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紫尘的心陡然一凉,终于半句话也不再说,被连冰带着,从夜幕深重的皇宫大院儿的高墙上,一路飞檐走壁的,离开了这森严恐怖的人间地狱。
夜,寂静的夜,像狂怒的狮子一样,仿佛要吞噬一切。衡太后惊魂未定的躺在凉彻心骨的床榻之上,整宿的睡不着觉,梦里总是御风被炸的浑身是血的样子。
一连数日,她总是做那样的梦,御风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让萧宇宸登上皇位的棋子,可就算是棋子,也毕竟是她怀胎十月生的,一时之间她很难释怀。
那一夜,狂风肆虐,几乎席卷了整个皇宫,储秀宫突然变得很冷清,衡太后忽然觉得,除去了一切对手,她竟然变的寂寞了起来。再也没有那么多事情让她整日整日的操心了,她反而不习惯。
“泡杯茶来吧,哀家累了,你们都下去。”衡太后摆了摆手,众丫头们都识趣的退了下去。她独自拈起茶杯,送至唇边想饮一口,却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她清楚的看到了御风带血的脸,映在茶水里面,他在流血,在向自己索命。
“御风,你不要怪我,怪就怪就投错了胎,下辈子,千万不要做我儿子了。你死了就快些去投胎吧,别缠着我。”衡太后手上一滑,杯子滑落在地,摔得粉碎,她缩在榻上,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娘亲,你就这么想我去死吗?”御风忽然闪身而现,像一抹幽魂一样的出现在衡太后面前,衡太后吓了一跳,往后瑟缩着。
“御风,你不是死了吗?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衡太后用被子蒙着眼睛不敢看向御风。
“呵,娘亲,你一定想让我死了,可惜,我没死。”御风头发散乱,面上黑黑的,没有人知道他这几日是怎么过的,怡兰轩被炸之后,他脑袋不停的轰鸣着,因为左手被炸的受了伤,如果不能及时救治,他会死的,他毅然决然的用剑,亲手废了自己的左手,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不要叫我娘亲,你不配叫我娘亲。”衡太后暴跳,原来他竟然没死,他是她的污点,是她除了先帝之外还有别的男人最真实的证明和最有力的控诉,她早就想让他死了,死的越远越好,可是他怎么都死不了。
“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娘亲,从今而后,你不配让我叫你一声娘。生我的恩德,早在过去的许多年,我已经还了,数日前,御风已经死了,如今的御风,不再是你衡太后的儿子。再见面,便是生死角逐,你,好自为之。”御风孤独的背影被惨淡的月光拉的很长,一颤一颤的消失在皇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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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萧紫尘被连冰救走之后,两人双双驾马,去了饶州城,与姜忆大军汇合。本以为会在饶州城见到冷若雪,但是萧紫尘失望了,整个饶州城,根本没有冷若雪的影子,按说,如果她到了饶州城,不可能不来找姜忆,萧紫尘心急若焚,却没能找到她。
他独自一人在院中饮酒,姜忆走了过来,背上还背着那象征他身份的神弓。
“爷,京中的事儿,你打算就此算了吗?”姜忆毫无感情的语言冰冷的想起,问着萧紫尘。
“大哥已然登位,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若他能为黎民百姓造福,我便不必与之争抢,姜忆你知道的,我无心政事,做不了皇帝的。”萧紫尘正式回答了姜忆的问题。
“可是数十年来,大皇子装疯卖傻,早就习惯换了以逸待劳的日子,这样的想法与行事方式,不是一个君主应该有的,他不会是个好皇帝,你想过吗?”姜忆的声音再度响起。
“看看吧。”萧紫尘看着苍茫的天幕,半天只说出了这句话来,他对于他们,始终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的。
“该看的,你已经看到了,不是吗?”连冰出现了,面若冰霜,似乎比姜忆还要冷冽几分。
“我说了,要再看看的。”萧紫尘一口酒猛的灌进去,示意姜忆与连冰喝酒,两人执起桌上的酒壶,各自喝了起来。
