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见钟情
“阿音，阿音——对不起！”
傅府后花园，段捻音躺在太师椅上正在闭目养神。身旁，身着锦缎蓝袍的俊秀公子正一脸哀怨地道着歉，而她则无动于衷，似乎溺死在了沁鼻的花香里。
“少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也多少应该猜到少爷我其实是‘童子鸡’，你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趴在少爷我身上诱惑我我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嘛……”
段捻音依然闭目，只是眉心之间隐隐漫上了一层明显的煞气。
没错，没错！正待她马上诱惑成功，那位生着一张“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玉颜俊秀的草包少爷却将她一把推了开去！且先不论她才清醒时柔弱的身子骨，就算是换做平常，他也不该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推一个黄花大姑娘啊！
因为这会让她对自己的魅力痛失信心！
“阿音，其实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嘛，待哪一****嫁了少爷我，你爱怎么非礼就怎么非礼，少爷我绝对不会有丝毫的不乐意……”
“唧唧歪歪的吵死人了！”段捻音倏然睁目，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额冒青筋地瞪着一脸无辜的傅太修恨不得扒下他一层皮，“整天把喜欢什么的挂在嘴边上你到底烦不烦啊？你喜欢我什么？你了解我吗？你甚至连我的性格爱好都没有摸清，天天唧歪着喜欢呀爱呀，你怎么就那么有爱呢？”
火冒三丈地吼完这一通话，傅太修站在她对面却似乎已经傻了，大张着嘴站在原地的样子分外滑稽——段捻音冷眉冷目地瞅了他半晌，嘴角有些抽筋，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笑，接着就是肆无忌惮的大笑——
“阿音你别笑！”傅太修愣了半晌又回神，眼中浮现出些微的懊恼，“你说我不了解你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了解，你可以笑我笨笑我傻但是绝对不可以笑我对你的感情！”
“哈？！”段捻音抬手揉了揉眼角边笑出来的眼泪，“什么感情？只见一次你就对我一见钟情？”
“阿音！”
傅太修闻言低吼，似乎真的有些恼了，段捻音收起泛滥的笑意，去看站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他抬目瞪她，带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怨怼，又有丝丝懊恼和漫无目的的坚持。
“感情——本来就是值得人去玩味的东西。”
一句话说到底，段捻音重新躺倒在舒适的太师椅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傅太修。
也或许，是她在刻意压抑，自己起初被他挑起的心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甚至是在如此简短的对话之内，以比被植入“感情”多百倍千倍的速度在她的心脏里被扼杀！
傅太修静静地瞧着她，一直爱笑的眼睛微微眯起，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奇怪。
“那么，你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
蓦然变得安静的空气里，是男子清冷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声音。段捻音再次睁开眼睛，微微挑了挑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很简单，给我十万两银子，我就信你一次。”
“……”
傅太修闻言噎住，肚子里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千言万语被一个“银”字给拍回了原地。他瞪着眼睛，似乎这样做就能让眼前的人回心转意，或者是在暗中期待她可以像普通的女儿家一样，听到别人的表白会觉得感动，看到别人摆出认真的表情会觉得很有魄力，可是……傅太修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好吧，他承认，其实段捻音冷眉一挑的模样比他更有魄力……
“没话说了？”段捻音冷笑，“没骨气的男人。”
傅太修动了动唇，感觉到自己无比哀怨。自从遇到段捻音以后，他发现自己的男子气概正在逐渐减少当中。自己时时处于下风，无奈于就算天天听着她的冷嘲热讽自己也不会觉得不舒服……这、这、这……
“别动。”
正想大大哀叹一番，身边却突然响起段捻音沉冷的嗓音。傅太修奇怪地向她望去，却见刚才还舒舒服服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段捻音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前方，三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手持明月弯刀站在不远处，在大白天下竟然敢在傅府如此嚣张行事，似乎一点也不怕惹上麻烦。段捻音眯了眯眼，右臂后挡护住身后的傅太修，眼中突然涌上嗜血杀机！
