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轩然之琴瑟乱(瑟无端)
楔子
春和四十八年,离轩然殿出道已经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其间银龙教、婆罗门相继被灭,早已引起邪道恐慌和正派愤慨。
同年,春三月十四日,晴。正派一门五教相继赶往京都,寻掌管仲裁之权的三门之一白生门,欲与其为首,一举攻上蜿蜒山轩然殿,巢灭妖人。
春三月二十八日,白生门令史代门主应允,于次日前往宛言北城,驻扎蜿蜒山脚,用三日之时列阵法,谋策略,埋火药由轩然殿五行之空·弱门攻进,破红衣阁、捻音堂、弑月堂三堂,被杀回,后轩然殿殿主怒,张弓射箭,杀白生门左护法程安然,众人惶退。
此事过后大概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轩然殿竟爆出要剿杀白生门的消息,再次引起恐慌,曾经参与围剿轩然殿的门派皆人人自危,而白生门虽然设点于京都,却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而又渡一年光阴以后,白生门与轩然殿之间终成拉锯战。
江湖仍然动荡不安,邪教轩然殿仍然逍遥法外。
武尊剑圣已消失近两年,武林一片混乱。
是幸,还是不幸?是否必须要等这潭水被彻底搅浑之后,才能停止众人的不安?还是——且冷眼旁观这一代江湖被彻底颠覆之后,再重新迎来新的——“江湖”呢?
第一章 相遇
“什么?你说青菜多少钱一捆?”
晌午,南阳皇朝御行街。
盛阳猎猎,从宽阔的官道上一路望去,是以木构架为结构,由斗形木块和弓形的横木所组成纵横交错逐层向外挑出形成上大下小托座的“斗拱屋檐”式建筑。因为离皇宫较近,所以连附近的建筑都设计得极为奢华富贵。而此时,御行街的摊贩小铺还开着张,一名身着紫衣的高挑女子正微眯着细长双眼站在大太阳下和卖青菜的小贩讨价还价。
“这位姑娘,一文钱一捆。”小贩搓着手赔上笑脸,对怒瞪着他的美貌女子依然笑脸相迎。
“你一把菜籽才多少钱?一捆青菜一文钱,你吃人啊?”紫衣女子“啪”的一掌拍在菜桌上,柳眉倒竖,嘴角眉梢之处尽显刻薄。说罢她抬起右臂,阴沉着表情向小贩伸出三根指头,“一文钱三捆!”
“……姑娘,你砍价也砍得也太狠了吧?我们一家老小全靠着我来赚钱养家呢。”小贩眼观鼻鼻观心,对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青葱妙指视而不见,“我们辛苦种地只为这一段时间的收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你年纪轻轻就该多干点活儿强身健体,苦劳也就省了,你的功劳就是把青菜一文钱三捆卖给我让我心里舒坦。”紫衣女子挑眉,冷声道。
想她堂堂轩然殿捻音堂堂主,此时应该舒坦地窝在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却因为之前的乌龙事鬼使神差地跑到京都这个鬼地方。因为不舍得花钱还要自己买菜做饭吃,她容易吗?而这卖菜的小兔崽子一脸的坚毅状,竟然敢忽视她的冷脸不给她这个美女面子!
越想越气,紫衣女子握紧手指,笑得很是狰狞。
“你——卖不卖?”
“这位姑娘真是好硬的心肠,好刻薄的嘴!”
一道调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因为没有设防而让人觉得有些微的惊悚。紫衣女子蓦然回首,冷冷睨着站在她身后一身锦缎华袍的年轻男子。
她挑了挑眉,眯着眼睛将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他的衣服看他的腰饰看他的鞋子就是不看他的脸。
一件蓝色对领双襟袍,领口和袖边用金线绣着牡丹花开的图案,一条五指宽的深蓝色腰带束住他略嫌瘦削的腰身,配白玉镂空香球,很有一种“乱风拂过百花折”的味道。
真正是奢靡到了极致!
“我说,”红唇吐出冷语,紫衣女子眉目冷秀,纤长食指指向年轻男子,“一个大老爷们儿打扮得花里胡哨,光你这一身行头就足够一户人家十年的温饱了!”真正是奇怪了,她家里的某人也经常穿成这样,但为何不会给她如此厌恶的感觉?
于是,她决定讨厌这个男人。
但……
“这风骨……”情不自禁地张开口,又将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紫衣女子的眼里敛去冷意,微微笑了。
“少爷我这风骨怎么了?”被她前后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态度所吸引,男人感觉有趣地问。
“你的风骨——很销魂。”紫衣女子摸了摸下巴,连价也不砍了,直接掉头走人。
男人站在原地,狠狠地瞪着紫衣女子的背影,心里突然像生了俎,哽得他直想翻白眼。
这个女人——对他的身材品头论足了一番之后竟然掉头就走,连看都没有看他的脸一眼!
“你给我站住!”
