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大亮。
段天道推动黑色的操控杆,“滋呜”一声,座下逻辑驱动系统启动,反关节的机械腿大步跨过一个还冒着烟的弹坑,汇入滚滚铁流。成千上万的机甲,沿着一条条破败的公路,涌进了比利镇。
大地,在机甲隆隆的脚步声中颤抖着。路边的残垣断壁,瑟瑟地抖落着尘土。破碎的玻璃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不时落下一块来,摔得粉碎。
抬眼望去,整个城市,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个位于弗伦索镇西北一百二十五公里的小镇,没有多少高楼大厦。低矮的建筑在经历反复的炮火冲刷之后,更垮塌了许多。坐在战斗形态高达六米的机甲上看向四周,几乎就是一片残砖断瓦堆积的垃圾场。
部队在死一般的沉默中前行。
经过的路旁,一辆华夏机甲正用力搬开一栋坍塌的黄色小楼的混凝土柱子。断成几截的柱子下的破烂家具堆里,两个脏兮兮地小孩飞快地爬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蓬头垢面地中年男子。
在孩子的哭泣声中,几个医护兵抬着担架,飞快地从废墟中拖出一位血淋淋的妇女,送往不远处的战地医护所。
街道对面,十几名衣着褴褛的市民畏畏缩缩地从废墟中走出来。大部分都是妇女和老人。她们的头发已经脏得打了结,身上的衣服如同破布条一般,沾满了血迹和泥土。一个个站在路边,眼神麻木。
随着队伍的前进,又有许多人从城市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从纷飞的战火中幸存下来的。经历了近两年的战争,经历苏斯白苏斯的反复攻占。任何一个存活到现在的平民,都是一个奇迹。
和城市废墟中数不清的尸体比起来,不幸的他们,又是那么的幸运。
数不清的战士,在忙着救治民众。
背着医药箱的医护兵在此起彼伏的召唤声中忙得脚不沾地,身旁跟着抬着担架满头大汗的士兵,护士们在给伤员缠绷带,注射药物。行驶到空地上展开的医护机甲,就像一朵朵绽放的百花。
还有炊事班忙绿的炊事兵们,正在熬煮着食物,发放给静静排在一边等候的民众。
段天道的视线越过眼前的一切,投向更远处。一道道黑色的浓烟,还在废墟般的城市中升腾。远方,数不清的华夏机甲从各个方向涌进城市。
视野中最高的建筑,就只有小镇中央看似完整的教堂钟楼。而在走过教堂下的花园广场后,段天道才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是钟楼完整的一面。
另一面,已经消失了。仿佛被人用刀竖着劈过的钟楼,露出背后焦黑的金属框架,以一种奇怪的形象,矗立在地狱一般的城市中。
衣服,家具,纸张,书籍,瓶盆瓦罐大街小巷中央,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垃圾,一片狼藉。
道路旁的路灯和公交站牌,在炮火的高温中折断或扭曲成焦黑的金属藤蔓,旁边停放的各式汽车也不知道被遗弃了多长时间,一辆辆歪歪斜斜,积满了灰尘,早已经烂得不成了模样。
其中一些被炮火命中的,已然烧得焦黑,只剩下了光光地车架,散发着橡胶燃烧后的恶臭。
不少悍军战士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挠了一下,撕心裂肺地疼,握住操控杆的手,不知不觉地暴起了血管青筋。
这战争,再多持续一天,就会有无数眼前这般的惨剧。
机甲透明座舱盖下,一名少妇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蹒跚走过。段天道停了下来,回头注视这憔悴的年轻母亲的背影。
背影很快被其他难民遮住了,只在成群结队的难民群和士兵队伍的缝隙中偶尔一闪,渐渐远去。
段天道看见,那母亲怀里的孩子,两条腿都已经被炸断了。
“方楚天?”唐心站在指挥机甲的舷窗前,透过一队队大步行进的装甲部队缝隙,看着路边上那辆有些发呆的破烂机甲。
“唐心。”段天道怔怔地道:“你说,这场战争还会打多久?”
“我不知道。”唐心葱白的手指轻轻扶了扶嘴边的麦克风,长长地睫毛耷下来,低声安慰道,“这是一段旅程,我们终究是能看到终点的。”
“终点?”段天道目光,扫过地狱般的城市:“十年,二十年?”
“或许要不了那么长时间。”唐心的手抚摸着冰凉的舷窗,隔着流动的铁流,凝望着街道对面那辆发呆的破烂机甲:“这段旅程何时结束。取决与我们能走多快!”
“没那么简单。”段天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木然:“资源,宗教,政治……该死的斗争永远不会消停!”
