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成全幸福
这一定不是真的——
音勺揉揉眼,流光还未消散,神明依旧在低声地轻吟——七世,七世——只是,像极了悼念——
他安抚好所有人赶回来只见到这样的场景——
这样的——分别?
不会的——
七世怎么可能消失?
他静静站在神明身后,突然发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责备或者安慰——他的手伸了出去,在即将接触到神明肩膀的时候,又停顿了下来,他蹲下身,只是触摸地上还在闪烁的那些流光——
看着神明微微颤抖的身体,他合上眼眸——没有人有资格——去安慰他。
轻烟弥漫,夜风荡过身侧,流光忽黯,连七世最后一些存在的痕迹也湮没无踪,唯有若隐若现的莲香微微飘散,那瞬,音勺莫名地回首——仿佛有谁在身后呼唤——
风月未变,山峦层叠,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是,少了一个人——他想,他是真的真的很讨厌这个人——讨厌到不甘心她就这样离开,就这样——丢下他们所有的人离开。
她不是说,要让身边的人快乐吗?
这样——他们怎么快乐?
怎么——快乐?
他一瞬分不清很多东西。也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七世的笑,七世的捉弄,七世的理智,最初看到她的惊诧以及她刚刚还那么嚣张地叫他小子,让他不要担心——
他仰起头,如同七世常常做的那个动作,想试着能够微笑,可是嗓子里突然干涩起来,眼角控制不住地要落下眼泪——
如果——如果,她可以回来,其实她爱怎么叫自己,他都不会反对的,一定一定——不会。
他也不会老和她唱反调,甚至她喜欢的话,他可以装作无知的,让她多得意几次——
他一定要好好地认真地告诉她——他真的真的没有讨厌她!
夜风肆卷,十万大山沉寂如昨,没有杀戮,没有死亡,没有离别,没有重生,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轻微的薄纱翻腾声自风中传来,丝绸摩擦的细小音遗落在天地中,音勺愣愣地转头——
玉棺中的女子苍白如鬼,那具——百年不腐的尸体,那是——七世的身体。
“闫阴术。”他直直盯着玉棺,口中不由滑落这三个字。
音落之时,神明身体猛一颤,他也抬头,直看向那具身体。
闫阴术,借尸还魂之术。
她的唇不再是苍白的,如今是染了胭脂的红。
她的眼睛紧闭,长长的眼睫合在一起,就像蝴蝶欲震的双翅。
她的眉是极淡的,也不如一般小姐的细敛柳叶眉,而是有些许的不经意在尾部微微地上翘,有点精明,端庄,或者是有些严肃——
他想,她若是听见这样的形容,一定会笑得很没品。可是,现在的她,不会。
她这样不动不笑,不生不死,已经两个月。
整整两个月了。
借尸还魂,她却是魂散灵亡。
能不能醒,他不知道。第一次,这么惶惶不安、患得患失的等待,他从来不知道等待会是这么惊人的痛苦。原来,等待可以是一把刀。
无形无幻,锋利无犀,在心里刻下时间的痕迹,焦灼难耐。
于是,他也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好好地看她,就像他从前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这个女子,或者从此后再也没有机会。
音勺微微叹息口气,看着神明自床边起身,缓缓地走到窗口,旁若无人地看起窗外的景色。时至入秋,寒意泛滥,全然一片萧条景象——两个月,他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行为。
他知道神明定是慌乱焦急的,但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的担心,只是眼底那抹骗不了人的凄凉悲苦之色泄露了心事,甚至还带了一丝绝望——那绝对是曾经的神明永远不可能有的情绪——若说七世再不醒来,神明会“殉情”的话,现在的音勺或许也会相信。
不再看向窗口发呆的神明,他步到七世的床边。如今的七世,才真的是个娴静美好的女子,不过,他还是怀念那个到处不正经的自家祖宗啊。
叹息出口,音勺摇摇头——七世似乎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两个月了,借尸还魂,时不过三,头七不归,四九不现——那是个被灭神箭毁去的灵,再唤不回那精魄,就算有百叶之莲又如何?
就算神明为她以百叶续了精魄又如何?
