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必然
我倚在栏杆旁，
想幸福的儿时无忧无虑，
穿越时空的快车从我眼前经过。
我却只在一片昏暗下憧憬着将来，
我们在这阑珊灯火下相逢，
这是必然。
就如同我们的父母分别结婚生下我们。
天大地大，
我并未登上通往旧时的长廊
而是在木棉之下等原本陌生的你，
这也是必然。
你径直朝我走来，
眼睛里绽放玫瑰一样的光彩，
也是必然!
我一直将与小敏的交往视作必然，仿佛世界都是让我们分别为对方而生的。而我们也一样的年纪，我们的童年也具有同样的时代感。我记得在两年前我们常谈论“小虎队”。我们喜欢他们的组合，喜欢他们的歌。
“从前有个传说，传说里有你有我，我们在阳光海岸生活……”从我记事时开始，这首歌一直围绕着我，令我不敢忘却。这是我追求的生活，应该也是许多人的理想，我相信，再也没有什么样的生活能够比得上它，就像卧轨而死的诗人海子心中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样。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的不停转……”
这是小虎队的《爱》。小敏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带有很深的忧郁，不像以前那样欢快、幸福。我的心被揪得紧紧的。
虽然经过溜冰场事件，我们之间不再打冷战，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仍有一些不愿告诉我的心事藏在心里。
“你在想什么？”
不料，反而是她在问我。她见我凝视远方，欲言又止。
“你说要是人活着能随心所欲该多好啊！”我随口说。
由于我们年轻，所以我们一无所有；由于我们一无所有，所以我们空虚；由于空虚，我们不停需要有谎言，有虚假来充实自己，把自己伪装成什么都懂的样子。所以我们喜欢上网，喜欢和各类人天南地北的聊天。网络的世界是平等的，我们以不同的身份在自己的理想中使用自己的言语，做着理想中的事情。
年轻，就是一个网络，用谎言编织着程序，寂寞联网，忧郁的主机，用伪装操作系统，以时代的显示器把心底的忧愁当欢乐显示着……
其实我很欣赏的是那种乐观处世的人。我曾经就有这样一个朋友，他整天都是笑嘻嘻的，他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把他呼来唤去，作为笑料，他非但不生气，还自得其乐。说到好处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追究起一件坏事情的责任，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他。他仿佛是最可悲的，其实不是，往往与他擦身而过的都有许多令人羡慕的，乃至幸运之神的眷顾，而调笑他的人却望而不可及。于是，人们越发笑话他，其实，本身含有一种嫉意，而他，更加乐于助人。
“对呀，那可是天真的梦想，每个人都希望，但没有一个人能抓得住它。”
小敏大受我的感染，而我也是因为受她的感染，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被复杂化的。
我与小敏的谈话告一段落。我始终没有弄清我想要的结果。
自从胖三搬到我和华子的宿舍后，我们感到非常拥挤，每天都要闹到很晚才能入睡，有时还要打扰到左邻右舍。于是，阿修、阿梓、陈屈兄弟每晚都过来聊天、查看究竟。每次小敏都缺席。我挺羡慕阿修阿梓的，我想，什么时候我也要把华子和胖三撵出去，把小敏接过来。而现在，我们也正议论到了这个话题。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想他们有谁能帮我出出主意
“不知道小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瞒着你的事情可多了！”陈自忠抢过话，却受陈屈递过一个眼神。
自从陈自忠那天在溜冰场大显身手后，我倒觉得他并不那么令人讨厌了，或许是因为我在溜冰场对他错误的猜忌的自责，我还曾想要教训他呢，庆幸没有。华子曾对我说他本是一个重义的好青年，只是我对他存有偏见。想到与阿梓的教训，我也慎重考虑过，他不就是有点无聊和与小敏走得有点近吗？反正小敏心不在他那里，那天他受伤也不轻，就不见小敏关心他一句。想到这里我就暗自高兴，你陈自忠有本事也嫉妒不来。
也许他知道小敏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追问，可他支支吾吾，估计是陈屈那个眼神的效果。应该还是我对小敏的关怀不够的原因吧，她能有什么事呢，都在一个厂上班，她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呢？
我发誓以后对小敏再好一些，虽然我不知道更好是什么程度，但我一切信心十足!
