间,又有些自嘲,“反正这宫里的女子这般多,少个宛文又有何妨?”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如又退化到了小时候那个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也许我现在仍是无法忘却那种深切体会过的清冷,但至少,在别人面前本还维持着一种傲慢。而现下,玉琦的事如击穿的一块石,将伪装砸出了一丝的裂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玄烨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然面上如以往的波澜不惊,但眼底似纠结着无数的巨浪。他一把将我抱起,重重地甩在了床上。

我的腰啊……愤愤的,一抬眼我便瞪了过去,可在对上他的视线后,又一下子没了气。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恼怒。而又——无可奈何?

“宛文,你是真的不知朕对你的心吗?”玄烨叹了口气,伸手抚顺了我额前凌乱了的发线,“那么久不动你,我想让你有一天心甘情愿地跟了我,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她们想要的是权势,而你要的是真心。我,就是想给你真心。当我感到你似乎有野心时,你可知我为什么显得那样决绝?别人有野心我仍可以当作不知地继续宠幸她们,而你不行。只因她们一旦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后我可以毫无迟疑地将他们除去,可你——一旦越陷越深,我怕是根本下不了手。”

他渐渐把自己的称呼由“朕”变成了“我”,其中的用心怎可能觉察不到?我抬眸,心不禁地一阵急促。这样温柔的神情,是第一次见到的吧。没有面具,而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情绪的眉睫,和顺的脸线,因深邃而永远有一种倦意的眸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清冷的眼,明明和面前的截然不同,却有着一种相似的感觉。

偏了偏头,我躲开了他的视线,但颊下一紧,一只手将我迫回了原处。唇上灼起了一股火,干燥的肤质微微被润了些,咫尺的是玄烨带着浓重笑意的眼,妖艳得有些昏眩。微微勾起嘴角,我做了个和他一样诡异的笑,玄烨在我笑中愣了下,然后吃痛地移开了唇。

我浅笑着我用舌尖一舔,味觉有了些淡淡的腥味。玄烨的唇角被我咬破了,有朱红的液体溢开,这样的红在他自身的魅惑中宛似堕世之仙。

他没有怒,只是轻地拭了拭,一脸调笑,“你这样做也去不成冷宫,朕会让你这辈子都入不了冷宫。”

众人眼中最不愿接近的冷宫在我们的对话中竟似成了香饽饽,我顿觉好笑。但回想历史,玄烨也确是做到了。直到他死,“宜妃”都不曾离开过这个深宫的红墙。我轻笑地看着他,道:“那宛文是不是该谢过皇上?”

他挑眉,不置可否。这个动作并不适合他做,不觉间,嘴角的笑意依然真实了些。

眼看着玄烨出了房,本以为他已走了,不想未过一会儿却又带着一个人回来了。那人以衣着便可判定是太医院的,我只得躺下,任那老家伙玩木偶般地摆弄。玄烨站在旁边,另一侧则依次站着小桃,婴云还有水墨。她们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主子你病了竟然都不告诉我们,分明是不把我们给放在心上。”

一惊下我忙是移开了视线。看看自己多冤呐,早上只觉头有点昏,只当是休息下就会没事了,谁知会这样一下子就烧起来了。帮这宫里节约药材的一番好心此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闷闷地,我问:“孟大人,看完了没?”要不是那么多人在身边,我早将这毛手毛脚的臭老头给踢开去了。

孟太医摸了下花白的胡子便站了起来,对上玄烨的视线,反是看向我问:“昨儿个那场雨,宜贵人可是赶上了?”

“是啊,主子昨日午后便出去了,也没带伞。雨来得没头没脑的,回来时都已湿透了。”

小桃没等我开口就已经回了话,根本阻止不及。昨日下午我应的是刘品笙的约,谁知偏偏来了这样的一场雨,那姓刘的又被玄烨给扣下不知做什么事久久没来,我只得风里来雨里去的,彻底做了回落汤鸡。

“那就对了。”孟太医微微点了点头,“贵人外潮内燥,这就是病源。只要服几帖药就行,无甚大碍。”

他离开时水墨匆匆跟着一同去取药了,其他人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屋里就只留玄烨和我二人,氛围较之方才有了些怪异的感觉。

“昨日下午,去哪了?”玄烨的声音冷冷的,与先前的截然不同。

“只是出去逛逛。”

