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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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劫世(无宴)

楔子

素色铺满整个祈圣殿,一直延绵至城外,百叶莲坠满树梢却不再似往日鲜活生息,黯然带黄,风吹拂过,清冽的香中布满死气,郁郁得直闷人心。

人心——

还有吗?

素白麻衣的队伍从皇城鱼贯而出,浩浩荡荡。沿途的百姓莫不是低首垂跪,没有声音,安静得只听得到风扬起冥纸沙沙作响的声音,只听得到……那些在树梢垂死挣扎的百叶莲慢慢枯萎凋谢的哀声,或许每个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带着景仰和惋惜,慢慢地——死去——像是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信仰,这个信仰如今安静地躺在玉棺里,从此再也无法替他们挡去一切灾难,一切厄运。

天空灰暗破败,苍茫无息,一切遥远迷蒙如山间云雾,百叶莲依旧在凋谢,素净的面容没有太多的修饰,他——安静美好,仿佛并未死亡。

“万意齐岭,福泽赐天——”呼声震地,泣声悲恸,只为那玉棺中的人——天下第一阴阳师,神明。

第一章 死祭

百叶莲细腻精致,一朵朵盛开在祈圣殿帘下,清澈甘甜的莲香氤氲了整个皇宫。昏暗的莲花灯忽闪如将死之人的喘息,幽绿的光映照着一张苍白容颜,额上殷红的百叶莲纹似要渗出血来。

他安静地坐着,手执茶盏,眼没有看正在宣旨的公公,而是直直穿过右边的屏风,望向里屋。

安公公宣了旨,见对面的人还心不在焉,踏前一步轻唤:“国师大人……接旨吧,老奴也好回去复命。”

他垂了眼眸,只一瞬便流转到圣旨上,语气波澜不惊:“公公回去复旨吧,就说……神明遵旨。”

“是,那老奴告退了。”安公公叹息一口气,视线也瞟向里屋,他明白那屏风后面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口棺材。

“安公公……”就在老太监要踏出门去,突然,年轻的国师大人难得地开口问话:“我错了吗?”

闻言,安公公愕然转身。莲香扑鼻而来,国师大人手中执着圣旨,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国师大人,没有错……”老太监咽了下口水,答得和往常一样。国师大人没有错,为这天下,为这皇室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哪怕枉死了很多生灵——可是,这样的事,皇上不在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江山太平,只要皇上不在意,那么这个世界上谁还有资格去怪罪国师大人?

“没有错……”神明轻喃这三个字,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去屏风后面半晌,他缓缓站起身,落了一室莲花,“有劳安公公奏明皇上,昨日绝命破军星落西山,六煞五鬼归位东南,主生气的贪狼黯然无光,只怕这次大凶之至啊。”他顿了顿,忽略安公公错愕的神情,继续开口:“若是神明不能完成此次重任……烦请安公公恳请皇上成全神明。”他捻指为莲,点尘不惊,仿佛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为自己而说。那些关于祸福,关于死亡,关于……遗愿的话。

“国师大人莫开玩笑。”安公公的话有些干涩,他的笑也颇显僵硬,国师大人十年来从未说过如此重的话,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国师……像是累了,困了,倦了,仿佛一触碰就会消失无踪,化成满室莲香。“大人定能安然归来!”他微微躬了身,礼仪周全地一鞠。

“回去吧,夜深了。”仿佛并未听见安公公说什么,或者他根本不想听,只是回了礼貌的话。话音刚落,他扬手之时,手中现百叶莲,他仔细地看莲,也不去注意安公公是否已告退。

“云泽,我很想你……”他的话同样轻薄如莲,眼睫微盖上眸中黯然的光,“很想……”他又加了句,转身慢慢步进屏风之后,手中的百叶莲悄然落地,散成一片狼藉花瓣。

直到那些虚无冰凉的声音消散在千万盏玉莲灯的荧光下,祈圣殿百叶玉莲骤然凋谢,残香犹存。

他转进屏风后,巨大漆黑的棺木夺人眼眸。他只是愣愣看着,仿佛害怕又像是对待极其神圣的东西,有些不敢触碰,好似自己会玷污了那份沉寂,那安然寂静的神韵。

半晌,他终是行至棺木旁,抬起的手在微微迟疑后还是扣住了棺尾,猛一推,“咔”——棺盖松动,他“刷”地抽过盖子,心跳在那瞬还是有半分停止。

明明看了这么多次,明明知道结局,为什么每次掀开这棺木前还要存着希望?