“你打算如何?”音勺别过头转身,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阴阳师。他一动未动,好像并没有听见音勺的问话。
半晌,神明才仿佛有了意识般点点头,却依旧不回头,“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吧。”他仍然看着窗外。窗外的天空,有些灰蒙,昨夜下过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他想起七世站在阳光下打着小扇,笑得无限温柔幸福。那时她说:“我会一直一直找下去。”神明没有七世的豁达开朗,但是,他可以有七世的深情执着,无怨无悔——
至少,他可以为她,再守着这样一段故事,一段感情,哪怕所有人开始忘却,哪怕没有人会再记得。他好像总在重复地做着同样的事,慢慢喜欢一个人,最终思念成悼念,直至情过枉然追悔无用。
“唉——”音勺开始发出这两个月来连自己也数不清楚究竟是第几声的叹息,“你难道就打算……”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他的话没有说完——话,是戛然而止的——被某些细小的声音打断——木板因为压迫而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音勺停止说话不是对这声音有什么好奇,而是——整个房间里能发出那样声音的——唯有,床。
床上的,是七世。
几乎是同一时间,与音勺一起惊疑转头的,是神明——这或许是他今日第一次回首——
在音勺的青衣之后,床上那“蛰伏”已久的身体稍微地动了动,木板便又是一阵吱吱嘎嘎,女子如扇的眼睫忽地睁开,眨了眨眼,仿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她吃力地开始支撑起身。神明与音勺呆愣在原地,谁也没有想到要上去搀扶一把,或者,他们只是在迟疑地做着判断——这个女子,是否,是七世。
借尸还魂,魂不度离桑,魄不过雁水,续了一息精魄,又怎知回来的,是不是故人?
她似乎也察觉到异样的目光,在支起身体勉强靠上床后,转头也看起那两个瞪着她如同瞪着鬼一般的人,丝毫没有意外或者惊慌。
她的眼眸还是清澈如月光,掩藏了一点点的皎洁和不正经的情愫——这样的眼神,谁能否认她不是七世?
神明还未开口,音勺已经激动地猛扑过去一把搂住七世的脖子,也不管是不是会把那女子给勒断气再死一次,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闸放水了。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你知不知道吓人是很不对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好像一辈子没这么鼓足了劲说这么多话,他说着说着,声音竟然真的哽咽起来,抽泣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我们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你!”一点也不讨厌你——才是他要对七世说的第一句话,一句最真心的话。
女子有些莫名地看着抱着自己哭了一大串又说了一大串的这个少年,她突然伸出手,轻轻在他的背上抚过几下为他顺气,一面脸上露出温柔得仿佛能化去一切忧愁的笑容,她动了动唇,说出了口三个字:“我饿了。”
很轻很轻的话语,好像还带了抱歉的意思,在别人这么动情失声痛哭的时候,她这个当事人很煞风景地说出这样的话。
“啊?”音勺猛一愣,什么也没细想,忙一把松开她,“我马上去准备!”如今他倒是将这个所谓的祖宗像尊神一般地供养起来,不敢忤逆她半句话,不敢拂了她半分意。
音勺的青衣消失在微合的门外,她才回过头,看着那个她一直没有正眼看过的似乎很冷静的男子。他背着光远远看她——其实,是看不到他的眼神的,但是那么明显地感觉到它逗留在自己身上,仿佛在探究。
她翩然一笑,有些优雅,这时的七世便是活脱脱一个大家闺秀的小姐。
“你是谁?”她还是笑着,问得理所当然。
神明眼眸一眯,衣袖下的手渐渐握紧,这个人——不是七世。
虽然她有着那样的眼睛,但是唇角没有丝毫的调笑之意,这个人——不是七世。
若是七世,不会如此典雅大方,不会如此温柔安抚,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大声责骂音勺为小子再大大数落音勺哭鼻子丢人,七世——从来就是个很坏心,很不正经的家伙,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如此善解人心、读懂人情的她?
所以,她——不是七世。
原本他就对借尸还魂不抱什么希望,又或者这是唯一的法子,于是——寄予的希望太大太大了,一旦突然不能成立,突然被打破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甚至没有愤怒,没有不平,没有歇斯底里——就好像,这样的不公平,一直是存在的——上天,对自己的不公平——所以,他——习惯了。
这样的习惯,好像很可笑。
于是,神明的唇角当真勾起了笑意,却是凄绝之意,他不再看她,低低地问:“你又是谁?”被他召回的魂,是谁?
“不知道……”“七世”也垂首,仿佛因为答不出对方的话而自责——怎么会是七世?
怎么会是七世?!