沉默。一下子都静了下来。不安浮上知觉,我再一次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的人。

“你的心……过了明日,将会只属于朕一人。”这样的话荡开,没有平仄起伏,沉得如一道咒语。

只属于他?心猛然颤动了下。这话,会是什么意思?难道,玄烨已知了我和刘品笙相识的事?如果知道,他又已知了多少——关于刘品笙的身份?心下惊得跃动不止,但面上却平静得如什么也不知。我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恕宛文愚钝,不解其意。”

玄烨凝眸看我,仿佛想从中窥得一丝的破绽。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暗想这面具从不是谁的专利,只许他戴的吗?平静地和他对视,没有心虚,一副坦然的样子。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的缓和,轻道:“没什么意思,总之一切过了明日后便可明晰了。你只管好好休息,允玉的生日还是要去的,不然怕是会拂了平妃的面子。”

看着门被合上,我无力地倚在了床上。明日后一切就会明晰?这会是,怎一回事……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我总觉得明日即将有什么要发生似的。心绪不宁。

屋内的光低低暗暗,交错之间身着皇袍的男子手中剑光盈然。那张脸撕碎了一味的面具,狠绝的眸光一闪,直起的身影顿时动起,只见那柄剑直直地向我刺来。

玄烨,要杀我?这个一贯容忍着我不敬的男人,此时,却是想杀我?

瞳孔陡然的收缩让周身的神经瞬间痛到麻木。忽地一个身影挡在面前,我看着剑直穿过他的胸膛,看着那清冷的脸一片惨白面无血色,看着他失了焦点的眼透过一丝释然的笑意,看着那身躯缓缓滑落。怎可,这样……

“刘品笙——”一声呼喊,我只觉全身汗透淋漓。眼前没有低暗的灯光,没有皇袍衬托下目色犀利的玄烨,只有自窗缝间微白的天色,还有轻细低微的鸟鸣。全身一下子松软了下去。原来只是个梦,却是一个让人冷入骨髓的梦。

轻吐了口气,目色茫然地和桌边坐着的人对了个正着。清冷的眼,吸着四面的光,无甚柔情的神态,此时却凝眸注视着我,而里面涌动的情绪却因太过复杂而无从揣摩。揉了揉太阳穴,我无任何支撑地向后一倒,重重地摔回了床上,喃喃道:“还在做梦啊。”

“贵人做梦常梦到笙吗?”声音清晰明白,低沉而明晰异常。

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也不经意于他说了什么,“嗖”地又直起了身,盯着他猛看,“刘品笙?你一大早私闯本小姐闺房来做什么?”

许久没有任何回答,我只见那双眼陡地颤了下,随即四面的脸色可疑地开始泛红。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一看,不禁哑然。几个大幅度的动作让我的睡袍舒散,腰带轻疏,柔锦自肩上滑下,一片玉肌显露无遗。

以前去游泳馆时总是一身泳衣,现下这般本是没甚可在意的,但看着眼前的人无端我又突有了玩弄之意,嘴角一扬,多少带些勾引地笑起,“刘大人,可是还要这样继续看着么?”

那张脸当即红得极不自然,刘品笙陡地转过身去,动作已是僵硬地透着怪异。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紧不慢地理好衣衫,盈盈坐至他身边,斟了杯茶慢慢品来,“刘大人,今日来此究竟有何事?”

“笙来同贵人辞行。”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淡地听不出情绪,望着一侧的墙如是说,“贵人的箫技已无须再加指导了,这玉箫就请贵人留下吧,日后只要拿此物来找笙帮忙,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手中的杯颤了下,我抬眸,“刘大人是在怕什么?莫不是……”话并未说完,我只等他继续。

刘品笙一直没回头看我,只是背对而坐,声间有些凄然,“笙的事,贵人何须故作不知?当日皇上曾旁敲侧击过我与贵人的关系,应该已是有所怀疑。再下去,对谁都不好。”

“是对你不好,而不是对我。”话自口出,冷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阴寒彻骨,“玄烨怎样待我,宛文从不放心上,但他对于大人的态度,怕是会影响到您的大事吧。”

“不是的。”

“不是?那是怎样?”我有些惨淡地笑开。竟连我自己都不知,对于这个男人,几时起已依恋到了这个地步。我道:“刘大人自有大事去办,宛文一介女流,怎可碍了大人的道。”

“不是的……”刘品笙的话中多少带了颤音,终于回身看我,道:“笙的命,此生已给贵人。只要贵人愿意,随时可以为你献出。”那双眼中第一次让我看到了那么多的情绪——无奈,不甘,悲痛,迟疑,还有一丝的,依恋。

原来,他也是舍不下我的吧。

笑柔了些,缓了些,我依旧望着他的眼,轻问:“刘品笙,你到底为何要杀玄烨?他是一代明君,他可以让天下太平。百姓重的不是谁家执权天下,他们重的不过是平淡度日,这些你可知?”

