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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突变

其时课程形式的培训已经完全结束,园区恢复了以往有些冷清的样子,家在本市的培训生都搬出了园区的宿舍,也有人在离公司大楼较近的市区另外租房,毕竟平时虽然有班车搭乘上下班,往在市郊到底还是不太方便。

徐予芊也有些犹豫,让她下不了搬出去的决定的原因是她觉得留在这里,与那个人的联系似乎便多了一些,毕竟课程结束后能碰到他的地方就只有公司了。而且大半同批的MT都搬了出去、冷清下来后的园区有些许大学校园的感觉,她很喜欢。

就在犹豫不决中,在财务部为期一个月的轮岗也即将结束,到了抽签决定下一个轮岗部门的时候。

因为培训生们都已分配在不同部门,时间不好统一,人事部便通知他们在午休结束前一个小时自行到楼上的会议室抽签。虽然是照顾大家的时间方便,当然也不会随便抽而已,还是要有人事部的培训经理在场主持登记。

因为有些看重这次的抽签,徐予芊在楼下餐厅吃完午餐,看着时间差不多,便上去了。在电梯里时她还在想,如果能抽到市场部就好了,最近见到林放的次数大大减少,让她有些怀念能与他自在交谈的日子。如果抽不到,也希望下一个轮岗的是常与市场部打交道的部门——可绝不要是销售部!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邢印天,连带他所在的部门一起讨厌。

等到了那间会议室门口,却听见里头传来闲聊的声音,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早。徐予芊本要推开虚掩的门,却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顿住了。

里头的人说:“要我看,徐予芊和林放肯定有什么。”

她认出那声音是原先的室友孙的,早在确定第一个轮岗部门时,孙就借口与分到同一部门的女生住方便些,调换了寝室。徐予芊知道孙不喜欢她,却没想到对方会在公司拿她说事,一点都不像在职场多混了一年的人。

闲话仍在继续说着,却只有孙的嗓门最大,听得最清楚:“别不相信,你们不觉得那两人有点眉来眼去的吗?林放明明不怎么与女学员来往,可上次一下就指定她收报告,听说李锐他们晚上出事那次,也是林放把她找回来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人家徐予芊就是与我们不一样呀,平时一副清高的样子,男生们就喜欢这调调!不过人家可看不上他们,一出手就是个高管,虽然是个瘸的,可怜李锐还傻傻地为她打了一架呢!”

那晚的事瞒得了公司,也不可能瞒得过同住在园区的培训生,孙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不过徐予芊的心思早不在上头了,在孙说“可惜是个瘸的”时她便已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门。

会议室里一边等着培训经理一边聊八卦的几人吓了一跳,等看清门口站的是谁时脸色都白了。

她不理会其余人,只是盯着孙冷冷道:“我就算是假清高,也不会在背后嚼人舌头!”

孙性子本就有些泼辣,既然被抓了个正着,干脆便放开了,压下心虚撇撇嘴道:“我只是说出大家都看得到的事实而己,如果真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别人也挑不出话头呀!”

她皱皱眉:“你说出什么事实了?”

“大家心知肚明,李锐呀、林Sir呀,不是都和你走得很近么?”对方实在有些小聪明,不说是自己一人臆测,随便一拉就把瞧见两人耗上了、都有些尴尬地想撇清干系的旁人包括了进来。

徐予芊最讨厌这种没根没据胡乱造谣的事情,不怒反笑,“你很瞧得起他们么?有一件事你倒是说对了,我和你确实不是同一档次的,你瞧得起的人,我还未必瞧得上呢!”

辟谣这种事,一要全然否认对方的话,二要把对方的心思往扭曲的说,别人一听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也就不大相信造谣者的话了。她承认自己是气过头了只想驳过对方,以至有些口不择言,但是看到孙被她说得一滞真的很痛快。

不过在扭曲别人的意思这方面,孙明显要龌龊一些,顿了顿很快就反击:“像林Sir这样的,你当然不会认真地看上——”言下之意,徐予芊若与林放真有什么,也不是瞧上他的人,而是瞧上别的了。

她的话声随着培训经理的出现嘎然而断。

对方在徐予芊的身后面色不善地敲敲门,等会议室里瞬间一片死寂后才冷笑地道:“公司不是大街,不是让你们像泼妇一样互骂的。”

没有人敢出声,孙的脸色比被徐予芊撞见时还不好看,心里只庆幸还好培训经理在公司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被她撞见留下坏印象没有什么关系。

却听对方继续板着脸训她们:“林经理跟我来的,都在外头听老半天了,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一点口德都没有啊?!”