忍不住大声喝道,晌午的御行街行人匆匆,有小贩在街头吆喝叫卖,蓝衣男子这一声吼虽然气势十足,却有大半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之中。离得近的人都回头望向他,而他——只等着一个人回头。
可那个人却似故意在和他作对,本来散漫的步子竟然逐渐加快。蓝衣男子长眉一挑,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往紫衣女子的方向掷去——
“哎?!”物什不偏不斜地打中紫衣女子的头,她伸手把物什从后脑勺上抓下,怒瞪着那东西的表情像是它剜了她的肉——“十二宫百****”几个篆体小字印在米黄色的绢制书皮上,外表很是精美,像那个男人一样奢华到了让人看到就想扁的地步。
微微眯起眼睛,紫衣女子转过身,迎向正向她走来的蓝衣男子。
“你——”纤长食指指向男人的鼻梁,紫衣女子咬紧牙关,“你知不知道我不想看到你的脸?因为一旦看到了我就会对你很仁慈!”
“呃?”蓝衣男子似是被她突然变得激烈的情绪吓了一跳,在喧嚷的人群中被人推挤让他显得有些微的狼狈。
“若不是看在你这张脸的分上,在你打扰我砍价的时候我就一脚把你踹了出去!”阴森森的语调从紫衣女子口中缓缓逸出,几乎可以让人在大太阳底下看到从她口齿之间漫溢出来的寒气,蓝衣人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
“你可知道我这一生最爱什么?”紫衣女子冷笑,“我这一生,极爱珠玉美人,而你,是个美人。”略带轻薄地以指挑起蓝衣人的下巴,冷冷的睨视似乎可以穿透层层障碍,直接透视到他的心底里面去。
身着蓝色华服的男子眉舒长且淡,鼻梁挺直却又显得极为秀气,但最吸引人的——却是他的唇。淡淡的浅粉在优美的唇形上抹匀,像化了一层的胭脂——紫衣女子又眯了眯眼,瞳中暧昧加深——他是一个美男子,尽管身形过于纤瘦而显得有些阴柔,却掩不住他独魅的风骨,徒转红尘之中,迷惑着世人的目光。
“但是,你的脂粉味稍微重了一些,所以,你的美貌只能吸引人一刻钟!”
细长的指眷恋地在蓝衣人的下巴上蹭了蹭,又蓦然收回。紫衣女子砸了砸嘴评论完,竟诡异地转过身——再次扬长而去!徒留下再次被“遗弃”的蓝衣男子,瞪着眼睛露出一脸踩到****的表情!
京都巳南,第一府。
傅府,在京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傅家大公子是人称“玉面华佗”的名医;二公子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尊称为“莲花君”;三公子虽然游手好闲,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精于丹青,有“画圣”之美名。按理来说,傅老爷子应该整天乐得合不拢嘴才是,但与众人的猜测相反的却是,他不但不高兴,反而相当苦恼。
傅府的人都知道,老爷最怕大公子,最敬二公子,最宠三公子,而能让傅老爷子愁眉苦脸的事,莫过于是和傅家老三扯上了关系。
“京州,你看这可这么办?小修已经闭门不出五日,饭也不吃,画也不画,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傅府主厅浮云阁内,除正厅的四张红木桌椅之外,又用以丹红装饰柱子、梁架和斗拱梁,从下往上看,是形成“回”字形的中空硬木顶,顶周等处绘制彩画,也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系。整间主厅皆以红色为主,可见主人对于“红色”的喜爱。
一身灰紫色锦绣长袍的傅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捧着茶盏唉声叹气,已近六十岁的年纪,因为表情过于夸张而显得他仍很年轻。他对面端坐着一名乌眸流离容颜俊秀的白衣公子,那白衣公子自始至终都在笑。
“您老不用担心,”身着白衣的傅京州挑起唇角,眉舒瞳潋的模样分外好看,“红梅一日三餐都会把膳食送往太修房中……”
“冤孽啊!”不待傅京州说完,傅老爷子就打断了他的话,抬起衣袖假装拭泪,“小修那混小子不想着成家立业也就罢了,还整天和婢女混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爹,太修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都不用您再替他操心,娶妻还是自己定的好。他若喜欢红梅,就先收个偏房亦可。”傅京州暖言道,见自家老爹倏得抬起脸来瞪他,又是一笑。
“那混小子就是被你们给宠的了!”傅老爷子“啪”的一声拍桌而起,把他这个“最宠傅太修”的第一号人物给忘得一干二净!瞪着眼睛吼:“老夫本来是想着让他娶个小家碧玉大家闺秀,若是他愿意,以咱傅家的底子也能保他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攀得一尊金枝玉叶回家供着。而这小子整天和婢女们混在一起,成天没个正经,就连仅剩的那一点才气也快消磨在女人怀里了!”
