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天煞孤星:六爪女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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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龙管家连连答应,还不忘拍了拍胡子的肩膀,说了声:“兄弟,辛苦你了。”

当天晚上,六爪女在平和县最大的鸿运酒楼摆了几桌,名义上是给龙管家和胡子接风洗尘,实际上是要给跟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忧心忡忡的伙计们和他们的老婆孩子鼓鼓劲儿,也想用喜庆氛围冲冲晦气。看到龙管家和胡子、黑子、秃子那些伙计们拼酒猜拳,嘻嘻哈哈着喝得面红耳赤,真的像啥事没有发生过一样,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的,老东西真能装。”然后端了一坛子酒过去逼着龙管家喝。龙管家无奈,只能咕嘟嘟往下灌,灌了半坛子,就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六爪女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永昌银号还本付息,了结了沉重的负担。永昌银号的掌柜一个劲儿说好听话,解释银号发催款通知也是不得不为:“其实,头家真的一时手里不方便,拖上些日子我们也不会真的把头家辛辛苦苦盖起来的楼给收了。”

六爪女说:“没关系,我明白,银号是按规矩办事,我也谢谢银号,没有银号的支持,我这楼早就拖垮了。”然后把剩余的大洋又存进了永昌银号,掌柜的感动得不得了,要请六爪女吃饭,六爪女谢绝了。

土楼竣工那一天,是一个真正热闹的日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伙计们跟他们的孩子楼里楼外、楼上楼下地到处转悠。他们马上就要搬进这座土楼,从此以后就有了自己永久的可遮风避雨的家。

六爪女没有跟他们凑热闹,一个人远远坐在客家村原址上的一块石头上,哑哥在一旁默默地陪着她。

太阳西斜,土楼向阳的部分闪耀着古铜色的金属光泽,背光的部分却像墨铁铸就的一样,让人觉得整座土楼不是用土夯出来的,而是用金属铸造出来的。土楼的围墙有三丈多高,和一般土楼不同的是,它的基础是用方方正正的花岗岩石块砌成的,石头砌成的基座有一人多高,再往上才是泥土夯出来的。

土楼围墙有三丈多高,六个角上的碉楼却有四丈多高,从高处俯瞰,活像一个六指手掌托着土楼。碉楼上面有射孔,黑洞洞的像一只只警惕的眼睛注视着四面八方。朝西北方向大门的门框和门槛都是花岗岩石料制成的,厚实的门扇外面还包着黝黑的铁皮,开门关门得有两个壮汉共同用力才行。门楣上面的牌匾在夕阳斜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仿佛是用白银铸成的,即便是在远远的客家村落,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牌匾上那个张开的、有六根手指的手掌。

梦中的土楼,实实在在地矗立在眼前,六爪女痴迷地看着它,不知不觉,眼中的泪水流淌下来,远处的土楼透过泪水看过去,就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幻缥缈。

“这土楼我看就叫六角楼。”黄大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说了一句。

六爪女点头:“好,就叫六角楼。”

龙管家确实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六爪女没有想到的事情,他先就想到了:“头家,六角楼里的房子很多,你打算怎么安排呢?”

六爪女反问他:“你说咋分呢?”

龙管家说:“头家不用说,二层朝南那个套间是定了的,其他的人谁都想要二层、三层的。房子朝向也不尽相同,谁都愿意要面北朝南的,东西向的也勉强,朝北的房子恐怕谁也不愿意住,我想怎么住还是要有个说道好。”

六爪女断定他肚子里已经有了道道儿,就说:“你说嘛,有什么打算。”

龙管家说:“现在我们的人不多,房子多,可是也不能谁想怎么住就怎么住,谁想占几间就占几间,这样你看好不好,根据人口,每两口人一间房子,事先把朝向好的房子都编上号,然后抓阄,一层的潮湿、采光也不好,先放着,以后再说,伙计们先占二三层吧。”