终于,连冰蹙了蹙眉,看着萧紫尘,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道:“你是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你的父皇从来没看走眼,能君临天下的,只有你的哥哥萧景晨。他才是个仁德,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如何用大智慧治理天下的男子。连冰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背叛了他,如果他还活着,连冰一定亲自跟他说一句,对不起。”萧紫尘看着连冰渐行渐远的背影,略有所思。
衡太后得知萧紫尘已然回到饶州与姜忆大军会和,便心急火燎的想要派兵镇压,毕竟九王在饶州的势力,已经潜藏了许多年了。若是一时拿掉这颗毒瘤,早晚还是会成为大祸患,她急急的想集结皇城禁卫军前去攻打饶州,可是皇城禁卫却无一人肯听她号令。
她忘了,皇城禁卫军想来是直接隶属于御风的,如今,没有御风的命令,他们是不会行动的。她忽然有些后悔,御风本是还有些利用价值的,竟然被她这么浪费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没了御风,她还有兵部尚书、兵部侍郎,还有燕国。她是一朝太后,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儿。
翌日,衡太后以国主之命,修书燕国皇帝易少康,要联军攻打压萧紫尘的老巢。书信到的时候,易少康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如今燕国攻打饶州的胜算并不大,如果加上楚国兵部的力量,那他们的胜算就多了一分。
易少康是有独霸天下的野心的,不然也不会布防了这么多年。他早就知道,萧宇宸,根本不是皇帝的料儿,他没有九王的宽仁,没有二王的胸怀,更没有曾经三王的狡诈。他这个弱皇帝当道的话,对于燕国,是莫大的机会。
易少康终于再次答应,与衡太后联军,逼萧紫尘就范……
又是一年寒冬来临,将军府上一片喜气洋洋,回来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冷若雪,却带回了一个聪明可爱的萧子夜,也算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了吧。
萧子夜正在与韩敬欢闹着,却一道圣旨从天而降,整个将军府的人尽数跪在茫茫的大雪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楚国太后与我大燕联军,欲攻饶州,拿下叛贼九王萧紫尘一党。朕念冷将军一家威名赫赫、声势远震边塞,特遣平乱将军云风领兵十万,直捣饶州,钦此!谢恩。”整个府上的人都愣住了,攻打饶州,同抵御叛贼九王,这是什么概念?冷若雪当即晕了过去。
几片雪花儿透过窗户,很惬意的打在冷若雪的脸上,一阵冰凉,她悠悠转醒。看着满天的雪,又是一年隆冬了,她与萧紫尘之间,还是隔着千山万水,远的怎么都触摸不到。
“孩子,在想什么呢?”韩敬进了屋内,将窗户关的严实,给冷若雪掖了掖被角,冷若雪环顾了四周,却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将军府。
“外公,这是什么地方?”她拉过韩敬的手,在他手心写着。
“这里是四海钱庄,想必你知道,这是外公的产业。”韩敬如实说道,当年的京都首富,怎么会说垮就垮了呢,他有着雄厚的实力,足以让自己东山再起。这些年,没有人知道,四海钱庄的老板就是他。
为何,楚国京都的官员,都与四海钱庄联系密切?冷若雪心里疑惑的想了想,却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无望的闭上了眼睛。忽然她想了起来,外公怎么会将她带往四海钱庄呢?为什么不在将军府,难道将军府出事了?
她睁开眼睛探寻而焦急的看着韩敬,韩敬像是明白了,抚着她的头发:“孩子,你云风哥哥与你父亲都不愿出战,如今,被皇上关在天牢里呢,你先别着急,外公会想办法救她们的。你身子弱,又不少毒物入侵,必须好好休息一阵子。”韩敬给她盖好被子,一个人置身于茫茫大雪中。
四海钱庄是个很大很大的产业,比将军府那也是大了很多的,韩敬站在山腰的院子里,看着簌簌飘落的雪花落于静寂的湖面,幽幽几圈,终于与冰和水合为一体,心内无限感慨。将军,听起来多大的官职,可是不管在哪个国家做将军,那都是伴君如伴虎。
在楚国被迫害,投诚燕国,表面上是信任的,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是不知道。易少康虽然礼贤下士,但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信任过冷家。不然也不会因为此次的云风不想出战而将整个将军府的人下了大狱,他这是在给他们下马威,在跟他们说,燕国没了他们一样能称霸四海、傲视群雄。
