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看螃蟹上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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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酩酊大醉的排骨(1)

“哎哟”!

我暗地里叫了一声,

真不该小看它!

香软嫩滑的排骨里,

有着让人心情恍惚的酒味,

有着温柔敦厚的甜味,

也有着沧桑世故的咸味,

正是千回百转,悲喜交集。

醉酒的排骨

八叔和八婶住在无锡。

八叔很瘦,像秋收后挺立于麦田里一支细细的麦秆,一支很爱说话的麦秆。八婶刚刚相反,非常富泰,像春天热烈绽放着的一朵牡丹,恬静的牡丹。夫妻俩由青春奔放的年轻岁月而至今日两鬓星星的风烛残年,一直都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那一年,到无锡去探望他们,八婶欢欢喜喜地做出了一整桌“花团锦簇”的菜肴热情款待我。无锡是富饶的鱼米之乡,桌上自然少不了大鱼大虾,然而,八叔殷殷劝食的,却是那一盘毫不起眼的排骨;看上去一块块瘦骨嶙峋,黑不溜秋,好像是从矿坑里挖出来的炭块。

八叔化身为卖瓜的老王,说道:

“无锡排骨,非常有名,许多外来旅客都把真空包装的盒装排骨买回去当手信。可是,我觉得即使是名牌店的排骨,也比不上你八婶亲手做的。”

八婶快乐地微笑,鼓鼓的双颊变成了被晚霞烧红的天空。

我心想,八叔对八婶的爱,已经变成了落在盘中的味精了,这份甜味,也许只有八叔本人才能尝得着吧!

盛情难却,我夹起了一块貌似“黑炭”的排骨,漫不经心地放入口里,然而,才一尝,眼珠便像金鱼一样倏地向外鼓突,“哎哟!”我暗地里地叫了一声,真不该小看它!香软嫩滑的排骨里,有着让人心情恍惚的酒味,有着温柔敦厚的甜味,也有着沧桑世故的咸味,正是千回百转,悲喜交集。

八叔见我表情瞬息万变,得意非凡地说:

“我没骗你,很好吃,是吧?你八婶做这排骨,别有秘诀,让她教教你吧!”

秘诀竟是酒。

只放酒,不放水,每一寸排骨都被灌得酩酊大醉,然后,再用浓糖重酱把它飘走的魂魄抓回来,慢火熬它。排骨几经蹂躏,劫后余生,因而呈现出一种让人吃惊的斑斓面貌。

离开无锡时,买了好些盒装排骨当手信。朋友们尝了,纷纷叫好。我心想,这些类似赝品的排骨也能赢得如潮赞美,她们要是有机会尝到八婶的“真品”,怕不连舌头也吞了下去!

八婶以美酒烹调出一锅境界上乘的排骨,而在现实生活中,她也刻意将漫长的岁月酝酿为一坛美滋滋的酒。

随着时光的流转,这酒,益发醇美、醇厚、醇香。

八叔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归侨,在那一长串艰苦困难的岁月里,身心备受打击的他,可说是贫无立锥之地的。然而,八婶这名温婉贤淑的江南女子,多年如一日,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他,照顾着他。当八叔情绪低落时,她温言软语地抚慰他;而当八叔需要安静时,她便化为一尾善解人意的鱼。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八叔境遇好转,这个女子,又为自己转换了角色。她把八叔当作孩子,溺爱他、娇纵他;天天炖他爱喝的汤、煮他爱吃的菜,最重要的,她让他随心所欲地过他爱过的日子。

在无锡那所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屋子里,日日笑影晃动,时时笑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