六爪女补充了一下:“像黑子,还有豆子,现在都有三个娃娃了,五口人,现在还没有娃娃的人家,比方说条子和你,马上也会有,现在不给分两间,娃娃生下来了还要再分一次,又和原来的房子连不在一起,也不方便。我看这样,每家三间,大人一间,小人一间,空闲一间,至于他们怎么住,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抓阄的时候,一个阄三间房,三间房是挨在一起的,这样就好办了。其他的等以后娃娃们长大成家立业了再说。”

六角楼里面的房舍都是木结构的,所有木件都经过了防腐、防虫处理,刷上了朱红的油漆,油漆上面又盖了一层老漆,朝外墙的方向有一个窗户,面朝院子的方向是门和过廊,这种房子朝向、楼层尤其重要,如果分房子的时候不事先做好准备,到时候你争我抢地打起来是完全可能的。

龙管家马上说:“这样好,这样好。”于是由他主持,在朝向好的二楼三楼每间房子上都编了号,一个号上有三间挨在一起的房子,安排每家派一个代表抓阄,谁抓到几号,就住几号,每家三间房子。到了搬家那一天,事先抓好了房号,谁也没有话说,谁也没有乱占房子,一切顺顺当当。

家家户户安顿下来之后,六爪女告诉大家,以六角楼为中心,十里范围内都是他们的土地,谁家开垦出来就是谁家的。从竹林寨出来的老伙计们,过去受的熏陶就是“耕读传家”那一套,现在有了自己的地,勤快、会过日子的豆子、秃子首先开始在四野的荒地上开垦种植起果蔬、粮食。有了收成,人的红眼定律、从众心理便被统统激发出来,家家户户争前恐后地开荒种地,害得六爪女联系了生意想找个上货、卸货的都难了。

六爪女继续做生意,没有了沉重的经济压力,生意做得顺畅起来,资金实力大了,生意规模做得大了,利润也相应大了。现如今,真正在生意上能帮上忙的是龙管家。龙管家有了孩子,黄小工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龙管家激动得要命,见了谁都要唠叨:这辈子没敢想的福气落到了自己头上,剩下的半辈子就是好好赚钱,让老婆儿子顿顿能吃好的。

龙管家年纪大了,又没有种过地,为了养家糊口,死心塌地地拼了老命帮着六爪女照顾生意,有的时候还亲自动手装货、卸货,反倒弄得六爪女心里不忍,劝他不要太卖命:“你主要帮着记个账,关照一下往来收款,力气活让胡子他们做,实在没人就雇人,不要亲自动手。”

龙管家长叹一声说:“现在局面很不好,日本人占了上海,也占了闽地的沿海地区,趁现在还有生意赶紧做,下一步的局势到底会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你知道现在我们的粮食生意和食盐生意为什么好做了吗?”

六爪女也觉得奇怪,现在粮食生意、食盐生意突然又好了起来,这都是她熟惯的生意,无论是粮食还是盐,还有一些日常用品,都价格飞涨,只要有货,就不愁出手,人都像疯了一样拼命抢购。“你说是怎么回事?”六爪女问。

“日本人占了咱们沿海地方,粮食、食盐这些东西运不过来,价格自然要涨,如果日本人进一步向西、向北打过来,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龙管家说的这些六爪女也有明显的感觉,过去冷冷清清的官道上,现在到处都是逃避日本人战火的难民,扶老携幼地艰难跋涉,有的索性沿途乞讨。六爪女知道自己对这些是无能为力的,但对于他们自己的未来,六爪女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她的信心来自六角楼,来自伙计们已经开始的“耕读传家”的老日子,这种生活方式,正是客家人长期以来躲避战乱、故土自守的经验。

龙管家说的事情很快就变成了现实,日本人占了金门、厦门、漳浦一带之后,不断向闽西北进击,他们并不知道,日本军队的目的是要打通通向江西、苏浙的内陆交通线,以便于为即将爆发的太平洋战争争取更加宽广的内陆空间。整个平和县成了难民的集散地,为了防止粮食、食盐、布匹等物资被偷运到沿海地区为日寇所占有,政府和军队开始对粮食、食盐生意进行管制,取消了民商的粮食和食盐经营权,粮食和食盐经营权由政府统一调拨、独家经营。