昏黄的光线打在天牢里,硬硬的钢铁和石墙,十分冰冷。冷如梅躲在云风怀里瑟瑟发抖,冷天朔负手立在牢里,心下五味陈杂。为燕国拼命了这么些年,却仍然是这样的命运,原来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帝王家的无情,不会改变。
“梅儿,你没事吧。”云风抚着冷如梅灼热的额头,轻唤着她,冷如梅睁开疲惫的眼睛,看着云风,勉强的笑了笑,示意她没事。
“云风,不若,你应战吧。”冷天朔想了半天,终于严肃的开口了。
“父亲,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若是应战,我们全家置雪儿于何地?雪儿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决计不能再受半点伤害了,父亲。”冷如梅轰然从云风怀里起身,拖着虚弱的声音说着。
“梅儿,你不要激动,坐下来,坐下来,你身子不好,千万不要这样。”冷天朔和云风赶紧将冷如梅扶住,却看到她口中的鲜血滴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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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位穿着深绿色的公公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捏起兰花指:“冷大将军啊,不是杂家说你,人在屋檐下呀,不得不低头。皇上待你们一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让你打仗你就打嘛,还来什么抗旨,这下好了,杂家也帮不了你了。皇上说了,再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是不答应,满门抄斩。”说着转身边摇头边叹息着,急急的走开了。
一听说要满门抄斩,府上的下人们都吓了一跳,赶忙跪在那里,磕头的磕头,作揖的作揖。都是求冷天朔迎战,哭喊的声音弥漫了整个大牢,牢头听到了,还拿着冰冷的皮鞭往他们身上猛抽,让他们立马闭嘴,不然就弄死他们。
下人们吓的躲在最里面,都不敢再哭喊,也不敢再动弹。保持那样的姿势,一直到了中宵,狱卒们换班了,下人们才终于哭喊着跪了满地。
冷天朔赶忙也跪倒在地:“众位快快请起吧,冷某真的受不起诸位如此大礼啊。”说着学着那些年老的人一样,对着彼此磕起了头来。
“将军,老奴知道您为难,可是若是就此不应战,将军府几百口人命,就全毁了。若是为了二小姐,而让大家背了磨难,凭着二小姐那么善良,她一定会伤心难过的。纵使您不应战,皇帝陛下也总会派人迎战的,燕国并不缺猛将,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您不会不懂得。若是别人迎战,说不定楚国的九王殿下回被他们打的更加惨,将军,您且三思啊。”府中一名烧火的老人,诚恳的说着,他也七八十岁了,见了不少世面,这样简单的事儿还是能想明白的。
整个将军府的奴仆,全都跪在那里,壮观的很。冷天朔的心,再次动摇了,若是派别人去,他们一定会和萧紫尘死拼的,这样萧紫尘的胜算就更小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冷如梅又口鲜血涌了出来,瞬时间不省人事……
“将军,快做决策吧。”来人劝慰着冷天朔。
“众位请起,冷某应战,应战。”冷天朔拳头紧握,面色凝重,眼神中有着浓浓的痛苦之色。
翌日,整个将军府的人,被尽数放了回去,冷天朔接了圣旨,答应让云风出战,这才平息了一场巨大的劫难。
四海钱庄内,燕山女巫适时的出现了,她苍老的背佝偻着,一步一步的走向韩敬。
“韩先生,记得你曾答应老身的一个条件吗?”当日燕国与三王连军攻打饶州之时,韩敬正是借助了燕山女巫的障眼法,才拦住了几万大军。
“当然记得,今日,燕婆婆不是问我来讨债了吗?呵呵~”韩敬看着面前的燕山女巫。
“非也,老身只是提醒你,你知道该把冷若雪好好的藏起来,再别见萧尘,否则……你知道的,萧尘与冷若雪体内都有老身的一枚药丸,他们的命,都掌控在老身的手里。”燕婆婆似是威胁的说着,心中也有不忍。
“为何这般折磨他们,我想知道缘由。”韩敬目光炯炯的看着燕山女巫。
“这个是天帝陛下的意思,韩敬,你知道了很多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燕山女巫上前,抬头看着他。
“但是天帝陛下不会要杀了他的子民吧。”韩敬很聪明的开口,莞尔一笑。
“你说的不错,天帝陛下是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子民的,所以,便宜你了。”燕山女巫说着转身消失。从那以后,人们总能在燕山山脉听到一名少女的歌声,那声音甜蜜而忧伤,似是带着几丝伤痛的,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响起。