徐予芊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接下来培训经理又训了什么话她再也无心听下去,只想着赶快结束这场闹剧自己好脱身。

林放平时虽然和女生不是很亲近,可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孙一听被他听见了自己的话,也有些后悔。她不过是爱嚼舌根又看徐予芊不顺眼而己,哪知道会得罪这么多人,也讪讪的没了气焰。

接下来的抽签也草草了事,午休时间就在让人很不痛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徐予芊一心想着找到林放解释方才的气话,可来到市场部所在的楼层时却又在楼道上停住了。

怎么解释好呢?说她的那些话只是想给孙难堪,她心里其实是很在意他的?

——这种像是表白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听见她们的争吵内容后的反应——些许的吃惊,默然,然后转身离去——他那样的性子,是不会露面让大家难堪的。

所以她心里的懊恼才会那么重。

“因为与人口角牵扯到了你,请不要将那些气话放在心上。”——感觉这样中规中矩的道歉完全没法弥补她们的话会给人带来的伤害。

一点诚意都没有……

在走廊上站了太久,已经有进出的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徐予芊一咬唇,低头又回到了电梯。

选择了自己最瞧不起的懦弱逃避,也是让她后悔了很长时间的懦弱逃避。

可是她当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人,面对了,又该说些什么。

那一天的事情很难得地没在公司传开来,也许那天在场的人都觉得这次她们真的说得太过了,竟没有人再把这件事往外说开,一件起于八卦的事故最后终没有成为八卦,对徐予芊而言是这样糟糕的境况中唯一能带来些安慰的事情。

如果不是刻意制造机会的话,她和林放在公司里碰到的几率本来就很小,接下来几天更是一面都没有见到。虽然知道道歉的话越拖越难开口,可她一直在烦恼该如何解释,不知有多少次盯着手机里的那个号码,鼓起勇气将手指移到拨出键上,却又颓然放弃了。

烦恼到极致的时候,她甚至想,如果林放是无关紧要的人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就不会这么顾虑重重,患得患失。

然后,在财务部轮岗的最后一天,周五下班前,徐予芊看到了那封邮件。

是公司老总写给各部门的,大意是通知市场部林放经理离职的消息,以下一堆讴歌颂德、慰藉劳苦的场面话,她没法看进眼里。

脑子在这一刻完全没法思考,只是机械地拿出手机,拨那个自己犹豫凝望了无数次的号码。

关机。

关机。

还是关机……

部门里还没有走的同事开始议论纷纷,如同被投下一颗小石子的潭水,微微的涟漪渐渐泛开,一直漫到她这个角落:“不会吧,怎么一点事前消息都没有?”

“林经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离职?不会是被公司……”

“怎么可能?老功臣一个耶,公司肯放他走本身就够奇怪了,没看到老总在邮件写了一堆肉麻话吗?”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的格间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直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徐予芊收拾好东西,却没有下楼,而是上到了市场部所在的楼层。办公室里的灯都已熄了,周末的晚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加班。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却让她油然生起一种认知——那个人,似乎真的不在这里了。

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似的乘电梯下楼,在门口又拨了一次那个号码,意料之中地没有开机。徐予芊抬头望望暮色沉沉的天际,心头一片惶然。

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一点前兆也没有……除了他那只说过一次语焉不详的“离开”,可是,他甚至还答应会等她轮岗到市场部……就算真的辞职,也不会走得这么悄无声息,以他细心负责的个性,该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待妥当,该知会的人都知会一声……可也难说,那个人的内敛低调,有时候安静至叫人完全看不出心思。

她思来想去,最近只有一件事可能与之相关,那就是他听见了自己与孙的争执,然而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会因别人的闲话遽然离职的人?