神明自嘲的笑意绕上嘴角,他仔细地端详棺木中的女子。

与自己没什么分别的苍白脸色,她却多了份死灰——如此明显的证明她已不是人间的一部分。

“云泽……”他的话语轻柔,如同云上之雾,缥缈不可追,“我是不是很自私?”他伸出手,开始一寸寸触碰她冰冷的肌肤,指尖接触的凉意渗透到自己骨血——不可存在的希望就该灭亡——所以,他愿意一次次这样提醒自己,这样折磨自己,一次次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她已经真真正正死亡了,那些欢声笑语再不会重现了。

自己果然是个很自私的人。神明摇头叹息,像对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人说话:“明明你已经离开了,我却强行留你在人间,你……会怨我吧?”

“不会的……”他突然又摇摇头,自言自语,“你只会说‘神明,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着想下呢?’”他顿了顿,似想起了某些熟悉温暖的往事,连嘴角都开始上扬,“你只会说‘神明,很善良呢。’,你从来不会责怪我。”

他咬咬唇,声音像是从掐着的嗓子里滑出:“从来不会。”那样荒凉肯定的语气自这个原本妖冶如莲的男子口中说出,落地成声,全是疼惜和心痛。

为什么,连这样的女子也要夺走?

为什么,是自己夺走了她的生命?

那些百叶莲下散落的笑声他都还没忘记,怎么再也没有人一次次重复,风过无声——声息杳,像灭了的烛火,氤氲着丝丝死亡的烟息。

祈圣殿陷入一片静寂,莲花盛开不绝,额上殷红的百叶纹像要吞噬一切血腥。他偏过头聆听生命绽放的绝望,话语飘荡在轻浮的空气中。

“云泽,它还没有死。绝命破军落西山,六煞五鬼归东南,贪狼被困,凶灵必现。”他顿了顿,一如曾经在祈圣殿里对着云泽说着话,“它绝对不能活着。”他抬眼,眼神穿过墙上的雕花木窗,直直望透屋外深夜里翻卷的云层——阴郁浓厚,凶灵前兆,“杀了它,然后——我陪你。”

指尖留恋不舍离开那冰冷苍白的容颜,最后一眼后,他决绝地盖上棺木。

“轰”一声,在安静的祈圣殿下惊扰了万种生灵,他却执意地关闭,也许——根本是想关闭上早已绝望的心。

这个世上无人有资格怪罪他……所以只有自己怪罪自己啊……

天见四十五年,绝命破君星落西山,六煞五鬼归位东南,贪狼黯然被困——国逢大难,普天为祸。天下第一的阴阳师遵圣旨祭天平乱,引动天雷焚毁祈圣殿莲花台,大火决然无余地,就像要焚尽神明曾经存在的痕迹,连同祈圣殿的木棺亦消失于人间。

皇恩浩荡,遵国师遗愿,起棺迁葬归贤镇。

从此,世上再无第一阴阳师。

山清水秀,溪流蜿蜒过碎石而下,淌过的痕迹未被断绝。山顶有风,吹过碧绿林中却呼啸地带了萧冷之感。

温暖的夏日,竟然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心冷了吧。

他抬头望,额上的莲花妖娆不减风情。目光穿透夕阳停留在远处,手轻轻抚上胸口,在华丽服饰的掩盖下,那个位置上有一道永远不能被掩饰的伤——天雷灼伤。

他不后悔引了天雷,不后悔焚了莲花台,不后悔放弃天下之名,他用这名来成全自己——这欺君之罪——金蝉脱壳之计。

对于一个阴阳师来说,易如反掌。

咬咬唇,他的脸上一瞬出现过或许可称之为释然的表情——从此,神明——再不是那个皇室的牺牲品。

因为,修罗不在了,云泽不在了……所以,国师神明,也不需要存在了吧?

当夕阳软软打下影子时,神明踏入归贤镇里,眼神冷冷扫过周围的人群。他们皆有不同程度的疑惑,仿佛要说什么却悻悻地不敢开口——他不喜欢旁人指指点点。

“啊!大师?”突然身后响起无比兴奋的叫唤,他没搭理,依旧朝前而去。

“大师——”那叫唤还在继续,“修罗大师!”

修罗?是把他当成了修罗吗?

“你认错人了。”神明没多看赵老爷一眼。

“大、大、大师……的兄弟,”赵老爷咽了下口水,脑中搜索着该有的称谓,眼前的人好像很难沟通呢,“这家一到晚上就不太干净啊,您若是……”

神明瞥过头,又看眼客栈上方——阴气聚集,虽浓重却不猛烈——根本,不像有什么凶煞之物存在。他并没有仔细地听赵老爷后来说了什么,不过这个家伙还真的很有耐心啊,刚要开口打断,话已被客栈里发出的吵闹声压过。

原本楼上的食客纷纷恐慌地狂奔下楼,嘴里不停地叫嚷着。

“鬼啊!”

“有鬼啊!”