琴声慒凄,如怨如诉。那恬噪的女子嗓音再次响起,是缱绻缠绵,到死方休的调子。
“回忆当初/多少柔情深深种/关山阻隔/且把歌声遥遥送/多少往事/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化作心头无穷痛/
自君别后/鸳鸯瓦冷霜华重/漫漫长夜/翡翠衾寒谁与共/临别叮咛/天上人间会相逢/一别茫茫/魂魄为何不入梦/
情深似海/良辰美景何时再/梦里梦外/笑语温柔依依在/也曾相见/恍恍惚惚费疑猜/魂儿梦儿/来来往往应无碍/
旧日游踪/半是荒草半是苔/山盟犹在/只剩孤影独徘徊/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
到此处,琴声戛然而止,歌声也停住了,萧尘站在饶州城河旁边,映着两岸通明的战火,那歌声再次响了起来,让人觉得很难过很压抑,想流出几滴泪来。一遍又一遍的,唱着这哀伤的歌,萧尘记得,往日里冷若雪也爱唱这个歌,她总是笑着说,这是燕国人出征时,他们的娘子唱给他们的调子,希望他们早日还家,别误了与娘子白首偕老的约定。
姜忆也站在河边,看着一脸沉醉的萧尘:“这个声音,跟雪儿……很像,是吗?”姜忆明知故问,他甚至有几分确定,这个声音就是雪儿的,可是每当冒着被敌人突袭的危险前去查看的时候,却始终每一个人,而且,雪儿根本不能说话,他知道,也许是自己太思念她了吧。
“易明月,也唱过这样的调子吗?”萧尘回头看着姜忆,他知道,姜忆是多么的爱易明月,就像他爱冷若雪一样。
“是啊,整个燕国的女子,几乎没有人不会唱这个歌,他们都会这样的调子。”姜忆回忆着,他对燕国,似乎比对楚国,要熟悉的多了。是啊,他一直在燕国,从十岁到三年前,早也算是半个燕国人了。
与易明月分离了三年,他越发的冷漠了,他自己都把自己当成间谍,不冷漠,那也是不可能的。
看着对岸通明的灯火,他有一刻的失神,记得往年的这种时候,都是他、易明月、云风、冷如梅、冷若雪在一起玩的开心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看着冷若雪的背影,总觉得有几分孤单和萧索的意味,如今想来,是身边没出现挚爱的人,那个时候的冷若雪还单纯的根本想不到,自己终会遇上萧尘吧。
“爷,你知道吗?往年里,我喜欢看冷若雪的背影,我牵着易明月的时候,就觉得冷若雪的影子,好孤单。如今,我觉得,我就像当年的她一样,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他终于肯多说一些话了。
“我知道你爱易明月。”萧尘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离去,也许他们给姜忆的任务,本就是残忍的,在他少年的时光,远赴异国,一个人待在那里,易明月的天真烂漫与善良无邪打动了他,他爱了,却注定不能在一起。
姜忆看着萧尘的背影,其实他想说的是,如今的萧尘,背影跟当年的冷若雪,好像好像。他们是为彼此而生的,如果他们的身边没了彼此,那就是人间最大的哀伤和悲剧。萧尘坚毅的身躯,让人觉得心痛,他越是忍着,他的背影,就越是萧条。
这一夜,他又踏过重重山水,到燕山顶上去找寻那个唱着歌的少女,却始终还是空无一人,他不知道,他的雪儿哪里去了,是不是还活着。
曾经他想过放弃,想过就此隐遁,什么也不管了,或者就此死掉,可是他放不下,他不相信他的雪儿会这样平白的死去,他更不相信,他用这一生都找不回她。所以他坚强的活了下来,他活的很累很辛苦,可是他必须活着,为了那仅存的一丝希望。
就在他转身往饶州城走的时候,山脉积雪上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她笑容甜美的注视着萧紫尘。
“看什么看,燕山雪,快回去,唱好你的歌就行。”苍老的女声响起,赫然看去,正是燕山女巫。
“母亲,他的背影好孤单哦。”少女看着萧尘渐渐的远离,伟岸的身躯隐于浓雾之中。
他的孤单,只是为了冷若雪,而燕山雪的笑容,却似乎,只是为了他而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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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大雪结束之后,衡太后的大军与燕国大军双面夹击饶州大军,数次大战于野,并未讨得便宜。云风一直在照顾身子很差的冷如梅,并未真的迎战,御医诊定,冷如梅身患重疾,必以王室至宝凰血来救命。
云风向易少康求凤凰血,条件是,正面与萧紫尘一战,云风为救冷如梅,只得亲自上阵领兵,在饶州城们,严阵以待。