“罢——”神明长叹一声,幽幽转身再次走向他方才一直发呆的窗口,让人不知道他脑中究竟在想什么。而他,只是坐回了方才的凳上,继续看天,继续他的等待。
听着细小的声息,他知道那女子已经下床,而且来到了他的身边。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或许她也学着他在看天,又或者她什么也没看——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神明有些懊恼,七世已经回不来了,连最后唯一的希望也已经熄灭。
他抬手,开始看自己的手——又是自己,亲手毁了喜欢的人。
他可真是个,被上天诅咒的人啊。
“唉……”女子微弱的叹息传来,知道她必定又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就像她明明不认识音勺,却能临时表现得如此完美无瑕。这个女子很会演戏,聪明狡猾而且善解人意。
神明扬起了手正要打断她的所谓安慰,那只手却被无预兆地握住,柔柔地包裹在掌心中,紧紧地拽着,仿佛捉到了一辈子喜爱的东西。身后的女子落下了话语,那话语如同珠玉散落在玉盘,清脆好听——那瞬,神明曾想过——那也许,真的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俏生生的带着婉怨的语气。
她说。
“神明,你怎么还是不能忘记呢?”
那根本是句埋怨的话,这时听起来更像是娇嗔。
心跳好像停止了半拍,他因着这句话猛地转身,脸上是来不及表现的错愕和惊呆。此时身后的女子,眉眼笑成弯月,眼中分明水波荡漾,唇角有浅浅的酒窝,她这么看着你的时候就会叫人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好心的姑娘。其实,她恶劣得很,坏心得很,从她满脸捉弄人后得意的笑容上就能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神明,真是个很念旧的家伙啊。”她低低地道,“唉……这样的人,七世怎么放得下心。”怎么放得下心让他一个人生活下去呢,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活下去呢?她不过是假装“失忆”了一下而已……他怎么就要露出那种寂灭无助的眼神,然后做什么又要那么明显地让她明白他愿意一辈子这样守着哪怕是尸体的她,也会心甘情愿的想法——果然,是自己太聪明了吧——她有些自怜自爱地叹息。
“所以啊,连地府都不敢收容七世这样怨气重的落魄生魂呢。”她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是这个屋子里的两人都清楚,一个得的很认真,句句真心,一个听得很仔细,句句在心,“就只好惩罚七世回来……”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眨眨眼眉开眼笑。
“回来成全神明的幸福。”
她的话半假半真,其实真相是什么对谁都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七世,还在自己身边。
好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在这时可以重重落下,千年的遗愿得到了最好的归宿——神明大大地呼出一口气,他似乎没有那么激动,或者根本是激动得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是抱紧了七世,嗓子里细小的话语难以听清。
细细分辨才知,那是名字。
七世的名字。
他只是,一次次重复她的名字,如获至宝。
“七世。”
“七世。”
聆听着这似乎是神明心底的呼唤,七世突然有些心疼。好像自己真的玩得很过火,好像真的让神明很受伤很难过。只是,神明若是忘记不了亲手杀死自己的伤痛的话,在那个罪孽之下——还有什么可以比拟?
庆幸,神明予她实体,供她百叶之莲,她才得以生死轮回。
好像,很多的事情,冥冥中早有定数。
想至此,笑意就忍不住要跑出唇角,她揽紧神明——这样的话,只要她不松手,不放弃,那么,神明一定也不会放弃她——这样温暖的感觉——很幸福。
是抓得到、握得住的感觉啊。
所以真的,很幸福。
“七世。”神明的声音突地有些迟疑,“你不觉得,我们……该说些别的吗?”他还是搂着她,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哎?”别的?七世扁扁嘴,神明这样不解风情的家伙想听什么?反正她不会再说那样的好话给他听了……嗯,所谓的好话,自然是指自己魂飞魄散时那些胡言乱语咯。她笑得春花灿烂,颇有些奸诈,“不如来说些从未说过的话吧。”她不安分地挣扎了几下,又被神明牢牢按回怀里。
“好啊。”他竟然很不给面子地爽快地答应了,“那么,这次换我说,好不好?”
不对——七世窝在他怀里暗自揣测,好像,这次是掉进了神明的圈套,好像,神明就是为了逼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然后……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来说他想说的话。
“等一下!”她急急喊停,她还没做好准备接受神明的……呃……她可以认为是告白吗?一直以来好像都是自己在追逐着神明的脚步,突然有天,神明回过身来,反客为主时,她反而不能适应了,“我有没有说过一句话?”