一时间,狂奔的人群涌来门口,路上被带倒桌椅一大片,谁也没心思去管,谁也没心思顾着有没有推拿伤到人——只是,想保命。

门口围观的人被冲散,神明微眯了眼,一动不动,任由身边的人拥挤出门,他背着光,谁也不看,单看那颤颤巍巍从楼上一步一蹒跚下来的……所谓的鬼。

“鬼”的行动僵硬,远看更像僵尸,手也不知所以地胡乱挥舞,其实……是有点可笑吧。神明皱皱眉,脸上倒是有些许看好戏的表情,没有丝毫畏惧担心——这样的东西啊,他可从来没放在眼里。

后方的人全然不喘大气地看着客栈里那对峙的一人一“鬼”。那“鬼”却在看见神明时猛一怔,手臂挥舞得更勤了,甚至散发了某些阴冷的气息,在不大的客栈里落得这么清晰,它一步步直朝神明而来。

“哈!”他突然大笑起来,那“鬼”还真的很可笑啊!这么没水准的东西,只能吓吓普通人吧。想至此他冷哼一声,那声落时,他手捻符纸,出口的话清晰分明,不带任何感情,“万鬼萧然,同神伏之,逆施我行,离!”语毕瞬间,指尖青光已经打向那被附身的“鬼”。

白影闪过,竟无比迅速,它丢弃了附身的肉体,跑得无影无踪。

“好像,很强大呢。”神明看着白影消失,兀自轻喃,居然能躲过他的攻击,有点儿本事……“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他没有回头,问的是身后那群战战兢兢的人。

“十……十多天……”有人轻答,那鬼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尤其是晚上,这个客栈里布满了阴冷之气。

十多天啊……正好是贪狼被困的时候呢。

“只是灵而已。”神明低头思索了下,是只怨气很重的灵,可是却没有任何杀气,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灵来到人世必然要找机会重生,否则便要吸食人血来保持生魂存在,每只灵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杀气和腐败,阴阳师们可以寻着腐败之息找到灵……可是,它没有。明明带了这么沉重的怨气,居然……没有杀过一个人吗?

客栈外众人纷纷侧目……那个眼眸犀利,额上莲花妖冶的男子刚才说了什么?

只是灵……而已?

“大、大师,大师?”换了称谓,众人惊讶的嘴还未合上。这样的人也是阴阳师吧,和之前来的那个大师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却比修罗多了分令人不敢靠近的冷寂和张扬——其实说嚣张的话,也不过分吧,那种——即便被封尘起来,也消退不了的绝艳——是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冷傲!

殊不知,天下独尊……也是天下最寂寞之人啊。

“离开。”他扬袖只顾自己的走进客栈,话还是对外面的人说的,“不想死的话。”

这样的灵……究竟是什么样的——

虽然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凶煞无比的家伙,不过,他有些期待与它的下一次交锋。

客栈静谧无声,轻微的动作都能在木板上滑出吱吱嘎嘎的音,月上树梢,亥时。

他只是靠在窗口,单单望向远山,那里漆黑一片,山峦在月下的剪影太过沉闷,好像心底也因着这样的影子慢慢沉淀了什么,抚过华丽服饰上那些流泻的珠玉慢慢摩挲,继续等待。

猛然,他眉梢一挑,探寻到了不同的气息,怨气……开始蔓延。神明嘴角落了一丝笑意,这只灵没有杀气和腐败,可是这么大的怨气怎么能逃过他的感觉,缓缓闭上眼,他细细感受那灵的动向和意图。

阁楼的木板发出微弱的摩擦,如人心绷紧的弦,在静寂的环境里声声清晰无比。突然他有所触动地睁开眼,宽大衣袖拂过窗口,青衣一闪已在桌旁——同时伴随着“喀”一声,刚才站立的窗口已经裂开一道深痕。

“哼。”神明不屑轻哼,修长指尖捻了莲花,袖下符纸随即滑落在手中,“阳明之精,神极其灵,收摄阴魅,遁隐原形。”青光明亮,他顺势劈向方才黑暗中攻击的位置,随着青光引路而过木板节节断裂氤氲起灰尘,空气中蔓延了陈旧气息。

“出来。”他冷冷说道。

惨白的月光洒进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出来!”神明不耐烦地又喝起一声,他没那么好耐心容忍一只灵对自己的挑衅,哪怕……没有恶意。

可是空荡荡的房间依旧无声,他皱眉不再说话。

捻指为莲符纸现在手中,眼神一凛,就在扬手引了流光四起之时——“喀!”眼前的木板轻微一颤。神明不为所动,华服的珠玉泛出如手中青光般的颜色,颇有些炫目无情,他毫不犹豫地踏步扬手,青光直劈向木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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