“遵门主令，杀段氏！”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弯刀出鞘直攻段捻音命门！段捻音移步后闪，刚才护住傅太修的右臂巧妙一转，竟把早已吓呆的傅太修推送到了黑衣人的弯刀之下！
“啊？！”傅太修心脏猛然一抽，眼见弯刀向着他的头顶上方劈去连躲的勇气都没有，惊吓之际慌忙闭上双眼——
为什么……
心底的疑问还来不及问出口，只能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看到站在自己身后之人的容颜。她依然眉目犀冷，让人看着很是刻薄无情。
自己从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所吸引，期望她能对他露出笑容，甚至在前一刻还在强烈期待着她能接受他的感情，与他执手一生……
只是——只是太多的期望仍不及她把他亲手推入黑衣人刀下自己的惊惶和失望。从她依旧冷静的眼眸里，可以看出满是故意的情绪。她是故意的，故意把他推入黑衣人的刀下，故意——想要他死……
为什么……只是因为他昨日拒绝了她的“求欢”吗？
在临近死神的那一刹那，傅太修的草包脑袋竟然还能贡献出仅剩的思维去想与此时情景完全无关的天兵问题——
一直站着没动的段捻音眯起眼，刻薄的唇角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又猜测错误了吗？若“闻天”真是傅家三子之一，在猜出她的身份之时想要杀她实属正常。但面对自己的亲弟弟，就算是谁也不可能真的下达杀手吧？或者，这是一出早已安排好给她看的——戏？
因为猜到她的心软，猜到她并非对傅太修全无感情，所以才拿此事来试探，才拿此事来逼她承认——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输掉自己所有的自信？
但是……
眼见刀锋离傅太修的天灵盖越来越近，段捻音不由得捏紧手指——
“真没出息。”冷冷掀开唇瓣，直到刀锋只差一指的距离就砍上傅太修的天灵盖时她才漫步上前，从头顶上抓下束发的发簪往黑衣人的弯刀刀背上弹去——只听“叮”的一声，金戈相交之声带了颤音竟分外悦耳，两股猛力相撞，黑衣人只觉虎口一麻，还未待做出反应弯刀就已脱手，竟反转刀刃向着他自己的门面处弹去——
段捻音趁机上前，一把拉过傅太修再次护在身手，徒手与相继砍来的黑衣人过起招来。
“你们是什么人？”从袖口处滑出紫色砂瓶，段捻音陡手对抗三人渐觉吃力，不禁以拇指弹开砂瓶瓶塞往黑衣人掷去——
“杀你之人。”黑衣人暧昧一笑，见青烟一闪竟不躲不逃继续向她攻去，“‘百生刀’一出，不杀不回！”
说罢，三人齐力合掌拍向段捻音胸、腹、背三处弱地，在被毒烟腐蚀之际竟然重伤了段捻音！
“阿音！”傅太修见状慌忙冲上前去扶住她，但那女子却冷眼一扫拂开他的搀扶抬袖抹掉唇角边的血迹，从倒在地上的三名黑衣人旁边的空地上拾起自己方才弹出去的发簪，随便挽起头发又戴了上去。
那发簪极为精致，似乎是为纯金打造，做成了弓的形状。弓身为纯色黄金，上面纹路繁重，好像是一些古文字；箭身为一支白玉，用以固发所用。傅太修看了看那支发簪，又看了看段捻音，瞳色徒然加重了几分。
那是……
“没出息的男人。”段捻音察觉到傅太修的视线冷冷回过头去，因为连着三掌伤及内腑所以脸色有些苍白，“刚才——刚才让你死在他们的刀下才好！”说罢竟头也不回地回凤来阁去了。
“阿……”傅太修动了动唇，走上前一步抬高右手，正想挽留却察觉到段捻音背影里的怨毒与决绝，一个“音”字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口，想要追上去的脚步抬了几次都没有迈出来……
不该呵……
但他又该让自己怎么去承认，与段捻音如此相遇，本来就是一场错误的开始——
闭上的眸又重新睁开，阳光射入，寂寥——已散！
白痴笨蛋傅太修！
一脚踹开凤来阁的门，段捻音笔直走进坐于一张红木椅子上，闭上双目。
自己的猜测一错再错，以为人才辈出的傅府连下人都应该多少会点武功，甚至荒谬到怀疑从她和傅太修的相遇都是他人导演的一出戏，怀疑其实所谓的白生门门主就是傅家三子之一……然而——狠狠地闭上双眸，因为一路的忍耐而让污血无处可流，硬生生地从她紧闭的嘴角处渗了一些出来——然而那个败家子若真是存心做戏，怎么会在他人的刀下还能保持无动于衷？若不是因为他心机太重，便是因为她从头到尾的猜测都是——错的！
为那个没出息的家伙挡了三掌，真是不值啊……
端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段捻音撩衣走进内阁，脱了鞋袜躺倒在颜色艳丽的绣床上。
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身边盘绕着一个又一个的阴谋？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从踏入了这傅府之后，自己的所有计划全都……乱掉了呢？
“阿音……”
门外，突然传来男人怯怯的声音，段捻音没有应答。
“阿音你没事吧？我请大哥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不用。”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开口傅太修就真的会跑去找傅流彦，而到那时，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和被追杀的事就会被人知道，以傅家在江湖上地位，想要查出她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轩然殿从出道以来就没有刻意地去隐藏过什么……若真到那时候，她和傅太修的情况也会变得非常尴尬吧？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段捻音“刷”的一下坐起身来，又因内腑之伤而疼得龇牙咧嘴——