她想到头都痛了,仍是一无所获。

兴意阑珊地回到园区,听到休息室里两个与她一样仍住在公司宿舍里的女生议论:“你说林Sir怎么离职得这样突然,会不会是因为那天的事?”

“不会吧?他们这些高管不至于这样敏感呀……”

徐予芊一脸麻木地走过去。

进寝室后打电话给李锐:“林经理离职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正要打电话问你呢!”对方的话音里也满是纳闷,“我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在市场部轮岗的培训生也说他们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这消息的,比我们不过早了个把小时,这也太突然了吧……”对方显然还没从这事中反应过来,徐予芊无心听下去,敷衍几声便挂了电话。

从来就没有这么心力交瘁过。

还好接下来是周末,否则的话,她真不知该如何打起精神应付工作。放空脑子好好地睡了一觉后,第二天开始尝试她所知道少得可怜的有关林放的联络方式,在一无所获后并没有太沮丧,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漠然。

再到周一下班时,邢印天刚进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就被人堵住了。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来意,只是有些奇怪地问:“徐小姐,有事?”

因为心不在焉的关系,他难得地用上了正经称呼,而徐予芊只是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道:“我要知道林经理离职的原因。”

邢印天微讶地张了张嘴,下意识瞧瞧周围,似乎只有他们两人的样子。瞧这女人的气势,他还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一声令下就有暗藏左右的同伙上来群殴他呢。定了定神,他说:“徐小姐,你好像还是个管理培训生吧?而且不在销售部也不在市场部,该不会也以为林经理离职是我害的吧?”

徐予芊说:“我知道与你没关系,但我也知道你一定比别人更了解内情。”

邢印天有些意外地多瞧了她几眼。别人都以为他与师兄不和,对方这次离职不准就与他有关,他今天一整日不知看了多少阴阳怪气的脸色,没想能碰到一个瞧得起他,巴巴跑来打听师兄的消息的。

当下抓抓头,“徐大美女,我很想帮你这个忙,不过师兄为什么离职我也在纳闷呢。我只知道他确实是有离开公司的想法,似乎是觉得市场部经理的职位并不是非他不可,他另有感兴趣的领域。这个想法之前大概也向老总透露过了,不过老总当然不会放他走,可能也是赞同的人不多,师兄的念头就淡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坚持要走,老总也不能硬拦着他,之后就是这样了……他是办好了手续才告诉我的,比老总下达邮件早不了多少,我知道的也就这些。”

徐予芊看着他,半晌才道:“……他的手机一直关机。”

“那是当然的了,师兄这次决定那么突然,找他询问的人肯定很多,不关机难道还等着被烦死呀?”邢印天嘿嘿一笑,“你别看他平时温温吞吞的,真正做起事来可绝了,要不当初怎么帮公司拿下那么多单子。”

她咬下唇,说:“那……你把他的住址告诉我。”

对方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顿了顿才道:“这个么,如果你想找他的话怕也是找不到了,他已经走了,今天的飞机。”

徐予芊一震,他也知道她接下来要问什么,忙摆摆手,“至于去哪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没告诉我,只说行程不定。”

徐予芊根本没听见他接下又说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冰凉一片。邢印天瞧见她的脸色,心里纵然好奇得要死也不好问什么,只是尴尬地咕哝:“师兄这次的行事真有些太绝了……”之后他虽然不忘绅士地问徐予芊要不要送她一程,可对方毫无反应地转身就走了。

这位美女性格有够冷淡……心里嘀咕着,可好奇却是水涨船高,一回到住处就按捺不住地打开电脑发了封邮件:“师兄,你不知道今天我在公司有多难过,不过还是照你的吩咐,把人都给挡回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邮,就起身去泡了杯咖啡,等回来的时候回复已经在那儿了,“谢谢,辛苦你了。”

他精神一振,忙坐回电脑前又发了一封:“你猜今天是谁找我打听你的消息?”

