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S市的两天过得很平静。林父极尽小心翼翼,生怕在女儿面前说错什么和做错什么,以让自己已经损失了泰半的父亲形象尽数倒塌。
就是后母,显然也是小心翼翼的,就算带着那么几丝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毕竟后母是研究生毕业,总归心里保持着那么丝追求完美的清高劲儿,自然也不希望在清浣的心里落得个恶毒后母的形象。
那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就更不会带来什么压力。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清浣差点母性大发,喜欢得不得了的。
清浣真正的压力其实来自清瑾。
几个月的不见,再次见面时,忽地便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感觉不同了。虽然十几年的共同长大,此时中间横亘了几个月的距离,却似乎发现好像不再是曾经的姐弟,反倒有些像了陌生人。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很微妙。就像古人评论小人和女子难养这件事上所发出的经典语录:近则不逊,远则怨——其实似乎可以说人跟人之间的各种各样名目的关系,不过是长短不同的距离的一种代名词。
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所谓“安全空间”,如果被人侵入了就会感觉不舒服。那些被你能挡在安全距离之外的异性,就是你再感兴趣的,可能也只能成为你的蓝颜知己,或者是普通朋友;只有那个能被你放进安全距离以内的,能让你愿意与他共享你安全空间的那个人才会成为一生的伴侣。这种感觉很奇妙,却其实从客观分析上来说又是充满了理性。
此时清浣就感受到了一点点距离的错乱感,有一点点感觉,找不到了曾经与清瑾之间的习惯的距离,所以她的心中只觉得波澜汹涌。
明天她就要返回D市了,该跟清瑾谈的也谈了,只是就像对清瑾的叛逆期无法拥有稳定的把握感一样,清浣却也对自己跟清瑾是否能够继续独处这件事失落了把握感。
应该是她的错觉,每当两个人在他房间里正儿八经地谈事儿的时候,她只觉得清瑾的眸子时常落在她的唇上,带着一点小兽一般的决绝与贪婪。她一直小心翼翼躲避着清瑾,躲避着他似乎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吻。
这种紧张感几乎已经超越了临界点,清浣有点想要落荒而逃。
倒是晚饭的时候林父发话,“清瑾,你姐来了两天,你也没张罗带你姐出去转转。这两天憋坏了吧。”
清浣有点慌张,“爸,不用。”
在家里还有爸和后妈在呢,清浣却已经紧张到不行,如果真的出门去,清浣本.能地担心清瑾会做出格的事情。
清瑾点头,径直扯住清浣的手臂将她带出了家门。
下楼梯的时候清浣还在低低恳求着,“别去了,我,我在家就行。”
清瑾只是似笑似伤地望着她,“你怕我?明天你走了,我们至少要一个月之后的暑假才能再见面。难道,你想让我期末考试没心情复习呀?”
这个坏孩子,他总是有办法抓住她的软肋,知道她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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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去了一间小小的歌舞厅,有大大的音箱和流转的灯。靠着墙壁有一圈稍显破旧了的沙发,幽暗里根本已经分不清了那沙发本来的颜色。
清浣有点紧张。舞厅里也是一群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只是都有点奇装异服,看上去不像是安静的学生。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参加了什么‘熄灯舞会’么?与其让你瞎猜,我就带你来看看。”清瑾一边帅气地跟着一众少年男女打招呼,一边洒脱地对清浣说。
清浣紧张起来。那个年代的人们思想相对单纯,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似乎中间很难有过渡地带。对于清浣这样从小循规蹈矩长大的好学生来说,那些少年男女身上的奇装异服已经足够被打上一个“坏孩子”的烙印。
这种感觉清浣多年后当了母亲才明白,真的是一种偏狭的认定。哪个少年不轻狂?21世纪的少年们很是幸运,个性有足够张扬的舞台,比如全国上下一片热潮的各种选秀就满足了少年们想要秀自己的渴望;最不济,21世纪的少年们还能上网打打网游宣泄一下青春期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某些情绪。
可是清浣当年所处的那个年代却是太过保守,长辈们好像从来没想到孩子们会变得这样不肯循规蹈矩,所以便总是带着一种极其紧张的心情来面对少年男女们每一个举动,更是轻易便将否定的大帽子扣在孩子们身上,想要将他们的棱角都吓回去。就像小时候不睡觉,老人们首先想到的是讲一个大灰狼的故事,将你吓得睡着……
舞台上骤然一片激越的鼓声。清浣惊得捂住耳朵去看——啧,正有个干瘦的少年,光着膀子只穿一件黑色的皮马甲,摇动着过了肩膀的长发,在台上疯了一般地敲击一扇架子鼓。清浣只觉震动,完全没想到原来架子鼓这种乐器还能制造出炸弹一样的噪音来,全无美感。
清瑾在一边吹着口哨,笑着参与进那鼓点里去,舞动着身子。清浣却只能捂着耳朵,担心自己走出这个地方后会耳聋。
随之,几个少年翻着前滚翻奔到了场地中央去,做出各种奇异的动作,诸如胳膊断掉、筋骨扭曲——也是多年后,清浣在电视上看见央视举办的全国街舞大赛,才明白当年的这一幕,其实不是特立独行,而真的是一种艺术形式。
那个年代里,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多年的循规蹈矩。稍微超前一点的东西,就算你本身真的是好东西,却也很容易被保守的长辈们视为异类。
闹哄了半天,舞台上磕打着鼓槌的少年忽然向台下的人群中一指清瑾,“来,唱一首温柔的吧。安慰安慰台下这些浑身颤抖的小妞儿们——”
众皆大笑,清瑾垂眸向清浣眨了眨眼睛,便一个大步奔上台去,身影矫捷。
又是一片激昂的鼓声响起,清瑾踩着节奏,眨着眼睛朝向台下的少年男女们,一字一顿地给自己报幕:“其实——你——不懂——我的——”他微顿,忽地在舞台中心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头,“——心……”
“哦——”片片尖叫终于汇成狂潮,几乎将清浣的理智全都掀翻。
舞台上蓦然便静了下来,折磨架子鼓的那小子明智地退场去,舞台上只剩下清瑾一个人,握着一支麦克风,侧眸望舞台后方的卡拉OK机。
场上随着前奏响起,蓦地安静下来。少年的激昂像是融入了深海,潋滟起来的只有动人的旋律。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谜,总是看不清
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
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你说要远行,暗地里伤心
不让你看到,哭泣的眼睛
……
歌声如清越的潮头,在每个人的心底激荡出情感的浪花,转而回复平静,一如月光下静幽深海……清浣知道自己呆在,与台下所有的人一样定定地望着台上那似乎散发着光芒的少年。
这样的清瑾,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她知道他聪明,她知道他耀眼,却也是第一次看见他在人群之中爆发出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魅力!
