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六月飞雪是冤,三月飘雪是祥瑞。莫颜却感觉不到,这三月阳春之时的飞雪,祥瑞在哪里。犹记得前日下午,在竹墨对楚辰翼说了要带她离开的话后,从怀里掏出了双龙戏珠的圣旨。
圣旨上,赫然是孝天皇帝的笔墨,颤颤的,莫颜只看清了几字,便是要传位于二皇子楚刖。
竹墨手上的鲜血染红了圣旨,在那漫天的雪花中,竹墨用尽最后的力气击出了一掌,然后那道圣旨便散成了漫天的红雪。
黄色的圣旨,红色的鲜血,伴和着雪花一起下了一瞬雪。圣旨而成的红雪,怕是这世上最最千金难买的雪吧。
“请遵守你的承诺!”雪花下,竹墨意志坚强的说道。
楚辰翼咬齿,应道:“一切都只是你一相情愿,这交易,我根本就还没有参与!”
“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的这一箭,我已经受了,圣旨,我也已经毁了。”竹墨失去了血色的唇勾起了极明艳的笑容,“四弟,你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就如二十年前的琉璃一案,四岁的我可以选择离宫出走,你那年两岁,只能选择留在宫中。从那时候起,你就输了,这一世,你逃不开皇宫那个最美丽的囚笼。”
楚辰翼哼声道:“楚刖,我不叫你二哥,永远都不会!你没条件和我谈交易,从你二十年前离宫起,就如你所说的,我属于皇宫,而你不属于。你是皇宫以外的人,是个局外人,凭什么和我做交易?!今日之事暂且终结,我只有一句话,江山,我要;美人,我亦要!”
气氛再度聚紧!
“呵。”楚天秦伸手接了一片已成碎片的圣旨,瞬时吸聚了众人的目光,莫颜以为他会感叹,为何竹墨不和他做交易,和他做交易的话,他一定很乐意选择江山。
却见他目光遽然深邃,似笑非笑的说道:“江山是死的,即使不是皇亲国戚,就算只是一个平常的会舞刀弄枪的将士,只要他有谋有略,天时、地理再加人和,都可以一尝夙愿做皇帝。可是……四弟,美人却是活的,她的心,不是你激昂文字,不是你领军作战就一定能征服的!”
“哈哈……”楚辰翼仰首大笑,“三哥,我记得你和我一起上早课的那些年,你听的最认真的一堂课便是太傅讲唐朝武皇训马的故事。[此马如此暴烈,驯服需用特殊手段。先用铁鞭抽它,不服,以铁锤击之。再不服,匕首捅之。哼,三哥‘驯服’的女人不在话下,大都以匕首捅之了。三哥连女人都驯服不了,何来资格和我说掳获美人真心的话?连一个女人都驯服不了,又何来与我夺天下?!”
楚天秦面色转青,阴冷的应道:“这么说,离月的江山,四弟是誓在必得了?”
无意识间,想起了上午在真龙寺里那老和尚的预言,楚辰翼心里一‘咯噔’,镇定的说道:“鹿死谁手,********,一个月后自有分晓,三哥拭目以待吧!”
之后,僵局是怎样拆破的,莫颜没有了印象,只记得楚辰翼是最先撤兵离开的,再然后是楚天秦和竹轩悻悻而去。待到紫竹林里一片空旷的时候,竹墨吐出了最后一后潋滟的鲜血。
李鹤说,带殿下回黑鹰宫疗伤。然后,莫颜跟着一起去了黑鹰宫。
这已经是到来黑鹰宫的第三日了,卧塌上,竹墨依旧昏迷不醒。寝宫里除了侍女外,李制、李鹤一刻没离的守在竹墨的卧塌两侧。
莫颜惊疑在心,暗想形势不乐观。
果然,李制说,竹墨此次伤势严重,他们忧心黑鹰宫内部会出现叛乱。毕竟,十余年来黑鹰宫从不现身江湖,前日竹墨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论江湖还是朝野,都已经知道了黑鹰宫的宫主是离月王朝的二皇子,知道了黑鹰宫的宫主身受重伤之事。此大好时机,旁人不生觊觎之心,都是不可能的。
有人觊觎竹墨在武林中近乎于至尊的地位,有人觊觎……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如今可谓是腹背受敌,想不谨慎都难。
莫颜道:“所以,你们就寸步不离的守在二哥的卧塌边,谨防有人来刺杀昏迷不醒的二哥?”