看着领兵的云风,萧紫尘也很为难,他不想与他之间有冲突,却不得不面对这么一天。姜忆往城下望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似的,他眼神里有一刻的闪躲,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看着别的方向。
“姜忆,守城,我要迎战了。”萧紫尘伸手示意姜忆把他的佩剑给他。
“爷,让我去吧,有些事,我必须面对了。”说着转身消失在城楼上。
两军厮杀,数以万计的士兵刀剑相交,声音震天。姜忆将身上的弓拉得满满的,四处瞄着,却始终未发一剑,他看到了云风,那愤怒的眼神,似乎在控诉什么似的。他手执长剑,飞身上前,两军将领杀的不可开交,云风是自小长在燕国的,就像如今,不想出战,可以拖着,但他不能原谅姜忆对燕国的背叛。
“云风,如果能死在你手上,是我姜忆三生有幸。”姜忆收回自己的神弓,神情淡然的看着云风。
“能死在平乱将军的手上,你的确死得其所。”云风擦了擦手上的宝剑,冷眼看着姜忆。
“那,动手吧。”姜忆不再反抗,将神功扔掉,傲然立于马上。
“拿着,我不跟没有兵器的人打架。”云风挑起一柄宝剑,扔进了姜忆手中,姜忆笑了,看着远处阵营里同样在马上的身影,他执起剑,似乎参透什么一样的笑了。
两人陷入了疯狂的厮杀,难分难解,萧紫尘看了看远处马上的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大喊着:“姜忆,不要!”从城门楼上俯冲而下,可是已经晚了。
最后的紧要关头,姜忆嗖的将剑收回,而云风的剑,却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笑着,留恋的看着远处那一身战袍的身影,而后倒在自己的马上。
而那身影已经是泪流满面,仔细看去不难发现,那是易明月。她飞身上前,驾着马,将手中的剑,直直的捅进了云风的后心。云风回头,看着她,眼神里是了然之色。
“明月,你……还是……放不下他,呵呵,你终于……肯承认了。”云风只不过想以此试试易明月对姜忆的心意,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姜忆却在紧要关头收回了自己的剑,他没想到姜忆会死在自己剑下。
而他更没料到的是,易明月会为了姜忆,毫不留情的刺回他一剑,两个绝代风华的男人,倒在了血泊里。杀伐一刻停止,三军不动,定定的看着双方的将军都被刺穿了心脏。
“贾忆,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易明月抱着不住流血的姜忆,哭的成了泪人。
“明月,我叫姜忆,姜忆好吗。贾忆……我……好愧疚。愧对你……明月,如果……我不是楚国将军,你也不是……燕国公主,你……可愿陪我浪迹天涯么?”姜忆紧紧握住易明月的手。
“我愿意,愿意……”易明月痛哭着,看着口中不住有鲜血溢出的姜忆,心碎的像被层层撕裂。可是这句愿意,真的等的太久了,也来得,太晚了。
云风看着万千将士血流如注的地方,仿佛有一名身形飘渺的女子,一步步向他走来,她口中亲切的喊着,风神哥哥,风神哥哥~
浓雾四起,三军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力量,自九天而下,等雾尽数散去,早已不见了姜忆、云风与易明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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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天上。
天帝立在大殿上,看着泪眼朦胧的易明月,如今她已然是一身神女的装扮,只不过眸中还是哀伤的。
“嫦娥仙子,你悔悟了吗?”天帝回头,凛然发问。
易明月跪在当下:“嫦娥知错。”她的确是错了,当年雪姬神女与太阳神被贬轮回的时候,天帝给了她与后羿、梅花仙子风神将军各一次机会,若是他们经历了磨难,还能相守,便不再让他们回天,可是此次磨难,他们并未能通过考验。
“那,继续留在月神殿,做你的月神女吧。”天帝手一挥,嫦娥的元神便回了易明月体内。
她收敛了泪水,盈盈再拜倒:“天帝陛下,嫦娥有个不情之请。”她低眉顺眼的说着,语气里毫无一丝波澜。
“你说。”天帝坐在宝座上,看着她。
“请天帝陛下赐后羿将军与风神将军回天。”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嫦娥,诚挚的语气恳求着。
“嫦娥,你回头看看。”天帝叫她往自己身后看。
梅花仙子、后羿、风神将军都安然的立在当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你们都顿悟了吗?”月老走到他们身前,惋惜的看着。