生意做不成了,六爪女带着哑哥、龙管家和胡子、黑子回到了六角楼。回到六角楼不久,北上、西来的难民逐渐多了起来,而且从平和县城过来的人传说,平和县内外住了很多军队,说是要开拔到东南方向的漳平一带,阻挡日本人。过了些日子,又传说中国军队跟日本军队在漳平打了几天几夜,日本人派了空军狂轰乱炸,中国军队抵挡不住,退了下来。

随着传言而来的是大批的难民,有些难民去了县城,也有些难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远在平和县城东南三十里的六角楼这边。六角楼里边的人们几乎出于本能,紧紧关闭了厚重的大门,难民们只能在六角楼四周的田野里露宿。难民中也有一些老弱妇孺跑到六角楼的下面,哀求让他们进去躲避深夜的寒风,要求得到一些食物充饥。六爪女站在六角楼上面,看着楼外面的难民,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像眼睁睁看到当年客家村落里,自己的母亲和乡亲在土楼下哀求进来避难一样,心里不由泛起酸苦:“胡子,你带两个人下去把门打开,谁家有吃的给他们弄一些。”

胡子有些担心:“他们进来乱糟糟的怎么办?”

六爪女发火了:“你还是不是人?当年赖老爷就是这样把我们拒之门外的,你让我跟赖老爷一样吗?你不去我自己去。”

胡子连忙答应着,喊上了哑哥、黑子、条子几个人到了楼下,把大门打开了。

门外的难民看到六角楼大门敞开,纷纷涌了进来,进来了也不知道该谢谁,有的就跪倒地上像拜神一样感谢六角楼的头家。

黑子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头家,头家,你快来看看这是谁啊!”

六爪女骂他:“大惊小怪的干啥?谁啊?”

黑子说:“这老头子好像你刚刚说过的赖老爷啊!”

当初六爪女委派黑子专门负责指使县里派来的保安团整治赖老爷,所以他对赖老爷认得清楚。

六爪女有些不相信,据她所知,赖老爷举家迁徙到了漳浦,没想到怎么又随着难民跑了回来。她跑到楼下,看到人群中有一个老头儿佝偻着身躯跌坐在青砖地上,四周围拢着几个妇人孩子,见到六爪女,这些人纷纷畏惧地退缩,老头儿的脑袋也几乎埋在了裤裆里。

六爪女说:“你别怕,我看看你。”

老头儿抬起了脑袋,双手握拳给六爪女作揖:“狼女,我求求你,让我们在这里歇几天,吃点儿东西,然后我们就走,一定走。你看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能从日本人的枪口下面活着逃出来不容易啊!”

这一瞬间,对赖老爷的仇恨就像崩塌的雪峰,在六爪女心里冰消雪融,怜悯夹杂着一丝愧疚充塞在六爪女的心头:“你起来,这一层的房子都空着,随便找一间先住下,到屋子里头去吧,我让他们给你们煮稀饭。”

一层的房子都空着,有了六爪女这句话,逃难的人们纷纷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地面上铺着木头地板,不像院子里的青砖地那么潮湿、阴冷。赖老爷千恩万谢,在家里人的搀扶下向房子走了过去,进屋之前,站下来四面打量了一会儿,摇头叹息一声,然后走进了屋内。

龙管家在一旁赞叹:“头家宅心仁厚,仁义行善,一定会有好报。”自从迷途知返以后,龙管家经常会赞扬六爪女,连六爪女听得都肉麻,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难为情,随时随刻抓住机会拍马屁。

“好听话攒着慢慢说,你现在马上叫上几个女人,支口大锅,你没见这些人都快饿疯了吗?天黑了冷得很,不吃饱肚子晚上怎么能撑得过去?”六爪女吩咐龙管家。

龙管家又要称赞六爪女几句,六爪女把他堵了回去:“行了,你这个管家管的人越来越多了,把你的家管好比啥都重要。”龙管家要说什么,六爪女不听也能想到,又是心地善良、为人肝胆、女中豪杰之类的好听话。