那头顿了一下,回了个问号。

“是上次到园区宿舍找你的那个小美女啦,师兄,你俩是啥关系呀?你没瞧见她那样子,天塌下来了似的,弄得我老犹豫要不要把这个电邮告诉她了,不过还是谨记您老的指示,没有背叛组织。”

这次回复的时间略长了些,而且也很简单,“我知道了。”

邢印天差点没吐血,放下咖啡噼噼啪啪又打了一堆字:“喂喂师兄你没搞错吧?就这样打发我?!”

……

那头再无动静。

他气得一拍桌子,“靠,过河拆桥!”到这时才明白师兄为什么只留了一个私人电邮做为联络方式,手机束缚,MSN烦心,如果他不想被大量询问的信息淹死的话,最聪明的作法莫过于关机、不上MSN,而只留这个电邮给少数几人了……这下好,爱回的邮件他就回,不想回的他就装哑作聋,老奸巨猾呀老奸巨猾!

虽然气得要死,可被这个外表温良实则也温良然而有时候行事决绝得教人不敢恭维的男人关照了这些年,他还是尽一个做师弟的良心,又发了一封邮件:“师兄,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不过不管你日后在哪落脚,要做什么,都别忘了这里还有个支持你的兄弟。还有如果那小姑娘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的话,主动联络一下人家吧,毕竟这年头能惦记咱们的人不多了。”

他发送不久就关了邮箱,所以也不知道林放看到这些话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回复,可心里不是不感慨的。

像他们这些在商场混日子的人,尤其是做销售的,表面看来认识的人似乎很多,对谁都称兄道弟的,名片发到手软,可若离职了、离开原先的城市了,一段时间过后还关心你死活的又有多少?谁都是事情发生时凑凑热闹,转身便把这个人忘了,保持联络什么的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句客气话,在这点上师兄无疑比他看得要开。

之后,他收到了林放对他那封邮件的回复,依旧很简单,只有两个字:“谢谢。”

之后,在忍受了一段日子不知内情的同事背后猜疑的眼光后,不出一个月,再没有人提起“林放”这个名字,而他手下原本站在林放那边的人最终也接受了林放离职的事实,一切都以他这个唯一的头儿为则,管理起来真的顺利了许多。这让邢印天不由想起林放曾经问他的话:“我离开,会不会对你好一些?”

虽然每次想起时心里都有些不自在,仿佛承认了这一点便显得自己很忘恩负义似的,弄得他越来越怀疑林放理由不甚充分的离职是不是也有这点考量在内。

不久之后,他得知对方换了手机号码,又飞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也没听说他重新在业界的哪家公司里谋职,一副不问前路悠哉悠哉的样子,简直像旅游度假似的——不过他确实是有休息的资本和理由的。

邢印天一直想问问林放有没有联络徐予芊,但又怕自己太多管闲事,而且那小姑娘之后都没事人似的正常在公司上班下班,没再找他问师兄的事,或者说简直把他当隐形人一样视而不见,邢印天当然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等几年后林放回来处理他这边的房子,邢印天也忘了问这回事。

也是这件事后第二年,由于同级的一个大区销售经理移民,邢印天被指派代管他那个区的业务,不久又去掉了头衔上的“代理”二字,成了负责两个区、仅次于销售总监的大区经理,业务更加繁忙,不再常驻总部,以后偶有听人提到行政部某个行事苛刻、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女员工,他只是闪过“这不是当年那个性格冷淡的丫头么”这样的念头。

至于林放,在XG里更是久远得陌生的名字,再无人提起了。

这世上的人事便是这样的,就连当年造谣中伤徐予芊、如今在另一个部门老死不相往来的孙恐怕也都忘了林放是哪位,更没有人会问徐予芊还记不记得这个人了。

记不记得,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而今五年之后,这个名字再响起在自己的耳边,竟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恍惚过后,就是怀疑:该不会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吧?

像是被当年找他的日子里不断的失望弄怕了,习惯性地先做好否定的准备。

可是想到话筒那头有些熟悉的嗓音,还有推荐这家培训公司的前上司那句“由他们来承担XG的培训再适合不过了”……一股颤栗窜上徐予芊的心头,与其说是期许还不如说是胆怯。

她定定神,看了眼行事历,与电话那头的男子约好面谈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了工作。

她收敛心神,重又投入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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