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梓潼的秘密
半个小时后，坐在暖气开得很足、气氛温馨的包厢里，吃着鲜辣可口的牛小排，云梓潼抬眼看向裴煜祺，他正专心致志地翻动着平底锅上的牛肉，表情专注而认真。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通过杂志报章上乱七八糟的新闻，通过裴煜文，还有几个月来的同住生活，她对他似乎已经相当了解了。
可是，每当和他多接触一点，自己就觉得更加看不懂他，关于他的一切，好像都需要重新评估和定位。
云梓潼一手托腮，忽然说：“我刚才还以为，你会动手打那个人。”
“打人？众目睽睽之下？”裴煜祺挑眉，嘴角向左斜起，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就显得坏坏的带了三分邪气，“我可不想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为了那种垃圾把自己扔监狱里。你知道，我和家里闹翻了，他们正巴不得我闯什么祸，然后他们好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嘴脸，来拯救我这只迷途的羔羊。”他冷笑。
“没搞错吧？这么理性的话，居然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云梓潼将信将疑地调侃，“我可还记得自己几个月前为什么去美国。”
“那不一样，有些事值得，有些事，不值得。”
这句话怎么听着怎么别扭，云梓潼低垂眉睫，喃喃问：“你是说我不值得你为我动手打架？”
“想什么呢？”裴煜祺嗤笑，“我是说那种垃圾不值得，再说，你不是也狠狠教训他了吗？”
云梓潼闷不吭声。
裴煜祺静静地看着她写满不高兴的脸，微笑了一下，也许是包厢里的温度太怡人，又或是眼前这张容颜总是能够让他轻易打开心扉，他的声音里多了很多情绪：“你知道吧？Mirage，是一家非常大的网络游戏运营公司。”
云梓潼愣了一下，颔首。
裴煜祺抿唇，端起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他们制作各种游戏，其中尤以战争游戏居多。我的同学浩哲曾经和他们签订合约，为他们制作网络游戏。结果，你知道他们要他制作什么样的游戏吗？”
云梓潼配合地摇摇头。
裴煜祺笑笑，“《剑锋荣誉》——一个美国英雄，来到清朝时期的中国，在皇城，现在的北京，怎么除暴安良、排除万难，立下赫赫功勋。在游戏里，中国清朝的官兵大概跟法西斯差不多，野蛮、凶悍、残忍，却又懦弱而不堪一击。背景虽然选择在清朝，那也只是为了避免法律上的纠纷罢了。不是现代，所以我们不能提出告诉什么的。”
云梓潼露出惊讶之色，眼神开始变得复杂，有什么东西似乎隐隐约约地要破土而出。
“浩哲拒绝制作这款游戏，结果被他们索要高额赔偿，他是负债来美国读书的，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坐牢……”
落地窗外，街灯璀璨，这样的夜色下，这样的氛围里，他磁性的低沉声音，也充满了夜的妖娆魅惑。
“我是故意的，跟Mirage签约，虽然我在监狱里待了八个月，但是，我设计的游戏软件，已经由Mirage发布出去，造成的影响，绝对无法挽回。”裴煜祺得意地笑，晶亮的瞳子闪烁着星子般璀璨的光芒。
云梓潼看向他问：“你究竟设计了什么？”
裴煜祺笑了笑，“很简单，我把游戏的双方交换了一下。我们的民族英雄，直接杀入白人的世界，在充满强盗的城市里，实施正义。”
云梓潼盯了他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吓了裴煜祺一跳。
“你……很棒，”她满脸真诚地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对他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也许我可以帮你打赢官司。”最后的尾音极轻，笑容也变得牵强，她想起了自己毫不犹豫丢掉的案宗。
“因为你根本打不赢，证据太明显了。”裴煜祺直直望着她，没有笑。
“你说得对，”云梓潼敛了笑容，郁郁地垂头叹气，“我的确打不赢。”
裴煜祺看着她颓丧的表情，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慢慢说道：“我在做这件事之前，已经仔细地考虑过后果，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自己甘愿承担的后果，你不用觉得愧疚。”
沉默了半晌，云梓潼抬眼，眸中水光潋滟，她看着裴煜祺，五分钦佩三分自责还包含二分局促地说道：“可是，我连尝试都没有试……”
裴煜祺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了她几眼，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吧？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在我彷徨无助，就要露宿街头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甚至没有问我理由。”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时我有多忐忑，对你又多么的感激。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虽然总是凶巴巴的，但是我知道，你有一颗最温柔的心。
一米八七的裴煜祺比云梓潼高出一个头，包厢里灯光温存，空气中充满了软绵绵的因子，云梓潼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由僵硬慢慢转为柔和，最后轻轻叹息一声，把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是个坏孩子……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坏孩子，可是，他疼爱自己的妹妹，他热爱自己的国家……为了守护他所爱的，他宁愿坐牢，宁愿受委屈，他不会替自己辩解，他只是单纯地想那么做而已。
明明受过那么多伤害，依然保有一颗水晶般澄澈的心。云梓潼不是真的想哭，她想，只是因为他的怀抱太温暖了，可是，她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再也看不清楚。