“什么?”神明也好笑地瞧她。
“你很可恶!你很狡猾!”她大咧咧地开始例举他的“罪状”。
“嗯……”他好似当真想了想,“现在,你已经说了。”他又丢出句让她想砍人的话——这个家伙确实很有本事。
很有可以把她逼疯的本事!
“好!”她一脸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想表现得很自然,“你说吧,我听着!”
他好笑地看她,那认真的表情实在是很逗——和她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啊。
“神明想告诉七世的是……”他压低了嗓音,凑近了她的耳畔,暖暖的气息就打在她身上。好像惹得心有些痒,七世突然很期待又很害怕接下来说出口的话。
“神明很……”他依旧是温吞的话,好像生来就是个温吞的性子。
“七世——饭来了,饭来了!”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伴随着木门“砰”一声被撞开,音勺险些跌在门槛之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但是,笑容,就那么僵在他的脸上——因为,屋子里的两人均黑了半张脸很阴森地看着他。
很阴森……不由咽了下口水,他也不想用这样的形容词,他着实不知道自己只是来送个饭怎么又招惹到这两个家伙了?
“小子!”七世“嗖”一下起身,“五信教有教你这么不懂礼仪的吗?”进门不知道敲门?她不在的百年,好像弄得一团糟啊!
“……”音勺结舌无语。好像,是自己的错。
“小子!衣衫不整,冠发凌乱,五信教有教你这么没规矩的吗?”
“……”再无语。好像,还是自己的错。
“小子,在这里的,可都是你的长辈,五信教有教育你这样对待兄长们的吗?”
“……”继续无语——好像,又是自己的错。
“随便在别人面前哭哭啼啼的,说出去也不怕被人家耻笑,下不为例!还不出去?”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吃的话,自己吃去!”该死的家伙,她好不容易下了个决心鼓起勇气听神明的话却被这个小子搅了局!不多骂他几声怎出得了这口气?
那位可怜的毫无预兆就被莫名其妙骂得狗血淋头的音勺兄弟,直至一个人窝在长廊角落啃着米饭还是没想明白七世究竟为何突然生那么大气,发那么大火。
他匆忙闯入,还不是因为怕她饿着;他衣冠不整,还不是因为神明与他合力照顾她;他口不择言——姑且称之为长幼不分的口不择言——还不是因为激动?!
他会忍不住号啕大哭,完全是因为——
情之所至啊!等等,好像问题的根源是这个女人说自己肚子饿,所以他才会做出这么一大堆事情来——
他何错之有啊?
所以,他又发现了一个真理——女人,真的很善变!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终于有些庆幸如此早地抽身于“战火”中,音勺洋洋自得地又扒了口饭进嘴里——猛地,他眼睛一瞪,死死盯着碗中——有些异样的色泽——蛊。
他说过——他真的真的非常讨厌那个女人啊!
“长老——救命啊——”
饭碗一抛,一路掩面垂泪飞奔而去。
再次听着长廊里响起预料中的救命声,七世满意地拍拍手,“这个小子,刚才差点没把我勒死,就当是……稍微地惩罚你一下,本姑娘我——可是很想等着被你再讨厌呢!”话说着,嘴角的笑意实在明显不过。
唉……神明看着她笑容明艳,心底不由同情起韵来。女人,不好惹——比如,坏心的七世。
“七世,可真记仇。”他调笑着道出。
“是吗?”她笑眯眯地看他,一边点头一边拉过他的手,“所以你要小心了呢。”这手,她可不打算放了,一辈子也不放了。
“记仇好,至少,可以记得我一辈子。”神明反而笑意加深,“挺好。”这个女子执着深情却又残忍无比——她认定了的事啊,便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哪怕,死亡。
在情人之间——
死亡,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吧。
他望出窗去,雨过天晴,云开见日。
他想,有些东西其实也是很容易得到的——
比如,快乐——
比如,幸福。
尾声
音山有鸟,出自西南安宁之地,善歌舞,喜乐事,吉祥如意。
天见五十年,全国都知道一种鸟,祥和美丽。
那种鸟,名叫——音勺。
皇城之外条条大路素色铺呈,满地莲花,空气中沉浸着香气,那是五年来不曾有过的味道。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城门口,沿途的百姓莫不是景仰叩跪,无人直视。队伍中央是顶轿子,只是轿沿不再挂着如玉精致的百叶莲,轿中有人,好像很不安分,时不时发出些响动。
轿外跟随的老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轿中之人的无聊和躁动,他的心思全然放在四周的一片白茫茫中——那是五年前的景象,他护送当年的国师大人——神明玉棺的场景。
他的心思好像也转回去了那年,年轻的国师大人,忧郁的叹息,一朵朵小巧的百叶莲,祈圣殿下那不带感情的眼神,那从来不笑的唇角——
安公公咳了声,时间真的很快,转眼五年过去了,好像他到现在还不能接受,不能相信国师大人已经死去,国师之位已经易主——在今天,对前任国师大人五年大祭的日子里,他没由来地特别想念那个男子,那原本温润柔情的男子。
突然一道水波绿影划过,疾风之速割裂空气的声音呼呼直响,那绿影直逼轿中之人!