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我得转移话题了。
“明天厂里要来一批大学生，准有许多稀有动物”
厂里新招大学生，这是昨天才打出的公告，公告一出，大家就议论纷纷，多半是嘲笑，有对大学生的嘲笑，有对厂里的嘲笑。大多数的人在吼：就这个鸟厂，还招大学生，那些大学生都是干什么吃的。确实，要说大学生到这里来真委屈了点，倒不是说大学生一出社会就得供起来，最起码不要干这种伤害身体的事情。重庆是摩托车王国，我们厂做的正是启动摩托车的蓄电池行业，蓄电池外壳的材质是聚丙烯，这是有毒的，而里面是铅，铅是重金属，有剧毒，关于铅毒的传闻很多，什么铅毒猛于虎啊，什么大音乐家贝多芬死于铅毒啊，据说古罗马的灭亡也是因为铅。而那些悻悻学子们哪里不好去，偏要来这里，也不过一个月几百块，哪里都有的待遇。就为了阅历、为了磨练也不该来这里呀。他们一定不知道这里的可怕。
我们是因为没有办法，都是烂命一条。我们的工资与劳动法的相关规定相去甚远，但我们都认了，曾有人去劳动局告过，但结果是无薪开除，因为一个人休想斗过公司，公司总有应付劳动局的说法，或者说两者早就勾结到一起了。在西部开发刚刚起步的日子里，各方面的建设都不健全，任何一种事态的升级都要牺牲一部分人，这是定理。阿修曾对我们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修也是大学生。
阿修是重庆一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他读了三年，快毕业的时候选择了退学，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从来不说，我们也不问。这么敏感的问题，他一定有苦衷的，他想告诉我们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在阿修的宿舍里，没有一本关于文学或历史方面的书，反而有许多木质玩具模型，房屋的，动物的，汽车的都有，他没事的时候就去摆弄那些东西。华子说阿修堂堂一个大学生，就堕落在玩具里了。阿修一直因自己是大学生而感到羞耻。
我们厂就是光有光鲜的外表，要不然，我舅舅也不会上当受骗。我第一次来重庆的时候，就是他给我找的这样的工作，一段时间后，他问我工作得怎样，我说还不错。咱是穷人，自卑啊，不敢太劳烦人家；毕竟我和舅舅十几年中才见这么次面，不能太挑剔。我和经理吵架自离后给舅舅说了些这厂的坏话，舅舅就说我太不实际；而当我现在又到重庆，舅舅给我找好了另外的工作，我又要求重回这个地方上班，舅舅说看来这个厂也不是我所说的那么差。据说一年多以前，因为我的关系，我舅舅和本厂老板的关系曾受到了考验。舅舅和这老板本是好朋友。
阿修叹了一口气，打断了我的思路。阿梓握住了他的手。
陈屈说是啊，那些大学生刚来什么都不懂，还得我们手把手教。
华子说机会不容错过，明天要把眼光锁定好。
陈自忠说那我就不用再理杨美人了，不过最近她总缠着我。要我教她武术。
阿修说你不要杨美人可以让给胖三，胖三肯定感激不尽。
我见阿修露出一丝冷笑，我知道他从前的经历一直困扰着他，而他对于胖三对阿梓的事情还有介怀。
阿梓拍拍他的手。阿梓就是善解人意，这是在告诫他，过去的都过去了，让他不要再想以前。阿梓说，其实杨美人也有很多优点的。
胖三说就是。
胖三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俨然一副说漏嘴的样子。
自从与阿梓的事情过后，我重新衡量过胖三，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笨，他其实有大智慧，大智若愚。女人不是货物，当阿修把杨美人当货物说让给他时，他并不是不知道这句话隐含的嘲讽，而他还要配合阿修，自充丑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太对不起阿修，所以甘愿让他耍弄。
我想，这一切，阿梓肯定没有看出来。而我之所以会看到这些，是我这个人太复杂。或许是我个人见解，事情不一定真是这样。活得这么复杂真累啊，我希望能轻松一点。我说，胖三，其实你那天很英勇的，大家都知道你胆子小，可你毫不犹豫从那个土匪手中抢回了杨美人。
“值得赞扬”陈自忠也说，“我可不是在说反话。”
胖三却低下了头。
我和华子之间经历过两次离别，最难忘的当数第一次我送他到上海学厨师。那次，我们都难过得要命，他是我走进社会后的第一个知心朋友，我不知道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别后一个月时间，他每天都打电话给我，说他过的不好，想逃，一次说着说着，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之所以说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还有一件事。我们曾一起共度患难，那正是我和经理吵了架第一次离开重庆的时候，我不是先回家，我是和他一起到南宁去过的。