“顿悟了。”他们终于还是不能在凡世相守,终于还是回了这冷冰冰的,永远不会老去和消亡的天上。
“雪儿与太阳神,经历了太多磨难了,是该让他们相守相伴了。”四人齐齐开口,看着月老。
“这个问题,不要问我,这个还是天帝说了才算,我就是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月老退到旁边推卸责任。
“请求天帝。”四人齐齐跪拜。
“继续往下看吧,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天帝笑的一脸高深莫测,指着玄天镜,让他们四人看到下界如今正在发生的事儿……
云风、姜忆、易明月、冷如梅死后,燕国又与楚国联手攻打饶州数月,未克。易少康自觉对不住冷家,便允了冷天朔告老,不再让他驰骋沙场。
失魂落魄的冷天朔被韩敬接回了四海钱庄,整日与冷若雪、萧子夜在一起,过起了平静日子。但是立誓,冷家人不能再与皇族扯上任何关系,冷若雪也自然被关在了四海钱庄,不准前去与萧紫尘相见。
冷家一时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韩敬秉承的原则是,在商言商,决计不再管皇家的事儿,冷若雪更加的沉默了,整天盯着山腰别院里的湖水,一圈一圈的在上面画涟漪。
楚燕联军力攻饶州,一直持续了三年又七个月,到第四年五月仲夏,才略微有了歇战的意思。仲夏夜的饶州护城河旁边,萧紫尘负手而立,又是三年多的时光一闪而逝,楚国百姓因战事而疲累不堪,赋税繁重压的他们喘不过气儿来。
他想,这三年多的战事,好像打的没什么意思了,燕国也累了,楚国也累了。易少康联合萧宇宸,与颜紫尘势均力敌,这样长久的战下去,对两国都没有好处。当初易少康答应帮助衡太后对付萧紫尘,想的不就是能够速战速决,之后他能够潜心与楚国作战,凭着萧宇宸的才智,根本斗不过他的儿子易玄胤。
可是他小看了萧紫尘和他手下的猛将,御风拖着残了的手臂回到饶州投靠萧紫尘,萧紫尘终究还是念及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义,将他收在帐下。连冰与御风简直就是他的左右手,而且他好像对与燕国内部的一些事宜也了解的很透彻,总能一次又一次的破了他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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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若雪正在湖水旁边想着,自己已经又有三年多的时光未见到萧紫尘了,听说楚燕联军与饶州之间的战事打的很激烈,她曾经几次求韩敬,让他送自己去饶州,都被韩敬拒绝了。
她体内有燕山女巫的毒药,他们已经失去了云风和冷如梅,断然是不能再失去她了,她苦恼的那几日,冷天朔去了她的房间,他跪在地上,跪在那里求他的女儿,他说:“雪儿,梅儿与云风已经去了,爹爹老了,再也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了,你看看你外公,看看他的白头发。若是你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能放下这一切,你就走吧,去找萧紫尘,再也不要回来。”那一日,堂堂两朝大将,在冷若雪面前哭的像个被遗弃了的孩子。
冷若雪终于抱住了他:“爹爹,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她明白,有很多事情,不是只拿爱情说事儿的,这个世界上,她不能割舍的,不只有爱情,还有亲情,还有很多很多。
想到父亲对她下跪的事儿,冷若雪停住了手上拨弄着湖水的动作,起身欲往院中走去。晌午了,外公带子夜出去玩儿也该回来了,她要去接接他们。走几步却听到院中刀剑相击的声音,冷若雪紧步上前却看到冷天朔被一群黑衣人围攻,冷天朔已经渐渐的老了,怎么可能是那些年轻的杀手的对手。
渐渐的,冷天朔已经处于劣势,一名杀手腾空而起,善良的剑从上方刺来,冷天朔根本无暇顾及。冷若雪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一丝时间考虑,纵身扑了上去,那把剑,就那样,嗖呼刺进了她的心房。却在这时,外面又一队禁卫冲了进来,与那几名杀手厮杀了起来,领头来救她们的赫然就是易玄胤。
冷天朔抱着口中鲜血不断涌出的冷若雪,顿时没了主意,冷若雪在他怀里,渐渐的没了呼吸。易玄胤大声吼,狂怒的吼着:“是谁叫你们来打扰他们,是谁给了你们雄心豹子胆,到底是谁。”黑衣人的面纱被挑掉,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燕国王公的脸,是他们易家的人。