“一代明君?一代明君又怎会为区区几个字而抄人全家吗?”刘品笙的脸上掠过几缕嘲讽,看着依然出不了声的我,冷笑道:“庐州太守柳恒,也就是我爹。他勤政爱民又深得百姓爱戴,结果又如何?为朝廷尽心尽力,我家冬日里甚至食不果腹,只因我爹的书中摘有一首诗词,竟是被有心小人上报,那位你口口声声所谓的明君一声令下,便是满门抄斩。若不是我恰好在外游历,怕也是在劫难逃。”

文字狱?心在那刻仿佛一下子揪了起来。我只知康熙末年才是文字狱最为兴盛的时候,却不知此时竟已有出现。看向眼前这个或许该叫柳品笙的男子,我有些不忍地移开了视线,“不知柳太守当时摘录的是何诗句。”

深吸了口气,他的吐字无比清晰:“朱楹已成劫后灰,此际楼塌犹有思。清霄月照含元殿,更胜金谷坠楼人。”

额际的眉触了下。即使是我,亦是听出了其中明显不过的反清之情。“朱楹”已成劫后灰,“朱”即“朱明”,此句显指明亡。而含元殿乃明皇后凤撵出入之宫,恰被“清”霄月照,显指朝代巨变,不若当年绿珠自金谷楼上跃下以全名节。整整一诗,犹思前明,直犯清朝忌讳。

气息入鼻,我反是静了下来,勾起的笑妩媚至极,神色异常凄楚可怜,吐气如云道:“那么,刘大人只管留宛文一人即可,这宫中黑暗,自此我便一力承担。即使哪日惨遭毒手,也不会再来求大人分毫。”之前从未做过这种神态,硬扯着脸皮做出,我又把心一狠在自己的腿上猛拧了下,这才让眼角梨花带雨,更加深了效果。

我是在赌,赌他的心里其实有我。我要赌他的命。玄烨既然可以成为在位最长的清朝皇帝,他自然不可能会死在柳品笙的手上。那么,行刺唯一的结果只能是——失败。可若是失败了,他还能活吗?手一颤,终于握不稳杯,坠地摔成碎片。

我转身不再看他,却是留意着投在地上的影。柳品笙的手缓缓伸向我,又颤动着缩了回去,若这样算作是一个轮回,在无数的轮回后他终于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我。不若上次的血雨腥风中的紧拥,此时的他小心翼翼而更显紧张。这种怀抱陡然间又让我有了安心的感觉。

声音拂过耳畔,有些沧桑的温度,他道:“宛文,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即使是这条命,可是,求你不要这样……”

他叫我“宛文”,不再是“贵人”,而是直呼了我的名字。心里涌过了一股莫名的情绪,眼角间原本假意的满是涩意的液体一下子倾泻了出来。我听到自己干燥的声腺发出的声音:“笙,如果我要你放弃报仇,你可以做到吗?”

背脊贴着的那个胸膛僵硬了一下,可仅这一下,我便已知了他的选择。轻轻地将他推开,我走至墙边,望着画卷上的诗句,不发一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丛花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用着冷冷清清的语调,我道:“刘大人,请回吧。”

再没有动静,他久久凝望我,而我却终没回头看他。直到身后的门轻轻关上,我才顺着墙无力地滑下。明知他是去送死,而我,挽留不了他……真的是,半缘修道,半缘君。

直到小桃推门进来,我才发现自己竟以这样蜷缩在墙边的姿势睡着了。身上很烫,说是吹了冷风也好,说是伤心过度也好,总之我似是烧得更厉害了。忽地想起自己没来这时,也常以这样的姿势入睡,嘴角一扬,竟是笑了出来。

小桃在一边帮我加着衣服,见我笑不由责道:“主子你还笑!昨儿个皇上才吩咐要好好照料,今日却又加重了,这可怎么是好?今晚可还有允玉格格的庆生宴呢。”

“不碍事的,到时出席就是了。”嘴上这样答着,心里却突然出了个很古怪的念头——如果我去求玄烨,他会放过柳品笙吗了摇头,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打消了,我想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若是由我求情,怕是会火上浇油罢了。

“主子,昨晚皇上又回来过吗?这桌上怎有两个杯子。咦,还有一根箫。”小桃替我加好衣服后四下打点,看了眼桌上的情形不由奇道。

我走过去取起箫,看了眼便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箫是我自宫外带进来的,至于这两只杯子,若我说是昨夜梦回‘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你可信?”