这件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因为我们是被朋友骗到南宁去的，是搞传销。说出去没脸见人。
我们在南宁市邑宁县和一伙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交流学习”，他们在一些隐秘的地方租了房子，天天开设课堂，每天所讲内容的性质都是一样，无非是骗我们用三千多块钱买他们一套什么产品，其实这是入会资格，我们才不会那么傻，其实，那个什么产品连影子都没见过。只是讲课的人每天都在换。他们都出奇的自信，这是让我最吃惊的地方。
我们本来就身无分文，他们还想破裂我们的家庭，暗示我们学习他们口中的XXX可以给家里写血书，还说有人干脆把手指剁下来寄回家要父母寄钱。
我们不敢和他们闹翻，我们每天还得吃他们的呢。而他们每天派人跟着我们，我们没有自由，即使侥幸逃脱，也没有回家的路费。后来终于找到一个上公厕的机会，在里面借一个中年男人的手机打了求救电话，华子让他妈打三百到他卡上，我不敢打电话回家，我怕回家后又与母亲吵架，我打给了我舅舅，我说只要两百就够了。还好，他没有告诉我妈。
我们失踪后他们四处寻找，我们躲在一条巷子里看他们着急又惋惜的样子，我们说不出的畅快。
华子以前还欠我一百块，看样子他是不准备还我，上火车的时候，我向他要，我困难着呢，都不知道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没有，还是算清比较好。回家后的日子，我特别后悔，我怪自己太小气，那么点钱还耿耿于怀，我生怕我们的友谊没有了，还好华子没有介意，他后来打电话告诉我，他到家的时候，口袋里还剩一块钱，我们哈哈大笑。
其实在南宁的日子虽苦，却值得我们一辈子怀念。我们每天吃南瓜糊，喝菜叶汤，饭都是糊的。有时候我真想怀疑他们是故意，白花花的大米放到锅里，怎么一熟就糊焦了呢，其实是他们不会煮饭。离开南宁的前一天，我去和在游戏厅认识的一个女友告别，女友约我晚上八点到游戏厅等她，她说要带我翻墙进他们艺术学校的图书室逛，她说他们学校晚上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守校，我很兴奋。可为了准备我们第二天的逃跑，华子不让我去赴约。就那样，我和女友，和美丽的广西壮族人民悄悄的分手了。
想起这些有趣的往事，是因为华子看上了新来公司上班的一位大学生，我要尽全力撮合他们。我动员陈屈兄弟、阿修阿梓等，大家现在已经不分彼此了，要站在同一战线。
“去，谁要跟你不分彼此，同一战线啊！”华子推开我。
我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我说的同一战线并不是指我和他要做同样的事，怀着同样的目的，而是要怀着同样的目的，做同样的事。说着说着，越说越糊涂，还是同一个意思，大家哈哈大笑，甚至连小敏也微微扬了扬嘴角。有小敏在的时候，我说话总是要生动一点的。
最搞笑是胖三，他居然自告奋勇说要加入我们的行列。看了看华子的眼神，他又吓退了。华子那天打了他一巴掌，恐怕他还心有余悸。
阿修建议写情书。大家毕竟还不熟，如果冒冒失失去表白，搞不好弄巧成拙。而写情书就不会，写好一点，还能让对方增加了解，即使拒绝也不会很没有面子。
我觉得有道理，我们这些铁血男儿个个都是文笔高手，累积我们的智慧，挥洒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情书不是问题。
不过阿修好像已经有了万全的主意。他把陈屈拉到一边，“这次靠你了！”
陈屈一脸茫然，我却略解了八分。果然，阿修又说，“把你箱子里的那封情书借出来用一下……”
“对啊，我也觉得那封情书文笔不错”我说，反正不关我的事，我乱附和。
“不行，那是我女人写给我的，有国家专利的，怎能借人？”陈屈急了，忙又解释，“虽然种种原因，我不能回家娶她，但我是爱她的，我怎能把她对我的爱借出去呢？”
“如果你的女人知道她成全了一对恋人的话她会很乐意这么做的”华子忽然智慧惊人。
“对呀，哥，嫂嫂不会怪你的！”陈自忠也出马了。
这次陈屈不死也要脱层皮！
“没得商量！”陈屈斩钉截铁。
其实陈屈女朋友沙沙是不是个虚构的人物还是个问题，相信大家都在这么想。华子久没说话，原来是在打盘算，只见他突然大喝一声，“我们抢吧!”便飞到陈屈的密码箱旁，而陈屈更快，早已跃过去用手护住箱子，喘着粗气，眼睛左右瞟着我们，生怕我们来犯，还对陈自忠吼着：自忠，还不打退敌人?