“你看见那个被炸断腿的孩子了么?他才两三岁。”段天道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却很可怕:“我们就算打到了夕阳山,击败贝利夫,可在他后面,还有罗森博格,还有三上悠人!就算击败了苏斯白苏斯,还有法克兰,还有德克西,还有那个该死的切尔达。”
唐心用手指捻着耳麦,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
是的,正如这个男人所说,这场席卷人类的战争,实在太浩大,也太残酷。这么多人类大国拼尽全力的厮杀,没有一二十年,无法结束。
即便是段天道身旁站着的是黄胜天,即便拥有已经能制约裁决者的陆军。可在华夏,却还有无数人在打着各自的算盘,还有无数的政客躲在安逸的城市中,对数万公里外发生的惨剧漠不关心。
天机老人,李存信,黄胜天这些人,一步步把段天道推到了最前面。
唐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男人。
任何语言,在北约几大帝国遮天蔽日的舰队和铺天盖地的装甲集群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
痴痴地看着街对面的破烂机甲。她有些担心。别说是他,就算是换一代名将,又有几个能坚持到现在?
良久,段天道的声音从独立频道里传来。
“唐心,命令部队加快速度!”
听到这句话,唐心轻轻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想通的。不过,至少他没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
她正准备回身下达命令,却听那该死的混蛋在自言自语。
“什么世道,我靠的,再这么打下去,老子什么时候才能要儿子。”
“唐心生两个,叶晚晴生两个,王沁生两个……”
唐心又羞又气地啐了一口。
为这没心没肺的混蛋担心,纯粹多余!
在这个家伙那最让人啼笑皆非也最简单的思维方式每前,所谓的沉重和忧郁,都是那么的可笑。
广阔的凤凰城西线战区,一支支华夏部队,跃出了他们一直坚守的防线阵地,加入到浩浩荡荡横扫过战场正面的华夏大军之中。
圣约翰镇战区,北齐山战区,比利镇战区……在悍军的带领下,这支不断壮大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
比利镇,是自弗伦索镇出兵以来的第三个战区。驻扎在这里的敌苏陆军装甲师,航空陆战队,只是普通的二级部队。
在击破圣约翰镇之后,悍军兵力增加到九个师,击破圣约翰镇以北山醉小战区后,又增加了几个机步师和两个装甲田的兵力。抵达比利镇的时候,悍军事实上已经拥有了泰山压顶般的优势兵力。
在两个悍军装甲师的闪电式突破。以及后方包括华夏三十三军的三个师在内的大部队的碾压式推进下。北齐山战区的五个苏斯装甲团和比利镇的两个师,根本就是一触即溃。
过了比利镇,前方已经没有城镇了。
延绵的夏洛克斯山脉,从比利镇东北开始缓慢向上。
接下来的几个战区,悍军将面对白苏斯集团军,以及苏斯的集团军,总计三个军共八个装甲师,总兵力近六万人。
华夏军驻守的这段位于夏洛克斯山脉的防线最高峰,名叫朗斯峰,因此,这条实际长度超过两百公里的防线,也被称为朗斯防线。
而苏斯集团军,则主要进攻第六战区,也就是三十三军负责防御的夏洛克斯战区。
贝利夫在这个区域,布置了两个军共六个师的兵力,一直以来,都是凤凰城西线上,最具威胁的攻击箭头。
之前华夏三十三军四个师就驻扎在这里,和苏斯集团军交手数十次,打得异常艰苦。在三个师被抽调到弗伦索镇之后,这里只剩下了临时抽调的一个华夏装甲师和一个机步师进行防御。
对悍军来说,六大战区中,剩下的这三个战区,才是真正的考验。
白苏斯集团军的八个师,绝对不是像之前几个战区那样,能够一口吃下来的。一有不慎,战斗很可能会打成僵持。
这种程度的战役,事实上已经可以被成为一场小型会战了。通常情况下,打上个两三个月乃至一年半载都不稀奇。
可是悍军没有时间。
必须要在五个小时内,完成突破,以极快的速度对敌人分割歼灭。不能歼灭,也必须将其击溃。以保证主力部队的前进通道畅通无阻。
而其后的苏斯集团军。虽然兵力较少,可是,却是苏斯的一级部队,战斗力极强。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明白,随着前三个战区的战斗,悍军,已经不是一支隐蔽的军队了。
尽管有电子信息控制权,段天道也将悍军的特种兵全部撒出去,遮蔽战场信息,可难保有那一两个溃兵逃回去。
就算悍军这一路闪电攻势够快,可一旦对白苏斯集团军位于第四战区的三个师发动攻击,其他五战区的另外五个装甲师只需要半个小时,就会反应过来并迅速投入战斗。
第五战区一动,位于第六战区的苏斯集团军想不知道这边的动静都不可能。
这一仗,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