“爹……”望着已经快要口不择言的自家老爹,傅京州脸上的笑顿时变成了苦笑,“您老也知道,除了大哥之外,我和太修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进京,而且想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
“荒谬!”傅老爷子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人拖着步子走进门来,嘴里嘟囔着“荒谬什么呀”一歪身子就要往傅京州身上靠。
“二哥,困。”一身蓝衣的年轻男子似乎是还没睡醒,眯着眼睛搬起一把椅子放在傅京州旁边,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俯低身子趴在他腿上闭目养神。
“臭小子,你终于舍得从你的‘借香院’里出来了?”傅老爷子一见傅太修,嗓音虽然洪亮,却减了不少怒气,似真似假地笑骂道,“好好的院子被你起得像青楼一样,你好深的学问!”
“老爹,你说这话可真酸。”傅太修从傅京州膝上微微抬起了头,撇唇嗤笑。
他的容貌生得极为端秀,或许可以说傅家三子里只有傅太修长得最像傅夫人,长睫星眸,挺鼻红唇,若不是他身材高挑,让人猛一望去倒像是着了男装的清秀佳人。
“那你说你这混小子都二十好几了,不想着成家立业,整天游手好闲的成什么样子?”
“停!”还不待傅老爷子说完,傅太修就“噌”的一下从傅京州膝上弹身而起,神秘兮兮地对傅老爷子摇了摇食指,“你儿子我已经有了意中人,所以你不用再唠叨少爷我的婚事了。”
“什么?”傅老爷子和傅京州闻言皆是一惊,好稀奇地瞪向傅太修,“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不、知、道。”傅太修涎着脸笑,想到几日前那名眉目犀冷说话刻薄似乎每一句话都在毒咒人的紫衣女子,一面讨好地向傅老爷和傅京州笑笑,眼里与其说是恋慕心忧居多,倒不如说是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心思占了大半,“所以少爷我才在苦思几日后出关决定拜托亲亲老爹和二哥,帮少爷我寻得佳人呢!”
已经被惦记着的某人此刻却全然不知,只是黑着脸坐在奔马道上的一家小茶馆里瞪着眼前正一脸悠哉的人。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名身着白色双襟长袍的俊秀公子,舒眉长睫,瞳仁淡棕,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我才不在殿里几天,你们竟然能把金库花到亏空?!”一掌狠狠地拍在劣木所制的方桌上,木桌上可疑地出现了一道长达二指宽的裂痕,紫衣女子全然没了上午的洒脱自在,眉目沉冷,周身杀气漫溢。
“我的段大小姐捻音妹妹,你需得知道,咱家女子居多,金银首饰是少不了的,花钱自然费些。”说着让人吐血的话,白衣公子依然是一副雷打不动的德行,故意做作而出的无奈模样却更是让段捻音恨得牙痒痒。
“等你富有到不用再找我借银子的时候再来说这些话吧。”冷嗤一声,段捻音从怀里一摸两摸,掏出一个黑色布包搁在木桌上,“这里是一千两银票,今日借的全记在你账上,改明儿十倍还我!”
“……”白衣公子只笑不答,速度极快地收起黑色布包,站起身便走,嘟囔道:“反正银子已经到手……”
“慢!”
身后,段捻音冷声开口,伸手拽住白衣公子的衣摆。
“什么事?”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白衣公子问。
“你出现在南阳京都,到底是有什么事?”段捻音细眉一挑,把白衣公子一点一点地拽了回去,“白生门的事已经有我在打理,你不好好在殿里呆着,出来瞎晃悠什么?”
“呃?”
“有这种闲工夫,还不如多让折夕堂的人跑跑,好赚些银子回来。”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盏,她冷笑。
白衣公子闻言嘴角一垮,微笑变成了僵笑。
“你以为有很多人喜欢花银子暗杀别人啊……”
“反正,在我回殿之时,需要看到金库充盈,不然我就克扣你们每人十万两银来弥补我近几年的苦心!”可怜的茶盏被那只纤纤素手握得咯咯直响,不过被威胁的一方却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知道了知道了。”懒洋洋地摆摆手,白衣公子又笑,抬起两指拈开段捻音拽住他衣摆的手,挥手道别之际竟腰身一矮,瞬间便消失于小茶馆内!
段捻音垂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苦茶,对周围人的惊呼声充耳不闻。
然后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碗苦茶喝到见底……
“该死的小桃……”从齿缝里冷冷挤出来的字眼,因为愤怒而满含怨毒,段捻音蓦然把茶盏狠狠地搁在桌面上,长身而起——“你就不能不这么出风头吗?”
因为,只有段捻音看见,是刚才那位白衣公子腰身一矮,给众人下蹲的错觉时以极快的速度跃上房梁,而后穿门而出!
听着四周的惊呼赞叹,她只觉得额头青筋直爆。
那显摆做作的姿态,刺眼的熟悉,心头居然不期然地冒出几天前见着的那只孔雀!
啊啊啊啊!她怎么会想起那个讨厌的家伙?
果然是被气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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