“太子殿下,冷家终会叛我燕国的,若是不尽早除去,终会成为我燕国大患。”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愤恨的看着冷天朔。
“怎么就成为大患了,他们安安分分的在这里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这般拼杀,为什么连最后的安宁都不留给他们,为什么?”易玄胤大喊着挥拳打在王公们的身上,顿时他们口吐鲜血。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江山稳固,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君临天下。”他们也都是卖命的,也都是把脑袋悬在腰带上的。
九天之上,一股强烈的光线直直的射下,嫦娥飘了下来,抱起已经渐渐冷却的冷若雪的身体。
“明月。”“公主。”易玄胤与王公们看着穿着十分奇怪的嫦娥。
“易明月已经死了,我是嫦娥,不是她。今日,我是来接雪儿回天的,你们终于还是害死了她。”易明月抱起冷若雪的身体,渐渐消失在天际,韩敬与萧子夜回来,恰巧的就看到了这一幕。
萧子夜执起地上的冷剑:“滚,都给我滚。”如今看着自己的娘亲消失在自己面前,小小的他,突然明白了,他原来必须变的强大,才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易玄胤带着王公们,落寞的离去,冷天朔从那以后便不再说话,整日整日的看着天空,好像期盼着,有那么一日,冷若雪会从上面落下来。而小小的萧子夜,也开始了帮助韩敬打理四海钱庄生意的生涯。
饶州城久攻不克,易少康结束了与衡太后之间的盟约,不再帮助她攻打饶州。萧紫尘得以喘息,得了空,便到燕国寻冷若雪,却始终没找到。这日,燕山女巫上天找了后羿将军。
“后羿将军,还记得,你答应过老身的事情吗?”燕山女巫提醒着,当年救萧紫尘的时候,姜忆答应了自己一个条件。
“当然记得。”后羿径自擦着自己的神弓,并不看她。
“好,如今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老身要借你的神矢一用。”燕莎女巫神秘的笑了笑,看着在雪神殿茫茫大雪上躺着的冷若雪。
后羿不解,但还是将神矢递给了她,而这是天帝给萧紫尘的最后一个考验……
冷若雪躺在雪神殿的地面上,看着嫦娥仙子依旧在月神殿翩翩起舞,她表情淡漠的轻声问:“嫦娥姐姐,你快乐吗。”嫦娥停下舞动的步子,却始终没回答她的话。
不一会儿,嫦娥、后羿、梅花仙子、风神将军到了凌霄殿,质问天帝:“天帝陛下,为何将雪儿与萧紫尘分开。”
天帝低垂着眸子,看了看带着神矢往人间而去的燕山女巫,淡淡的说:“这是朕给他们的最后一次考验,通过了,在一起,通不过,天人永隔。”天帝冷漠的看着四神,挥手将他们撤离了凌霄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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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萧紫尘已经不知道在河边立了多久了,那个飘渺的歌声又响起了,浅浅唱着缱绻的调子。
“回忆当初/多少柔情深深种/关山阻隔/且把歌声遥遥送/多少往事/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化作心头无穷痛/
自君别后/鸳鸯瓦冷霜华重/漫漫长夜/翡翠衾寒谁与共/临别叮咛/天上人间会相逢/一别茫茫/魂魄为何不入梦/
情深似海/良辰美景何时再/梦里梦外/笑语温柔依依在/也曾相见/恍恍惚惚费疑猜/魂儿梦儿/来来往往应无碍/
旧日游踪/半是荒草半是苔/山盟犹在/只剩孤影独徘徊/三生有约/等待等待又等待/几番呼唤/归来归来盼归来/”
一曲终了,萧紫尘渡到河对岸,翻着高大的燕山山脉,终于到了山顶,却依旧没见一人。燕山女巫手执神矢,用力的拉满了弓,一箭放了出去,那箭围绕着萧紫尘的身子,转着圈,发着五彩的光芒。
萧紫尘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箭,那箭便嗖的往前飞去了。他人认了出来,那是姜忆的箭,追着神箭的影子,他来到了一处山洞前面,他轻轻的走了进去。山洞里是一个他想了一辈子也没想到的画面。
一架古色古香的琴,一名貌可倾城的女子,倚在琴上,浅浅的睡着了。他上前,指尖描画着那思念了多年的眉眼,迷恋的神色,仿佛历经了无数次的生死。女子还在酣睡,不一会儿被他的动作惊醒,她煽动长长的睫毛,睁开眼睛,一把搂住了他。
“紫尘,你终于来找我了。”将她抱的紧紧的,冲着山洞外燕山女巫的身影,做了一个V的手势,燕山女巫笑着,轻轻的退去。