待着没事,六爪女就混到逃难的人中间打听前方战事。据逃难的人说,中国军队刚开始打得很猛,日本人的进攻都被挡住了,可是后来日本人的飞机来了,狂轰乱炸,军人和百姓被炸得血肉横飞,老百姓逃难,军队也撤退。

“有一些军队还在边打边退,可是没办法,抵挡不住,看这个样子,这里也不是久居之地,过不了几天,日本人就会打过来。”一个文弱的中年人沮丧地告诉六爪女。

难民没有几个在六角楼久住,待上一两天就会继续向北、向西跋涉,六角楼仅仅是他们长途跋涉过程中的一个歇脚的驿站而已。西北方向可以进入由武夷山脉、太姥山脉等组成的连绵山区,他们希望在闽西北的大山里远避战祸。难民们流水般涌进六角楼,又流水般离开六角楼,反倒是赖老爷一直没有离开。六爪女也不问他为什么不走,赖老爷现在见了六爪女就忏悔,六爪女都听烦了。

就像是为了证实那个中年人的预言,两天以后,六爪女刚刚起床,就听到六角楼外面喧闹起来,她以为又过来了难民,连忙跑到窗口朝外面窥探,只见一队队的军人从东南方向涌了过来,仔细看看,这些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目黧黑,还有一些伤兵或被人抬着,或被人搀着,或挤坐在牛车、马车里,如果这些人没有背着枪,真跟那些逃难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六爪女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这些军人会不会像逃难的百姓一样要求进入六角楼休息、吃饭,也不知道如果这些军人要求进入六角楼,该不该放他们进来。他们不是难民,而是荷枪实弹的军队,六爪女不知道让他们进入六角楼将会有什么后果。

龙管家在外面敲门:“头家,头家,起来了没有?”

六爪女过去拉开门:“咋了?”

龙管家指指六角楼的大门:“外面围了一堆兵,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要进来?”

龙管家摇头:“不像,要是想进来,就该敲门,他们就是围在那里看,说话的声音也是小声小气的。”

六爪女上了三楼,来到大门上方的墙上。六角楼的围墙底部有两丈多厚,到了最顶上,仍然有一丈多宽,墙面有一定的倾斜度,铺着平板瓦转,既能防水,又能供人行走,朝外的方向有半人多高的墙垛,实际上又是防御工事。

六爪女朝下看了看,果然有几个军人对着六角楼指指画画。

六爪女在楼上面问道:“喂,你们干啥呢?”

几个军人齐齐抬起头来,其中一个喊了一声:“头家,真的是你吗?”

声音很熟,六爪女仔细看看,却不认识那个人:“你谁啊?”

对方哈哈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唤醒了六爪女的记忆:“你是大脸猫吗?”

大脸猫大笑:“正是,我刚才看着你这六角楼的门匾就纳闷儿,原来在六顺商行的时候,门上就有这么一个六指大巴掌,这里也有,还正在猜想这座六角楼是不是你的呢。”

六爪女飞身跑下去,叫了龙管家和一个正在扫院子的赖老爷的家人,把六角楼大门打开,大脸猫和几个军人正站在门外。大脸猫长相已经走形了,过去的大脸盘现在瘦成了骨架子,黑黢黢的就像海边的渔民。没有多少肉的大脸盘成了正经八百的国字型,看上去人反倒好像精干、少嫩了不少。身上的军服也是破烂烂、脏兮兮的,活像灰色的旧抹布。

“你们这是咋了?打败仗了?快进来。”六爪女把他们朝里面让。

大脸猫和那几个军人却止步不前:“头家,不敢进去,有水有吃的拿些就行了。”

龙管家在六爪女身后答应:“好的,你们等着,有现成的稀饭、馒头。”说完转身跑去安排了。

六爪女哂笑:“呵!大脸猫打了败仗人也规矩了,忘了你征用我六顺商行的时候了?”

大脸猫不好意思地说道:“行了,头家,别拿陈年旧干屎填塞兄弟了,谁敢擅自进入民宅,军法伺候,这可是我们头家的死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