在所有人还没有看清发生什么事,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只手突地伸出轿子,将那道即将打入轿帘的绿影抓在手中,缩了回去。
“没事,继续。”轿中人不在意地说,那声音似乎带了满意和满足。
轿子里是现任的国师大人——一个比起前任国师少了妖娆忧郁之气多了点清秀且不安分的感觉的人——音勺。
这是个,如今传遍大江南北的名字。
音勺紧紧抓着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朵玉质莲花——百叶莲。
他等了五年的东西,五年的相遇——那年七世醒来的第二天,他们便走了,神明只留了一句话——和修罗一样的话——等你天下第一了,我会回来看你。
如今他得到这国师之位,不为一个赌气的天下第一,而是为了神明的认可和肯定,那个曾经天下第一的阴阳师啊。
听着轿子里好像没有了不安分的响动,安公公继续指挥车马前行,抬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青衣,华丽的衣裳消失在街角。他猛然一怔,眼神不受控制地追寻那个身影而去。
街道的拐角确实有一人,青衣翩翩,珠玉挂满,他背对着安公公,及地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飘扬,只是发色黯然,黑色中夹杂着银白。
“大人……”安公公突然觉得嗓子里有些哽咽,话语便不自觉地滑出唇,是——国师大人吗?那个——他从来不认为已经死亡了的人。
闻言,那男子转身,唇角有着浅浅的笑,满眼都是温情,“您,认错了人吧?”他还是微微笑。
认错了人?
安公公仔细地将他打量一番,怎么看,都是国师大人的样子,唯一变化的是额头——这个男子的额上没有妖娆的莲花,如玉光洁,还有那些泛白长发。
不是——他吗?
“是……”他突然很失望,垂下了眼,“老朽,认错了人了。”
那个让人为之伤神的忧郁男子已经离开了,已经死了,就算再多的追悼也没有用。
安公公怆然转身,他没有看到街旁蹦出的少女扯了那青衣男子的衣袖要走,男子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许久许久——那是一种怀念,释然的眼神。
七世好奇地看了眼蹒跚老人,将神明拉过,“你认识他?”
“……”神明垂首,他将七世的揽进怀里,也转身,与老人相反的路线,开始行走,“算是——曾经的故人吧。”他低低地道,笑意并没有减少。
“值不值得?”她突然好心情地瞅他,在五年大祭回来陪他看这个皇朝对他的祭奠,对他的敬仰,曾经的所谓错事祸事,其实,都不重要了吧。
他叹息口气。七世是个坏心的家伙,总要他把实话逼出来才甘心吗?“值得。”是啊——当初没后悔的话,那么现在也不后悔。
“安公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叫唤,让老人全身一颤,“你身体不好,盛夏时节,便不要过多劳累了。”
安公公袖中的手颤抖不已,他在半晌后才记得要回头。回头,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那个人——是他的国师大人啊,竟然还记得他多年的老毛病。
他就知道——大人——不会有事的。
永远不会。
“安公公,安公公……”不远处跑来的小太监叫唤得着急,“不好了——”小太监喘了气奔到老人面前接过他的手,要搀扶他回去,“国师大人,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安公公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跑了啊!”小太监拽住老总管的手,急切解释。
他们的国师大人,就趁着大家一个不留神,美曰其名曰说是等到了想等的人,有约会在身,十天半月就回来。
那家伙以为国师可以擅离职守或者皇宫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客栈?
安公公“啊”了一声,瞪了眼。他这又是摊上了个什么小祖宗?忙甩甩手,奔向大部队。
最后的最后,小太监回忆起那时,方才安公公的眼里好像有浑浊的水珠,但是满脸都是笑——
欣慰的、幸福的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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