“Suddenly before my eyes，Hues of indigo arise，With them how my spirit sighs，Pain the sky with stars……”舒缓动人的音乐从角落里的音箱流淌出来，裴煜祺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一点点****了，凉凉的液体渗透衣襟，传达给肌肤，肌肤感知到又传达给血液，最后他的心脏也被****了。
是在心疼他吗？所以流泪……他低下头，看着这个趴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女人，心脏被倏然的温暖包围得紧紧的。
轻轻咳嗽一声，裴煜祺抬起女人泪痕斑斑的脸颊，扬眉笑着说：“我的秘密都告诉你啦，是不是也可以探听你的秘密呢？”
“我的秘密？”云梓潼眯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裴煜祺踯躅着，问道：“你跟哥哥，当初为什么分手？”
云梓潼眼中乍然的迷惘泄露了很多心事，脸上闪过错综的情绪。
裴煜祺忽然觉得浑身都绷紧了，他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不想说就算了。”
云梓潼垂下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裴煜祺以为她永远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说：“因为我收了你妈妈的钱，答应和你哥哥分手……”
裴煜祺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当然，凭他对母亲的了解，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但是，他所认识的云梓潼，一定会把钱恭恭敬敬地还给母亲，然后说上几句尖酸刻薄的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梓潼看到他一脸的疑惑，笑了，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平底锅上，“我们家住在农村，有限的土地打下的粮食连糊口都不够，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苦。母亲为了多赚点钱，春天冻土还没化透的时候，就上山挖那些刚刚冒出一点点绿茎的小头蒜，走十几里路到小镇子上卖，换一点点钱。晚上，我常常看到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用满是裂口的手缝补旧衣服，你知不知道当时我什么心情？”
裴煜祺神情凝郁，默然不语。
云梓潼笑了笑，“我那时候就想，我将来一定要赚很多钱，让她过好日子。妈妈说，要改变命运，只有好好读书，所以我就很认真、很努力地读书，希望自己将来变得很强大，爸爸妈妈很心疼我，为了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即使家境那么艰苦，还是送我来城里的学校读书，我就是这样认识了你哥哥。”
她现在还记得，情窦初开的自己，经过操场时，不经意间看到篮球架下身姿轻盈、笑靥如花的少年，那么的生机勃勃，那么的漂亮抢眼。
“他轻易就拥有了我梦想的一切，优秀而出色。大学的时候，我们开始交往。就在那时，我妈妈因为常年操劳，患了肝腹水，我们家就算是卖房子、卖地也凑不够那笔庞大的医药费。你妈妈拿一大笔钱找到我的时候，我只犹豫了一分钟就答应了。爱情……”云梓潼摇头嗤笑，“对当时的我来说，太奢侈了，我可以为了它不要面包，但不能为了它不要我的妈妈。”
裴煜祺似震撼又似怜惜，把她拥紧些，“你怎么不告诉哥哥呢？”
云梓潼摇了摇头，“你让我怎么说出口？我用他交换了金钱……他会原谅我还是憎恨我？我不知道啊，与失去爱情相比，我更害怕他冷漠、轻蔑的眼神，”房间里静了三四秒钟，然后她又用轻快地口吻说：“我也想过，如果我提出分手，他挽留我，很坚决地挽留我，我就告诉他。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云梓潼耸了耸肩，“你看，他并没有爱我爱到舍不得失去的程度，所以，这段爱情，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她听见裴煜祺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然后就没了动静。抬眼看过去，发现他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脸上的表情复杂而阴郁。
“在想什么？”云梓潼捅了捅他。
裴煜祺静静看着窗子，声音平静地问：“你现在……还想着哥哥吗？”
云梓潼愣了一下，“哈”地笑了，“傻瓜，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可能还想着，你当我是王宝钏啊，就知道一棵树上吊死。”
“你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工作吗？”裴煜祺闷闷地说。
云梓潼瞥了他一眼，唇边的笑意逐渐加深，“就是因为过去了，所以我们才能若无其事地在一起工作啊。”
裴煜祺愣住了，内心深处像有无数个气泡雀跃翻腾，惊讶过后欢喜无限。
谁知下一秒钟，云梓潼就皱着眉头说：“不过，还真有点遗憾，毕竟，你哥哥也算是个钻石王老五，年轻有为，相貌堂堂。”
裴煜祺揽着她的手臂陡然僵硬了。
“就算他再好，现在跟我也毫无关系，”感觉到男孩子的紧绷，云梓潼压抑不住心底的揣测和欢喜，眉眼弯弯，“我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不是我要的那杯茶。”
裴煜祺抿唇，偷偷地笑了。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着，沉浸在由衷的喜悦中，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都清楚地知道，从现在开始，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股糊焦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拥抱中的两人各自一怔，扭头望去，只见烤盘上的几块牛小排，已经变成了黑色。
两人看看烤焦的牛小排，再看看对方，一起笑了起来，欢快的笑声和迷离暧昧的情绪在室内久久地萦绕着，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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