萧紫尘的心,霎时间被温暖的无以复加,他将面前的女子紧紧的揽近自己的怀里,脸埋进她的颈窝,他不会让她离开他了,永远也不会了。
天外天上,梅花仙子看着玄天镜里这样的情况,气的直跺脚。
“嫦娥姐姐,那是燕山雪,燕山女巫的女儿燕山雪,她不过长了一张同雪儿一模一样的脸,天帝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找他理论去。”说着就要飞身往凌霄殿去。
“梅儿,莫要急躁,天帝说了,这是最后一次考验。”嫦娥仙子不急不躁的回了她的月神殿,继续跳自己的舞。
自萧紫尘从山洞内找到了被他误认为是冷若雪的燕山雪之后,整日整日的陪着燕山雪儿这看看,那儿玩玩。过了几天清闲日子,燕国退出这次战争,更让好处向萧紫尘这边靠的近了些。
萧宇宸不是治国平天下的料儿,一时之间,战后国内的许多事宜,根本做不来。百姓怨声载道,一些有些能耐的大臣也纷纷告老,楚国每况愈下,国力堪忧。萧紫尘顶着重重压力,终于还是发动了对京城的战争,战事繁多,一时间顾不得许多事儿燕山雪赶在这个时候生病了。
萧紫尘赶忙从军中赶了回来,亲自给她熬好了药,站在她房门口,宠溺的喊着:“雪儿,吃药了。”
“你等一下再进来哦,我在换衣服呢。”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磨磨蹭蹭的出来,朝着萧紫尘笑了笑。萧紫尘对她的关心,哦,不,是对冷若雪的关心,她不是感受不到。所以,心中对萧紫尘还是颇有好感的。
萧紫尘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轻笑着:“鬼灵精,这些日子,都不让为夫我碰你了,长胆子了,非要一个人睡。”萧紫尘坐下,从怀里掏出了糖莲子递给她。
她将碗里的药一股脑的灌下去,看着萧紫尘手中的糖莲子:“我不喜欢吃糖莲子,你留着自己吃吧。”
萧紫尘浓眉拧了一下,眼中有一抹奇怪的神色:“药,不苦吗?”他诧异的问,他还记得上次喂她喝药,那是好多年前了,她哭着闹着不喝,还说她小时候生病,外公都是用花药给她熏好的,从来不让她喝苦药。
“雪儿小时候生病,也是要吃药的啊。”燕山雪甜美的笑着,那笑意,似乎比雪儿还要清亮几分。
萧紫尘的脸色,却陡然凉了下来,晚间,燕山雪跟他在庭中聊天,他问她子夜哪里去了。
“子夜在外公那里啊,嗯,等战事结束了,咱们再去把他接回皇宫。”燕山雪回头看着萧紫尘。
“你不是我的雪儿。”萧紫尘声音凛然一冷,质问着燕山雪。燕山雪怕极了他冰冷的声音,她哭了,泪光闪闪,我见尤怜。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看着他,这些日子,他一直十分宠她,什么都依着她,这还是她活着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被人家宠溺。
“我的雪儿不会舍得与我分开,她怕黑,喜欢让我抱着她睡。我的雪儿不会丢下子夜一个人来找我,我的雪儿不喜欢喝苦药,我的雪儿不喜欢皇宫,决计不会让我把子夜接进皇宫的。”萧紫尘看着漆黑的天幕,动情的说着。
“如果你的雪儿永远也回不来了呢?你还是不肯要我吗?”燕山雪小巧美丽的脸上盈满了泪水。
萧紫尘上前,吻去她的泪:“对不起。”他不能看着眼泪从一个与雪儿一模一样的女子眼中溢出,但是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不是雪儿的女人,就算她与雪儿一模一样也不行。
“不要说对不起,紫尘,不要这样说。”燕山雪流着泪看着萧紫尘憔悴的侧脸,在这个男人身边待了这么久,她每天听他重复他们的过往,心里是有些嫉妒的,嫉妒冷若雪得到了萧紫尘那么多那么多的爱,那么多那么多的包容。
“你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战场凶险、生死难料,这里不适合你。”萧紫尘起身,高大的身影将燕山雪娇小的身子都掩藏在里面。
是啊,他怎么会没有发现呢,燕山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的模样,而他的雪儿,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子,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魅力,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燕山雪那么单纯,他怎么会被把她当成她呢,他真是脑子坏掉了。
燕山雪看着萧紫尘冷漠的身影,生气的起身,迈开大步往前面跑去,萧紫尘看着那和冷若雪一模一样的背影,心里痛的仿佛有人在拿刀剜他的骨头一般。
他紧握着拳头,不让自己追上去,她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