她为什么要想着那个败家子？即使以后反目成仇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懒散无用，除了一张美人脸整个人简直没有出息到了极点，可是……
思绪翻搅之际，胸中更觉难受。段捻音蓦然弯下腰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真该死，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啊……”她喃喃笑道，笑意滑到唇边却变成了苦笑，“估计就算不请傅流彦，也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呢。”
傅府后院里躺着三个死人，这事总会和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多少扯上一点关系。
“阿音……”
正在这时，再次响起傅太修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段捻音皱了皱眉头，站起身去开门。
走到门前打开门，因为胸腑之处的疼痛让她连动作都变得迟钝。一身锦缎蓝袍的傅太修皱着一双愁眉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段捻音冷眉一挑，心头的火“噌”的一下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明明受伤的是我好不好？”忍不住失声叫道，因为声音过于尖锐而在瞬间给人惊悚的感觉，傅太修眼巴巴地看着段捻音气怒的脸，更加觉得自己万分委屈。
“阿音受伤我也会痛。”他低声抱怨，垂下头不去看段捻音的表情，“你为什么要——救我呢？”那一刻，你明明是准备让我死在——那些人的刀下的……最后一句话在腹中辗转了许久也不忍心说出口，只怕那个爱面子胜过看重生命的女子会恼羞成怒地愤然出走——
她，明明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没有对他抱有丝毫的好感，甚至在随他入傅府时也是对他的容貌表现出明显的喜爱。而对于他的性格和所作所为，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相当厌恶的……就连把他推往黑衣人的刀下的时候，她的眼中依然含满冷漠，她是——故意的……
故意想要——他死——
“为什么救你？”段捻音撇唇，“你去照照镜子，就能知道答案了。”
言下的意思就是：还是因为他的脸！
“论容貌，我比不上大哥；论气质，我比不上二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也要——救我？”傅太修喃喃道，因为声音太小而给人有些迷惘的感觉。
段捻音闻言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是啊，她到底为什么要救他？到底是看中了他的什么？论容貌，人称“玉面华佗”的傅流彦不知比他俊俏好看了多少倍；论气质，傅京州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更加惹人倾心——而傅太修只是长了一张酷似女子的脸，会让人在第一看到时对他为之惊艳。而当发现那张表皮之下的草包内在，几乎可以让人兴致全无……她到底是为什么处处对他手下留情，甚至为了他连挨三掌，让自己现在变得几乎与废人无异？
“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段捻音蓦然吼道，脸色瞬间涨红又因疼痛恢复成一片惨白，“如果我知道为什么就不会救你而会让你死在那些人的刀下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好，段捻音抬首，透过额前凌乱的发丝去看对面傅太修除去微笑的表情。从他的眼角眉梢，一路仔细地望到他的瞳孔深处去，才猛然发现——一些很微小得让她很惧怕的感情，正在她的心底逐渐滋生着，而她现在——很、想、逃！
“阿音。”傅太修启唇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段捻音似乎是被吓到了一样突然弹跳起来飞快地后退了一大步——
“阿音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低低的声音，因为过于温柔而给人一种他在乞求着什么一样的感觉，段捻音攥紧手指，心情突然变得无措起来。
“一见钟情……很可笑。”她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才把这一句话说出口。
“我知道。”傅太修暖声答，“可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
“爱？”段捻音闻言皱眉。
“是啊。”傅太修微笑，“我总是想要逗你笑，想把你时时刻刻地抱在怀里，看到你受伤我会担惊受怕会心痛到受不了，我想……这就是‘爱’了吧？”
而当傅太修说出那句话之后，亦被段捻音面无表情地推出门去。
门外，午后阳光暖暖洒落，光影交错斑驳落叶。
傅太修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伸出的手五指蜷曲又伸直——
天边，飞鸟孤影滑过流云，不带痕迹模糊消逝。
一如那抹忽然闪逝在眼前的紫影，流光一过，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曾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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