音符落尽,余韵悠然,清瑾的眸子穿过人丛而来,静静凝望清浣。
缓缓、缓缓清唱而出,音调却是扬起了几度: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
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你说要远行,暗地里伤心
不让你看到,哭泣的,眼睛……”
清浣心头仿佛被针尖蓦然刺入,疼得她转过头去,在恍如大梦初醒般鼓掌起来的人丛里,慌张地抹掉说不明为何便溢出了眼眶的泪水来……
“傻瓜”,耳畔却讶然传来清瑾柔软的语声,原来他在看见她转过头的刹那已经从舞台上冲下来,推开人群回到她身边,“怎么惹你哭了?”
是——就是他惹她哭了……
虽然明知道那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可是她怎么就是觉得,他一字一叹地就是在独独唱给她听啊?究竟是这首歌的歌词真的太应景,还是——还是他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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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少年男女们又喧嚣了起来,大家扭动着身子在朦胧的灯光里跳起舞来。清浣不会,只是挨着墙边站着。清瑾倒是很放松,就陪在清浣身边,只是眼光始终细细密密笼罩而来,似乎不愿错过清浣面上任何一个表情。
就在此时——“啊!跳闸了——”不知谁尖声尖气地一声哀叹,场下的少年男女们却是一阵欢呼!
黑暗里清浣一紧张,却已经来不及说话,便已经被一个怀抱攫取,被灼热的唇覆住!
那清新的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气息,那熟悉到自己身上也能找得到的味道,那——那不用问出口也能循着血脉找到的彼此……
借着黑暗,他炽烈得再不容她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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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舌尖坚定地探进来,他的掌心牢牢地托着她的后脑,他的身子将她紧紧挤压在墙壁上,他的指尖揉住了她柔软的胸尖……
不能这样,不能!清浣想要推开,却哪里能够!
他是坚决的,他是丝毫不容她逃跑的……
灼热的渴望尖锐地刺向她,他粗哑的呻.吟全都与她的泪水融在一起;纵然知道她流泪,他却也根本就没放过……
“哎呀,各位哥哥姐姐啊,刚才用电太大了,把电闸给鼓了。我正在换保险丝,大家稍等等啊~~”尖声尖气的提醒传来,黑暗里怪叫一片。
“3、2、1——开灯!”房间里“砰”的一声,显然是粗重的电闸被推上了,房间里登时一片大亮!
清浣惊心动魄地抬眸,清瑾就在她面前,双眸灼灼,似乎根本就一点都不想回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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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浣慌了,不顾周围人多,转身就冲出了房门去。
就算可以放心清瑾参与的所谓“熄灯舞会”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是一帮爱好表演的少年男女们找到的一块秀出自己的舞台。可是她放心了这个舞会的本身,却——被舞会里发生的突然激吻吓的找不到了三魂七魄!
担心的一切,那隐隐约约已经能够预感到的一切,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该如何拦住清瑾,她该如何去掉他心里这扭曲的情感!
不,她不是怕事,她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清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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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头。清浣不知道自己在街上踯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却也并不惊慌——中国所有的城市建设都是相似的吧,同样的“火柴盒子”楼房,同样的街道式样,同样街头坐着一群群下棋的人们,同样的书报亭,同样凑在一起拉家常的老妪、媳妇儿……
她答应了母亲,来劝说清瑾。她答应了母亲,一定要将清瑾拉回正道。
就算那一场所谓的“熄灯舞会”没什么大错,可是她却让清瑾终于爆发出了这种错误的感情……她怎么回去对母亲汇报?她怎么对得起跟自己长大的弟弟?
都是她做错了。从那次看灯的晚上那错乱的一吻,她便应该明白地将这一切都跟清瑾说明!
青春期,会有迷乱,可是不该发生在他们两个之间……
中国的城市,永远是忙碌的。站在人如流、车如龙的街头,清浣只觉得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