小桃摇了摇头,一副“你又说胡话”的表情就退了出去。看着门轻合上,心里又渐渐出了些寂寞的情绪。靠着床边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到了午膳时间,用过后又这样昏睡了一个下午。小桃几次想叫御医都被我拦了下来。总觉得这点小风寒耐不了我何,万一惊动了玄烨那才叫有苦难言。

夜间风有点凉,婴云给我多加了件披风,这才悠悠地出了门。今晚的宫廷很热闹,不时可见太监宫女们一脸喜气地来来回回。这阿哥格格果然不比其他平常百姓家的娃,光是庆生会都整得跟结婚典礼似的。不过毕竟不是什么正式宴会,周围显得有几分喧闹,在我眼里倒觉得有点儿像是派对。到皇后那报了个到便算是做完了所有该有的礼数,之后就是在四面随处晃荡了。

空中的烟火让那些女人们个个雀跃不已。远远可见允玉格格一脸喜气红光满面的样子。我不否认这些烟火在二十一世纪虽是随处可见的,但在这宫里总归是稀罕物。可因头一下一下地钻疼,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便打发了随来的婴云她们,独自一人坐在了回廊的角落。

远远眺去,正看见端妃在数落一个摔碎了杯子的小太监。她长着一双大眼,嘴角微扬,双颊含粉,娇艳得如一朵玫瑰。只可惜此时训斥的神情大大折了美感,想是再美丽的女人在这种时候也会丑陋不堪的吧。记得她是和仁妃一同入宫的,而此时只生有一女,显然玄烨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微微扬头,却见黎晨和柳敏款款走了过去。远远的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那太监如获大赦地跑开了。端妃在一边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却也是是黑着一张脸杵在一旁什么也没多说,显然颇为顾及二人。这般看来柳敏之前说的那些倒也不是自吹。

看那边几个人散了,我亦抬头看了看天际的孤月,隐隐地把四面的嘈杂似是隔去了些。

不知为什么,此时总觉得周围有些不大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我又一时说不出来。视线粗粗地掠过。玄烨不在,他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也不在,而四面不时可见严立的御林军,如朔木般站在周围,并未打扰到里面的和谐,却严阵以待。虽说皇室聚会本就会派人保护,但这数量又似乎太多了些。心里稍稍有些不安,头似一下子疼开了,待那阵痛觉过去,我才忽地想起,身为总督统的刘品笙竟然没守在旁边。

匆匆寻过,我找到了个较为熟悉的身影,忙走了过去。

“李大人,别来无恙。”

李源见是我,虽不明原因,也一脸疑惑地按礼见过了。我无暇理睬他的态度,只问:“皇上去哪了,你可知道?”

“皇上有事去办,具体的卑职也不清楚。”

我皱眉,道:“今晚怎由李大人当职?还是这么多人手。”

李源依旧恭敬地道:“人手是皇上命卑职带来的。其实本不该由卑职当差,只是刘督统被皇上召去了,也不知是何事。”

过了明日,朕要你的心里只有朕一人。

玄烨的话如一柄剑滑过了心,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摔倒在地却是被扶住了。

“宜贵人,您没事吧?”

李源有些焦虑的声音传来,我却没有心思理会,一把扯过他的领子,厉声道:“刘品笙被叫去是何时的事?他此去可是有带其他人手?”眼见李源愣在那,我不由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说!”

“品笙被带走未有多久,而皇上下令只让他一人前去,自然没有多余的人跟随。”李源眼中掠过锐色,似是觉察到了什么,“贵人,到底是怎么了?”

“你带我去!带我去皇上那!不然,你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兄弟去死!”我此时几乎用不上力,只能这样一字一顿地出口。话未完,耳边已只留呼啸的风,指甲因紧握而已陷入了肌肤。

李源会带我去,我知道,可是,即使我去了又真的会有用吗?

嘴角一丝惨淡的笑掠过。

笙,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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