陈自忠愣了愣。谁都知道陈自忠对陈屈唯命是从，我和阿修吓得不敢上前，华子一人不敌陈屈，只得起身放弃。陈屈同时提议，还不如送礼物的好。
大家又议论开了，送什么礼物好呢?
玫瑰花吧，华子说太显眼，如果被拒绝太丢脸。
巧克力吧，华子说不知道人家爱不爱吃。
首饰吧，华子说太贵了买不起，太便宜又拿不出手。
于是我们转向阿修，问他送过什么东西给阿梓，没想到他却转向我，原因是他居然从未给阿梓送过东西。我想说他们这段感情该得维护维护了，突然想起我也没有送过东西给小敏，而小敏也在一旁发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过后我花五块钱买了一个水晶匙扣，并在上面刻上我们的名字送给她，她虽不说，但我知道她其实高兴死了，都舍不得带，这是后话。
现在，只有问陈屈了。
陈屈平静的说，我可没有送过什么东西给我的沙沙，不过，她倒是送过东西给我，让我感动一辈子。
“是什么，快说啊!”华子迫不及待。
“我以前离家前都会去找她，她面对离别都会送我东西，这种东西其实很便宜，才两块钱，到处都有得卖，然而，它又最珍贵，因为它代表的是平安、健康和希望。而且还必须得由我来付钱才能得到，她只需把心意送到就够了……”
“什么东西？”阿修都不耐烦了，其实大家都等不及了，都想知道这神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阿修接着说，“你一定带在身边的，快给我看看，这种东西对我太合适了，下次我就送它给阿梓，才两块钱，而且还不用我付。太好了！呃，你快说呀，究竟是什么？”
陈屈见阿梓揍了阿修一拳，接着不紧不慢的说，“这不行，如果这东西由你送给阿梓的话，代表的就不是健康和希望，而是邪恶与诅咒，这种东西只能由我的沙沙送给我才行。”
“我绝对不相信，上天会对我如此不公平！”阿修眼望天花板，一脸沮丧，“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邪门？”
“我和你们说过的，沙沙是个护士，我每次要离家，都要装病去医院找她，她给我的是——”
大家都瞪大眼睛，等待着，只见陈屈忍了很久，才张大嘴巴，大声说出口：
“——感冒药！”
“去！”大家泄气到极点，都推打着陈屈出气，管他老弟会不会报仇呢，这家伙实在太过份，害了大家这么久。但我看见他轻叹了一口气。估计是想他女人了。
但华子的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呢？大家闹腾到十一点多，新的一天要到来，我决定亲自挥笔，为华子解忧，我觉得我的文笔应该要比他好点。这封情书，我要先送给小敏，以博佳人一笑，然后，用我们的爱情神力去祝福华子和他的女人，有我们这份爱情可瞻，华子即将到来的爱一定牢不可破。我和小敏破镜都能重圆，华子将来会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很快，情书送到了小敏手上，却没有想到她的反应倒也大——调头就走，因为是要先送给小敏，所以我写的都是很实在的字眼，也没有一点不符合我们的感情基础，我无非是说希望我们一起分担她心里面的忧愁，她何至于此呢？
看到她茫然的脸走出，我又不认为她是在生气。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拒人试图走入她的内心。她内心存在着怎样的痛呢?我还想仰仗我旁边的几位英雄好汉，岂知他们全都沉浸在情书里早笑得前俯后仰。
没人理我，我也只好走了出去，但我没有去追小敏，或许她需要的是清静。
倒是陈自忠追上了我，对我说，你还是抽个时间，陪她到她家去一趟吧，她很久没有回去了，可能想家了。
我不解地望望陈自忠，他似乎还有话说，但又停嘴不说了。
我有些惧怕家长，他们总是满脑子旧思想，但我知道小敏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一直坚强地与她母亲相依为命。我和小敏相恋两场了，我都没有见过她母亲，或许是我的错，为了进一步的了解她，我在后来一个适当的时机送她水晶匙扣后一并向她提出了，而她却不答应，我左右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