“是。”李制应声。
“不行!”莫颜道:“这样不行,你们是二哥的亲信,要是在这关键时刻,你们都如此目光短浅的护卫二哥一时安危的话,怕是要误大事了。既然黑鹰宫将有叛变,你们该去整顿和主事才对。”
李鹤迟疑,“可是殿下……”
莫颜道:“攘外必先安内,要是楚辰翼和楚天秦,或者江湖上的乌合之众‘不约而同’的攻打黑鹰宫,再加上黑鹰宫内部的叛变人员的里应外合,那么,二哥更是必死无疑。李制、李鹤,只有先肃清内部,到时候一致对外,二哥才有一线生机啊。”
李制、李鹤面面相觑,“小姐,我们该怎么做?”
莫颜屈身作礼,“李制、李鹤,你们一定要救二哥脱离险境……”
莫颜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是真的与21世纪,与初到离月王朝前两月的那莫家小姐的人生迹象脱轨了。
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任性的,是骄纵的,那么现在,她是真真正正的活着的人。有心机,要让心腹对她忠心耿耿;有谋略,要让黑赢宫、让自己和竹墨处于不败之地。现在,她才是真正意义上活着的人,为自己而活,为争取活着而活!
李制、李鹤哪受的起莫颜如此大礼,当即诚惶诚恐的扶住莫颜,说道:“小姐快快请起,使不得啊……”
莫颜不敢起,只说道:“还请两位先答应莫颜,你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李制道:“小姐就是不吩咐,我们兄弟也会誓死护卫殿下周全。小姐如此说,倒是见外了。小姐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我们兄弟,就是豁出性命,我们也不会让殿下和小姐再有毫发之伤。”
莫颜见礼数做的差不多了,再见外下去,倒真的是做作了,方才起身,说道:“黑鹰宫的内部情况,你们比我知道的清楚,这内部事务,你们全权打理,只需派些信得过的人来这里守着即可。”
李鹤作揖,“属下一定不负小姐使命,这就下去布署。”
取下了竹墨腰间状似玉配的腰牌,转向李制,莫颜道:“调动黑鹰宫的人马,可是需要这张腰牌?”
“是。”李制应声。
莫颜道:“好,你去告知黑鹰宫所有管事的,让他们依照职位从高到低,一个一个的来见我。”
李制道:“小姐,殿下昏迷的这三日,你衣不解带的守着他,你……”
莫颜笑道:“我没事。”
李制欲言又止,见礼后,退了下去。
莫颜在竹墨的塌侧坐下,竹墨的伤势太严重,三日未醒,三日未进米粒,滴水未沾。宫中的太医说,竹墨苏醒之日,伤势就好了大半,只是切忌不能给他喂水。
于是莫颜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干净的药棉,蘸了水,拭着竹墨因缺水而干涸的唇。
太医说,箭翎深深的插入了竹墨的‘心脏’,竹墨本是华佗在世也难医的,可是竹墨的体质本就异于常人,他的心脏长在右边,而不是左边。因而楚辰翼的那一箭,并没有射在竹墨心的位置,再因李鹤及时的点穴护住了竹墨的心脉,所以竹墨幸运的存活了下来。
看着塌上竹墨失去了血色的脸,手指摩挲着那深黑的眉宇,那轮廓分明的俊颜,莫颜含泪笑道,“二哥,你怎么这么傻呢?”
二哥,你推开我,刻意受了楚辰翼的那一箭,你以为他就会心存愧疚么?二哥,他不是你,他不会愧疚。为了皇位,他必定不会容你,要与你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
二哥,你和他做交易,他怎么会应允呢?就算应允了,他得江山,你得我,所谓兵不厌诈,依他的个性,在坐稳龙椅之后,一定不会遵守往日之约。那时候,他是皇上,掌握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又有皇权在手,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的事。二哥,我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会犯糊涂呢?
二哥,你既无心皇位,不惜因为我而放弃皇位,既如此,为何要在楚天秦的面前泄露你的身份呢?如今,你是孝天皇帝要传位的皇子,是众矢之的,你就没想过,一旦你的身份泄露后,你的处境么?
二哥……
“小姐,左护法到了,右护法也在殿外等着召见。”李制作揖。
莫颜道:“传他进来。”说完话,侍女放下了内帏的纱帐,将卧塌与外室隔了开来。
“拜见宫主,见过小姐。”来人是个中年武士,长相粗犷。
莫颜在纱帐后细细打量着,问道:“你便是勒鬼?”
左护法道:“正是在下。”
莫颜话家常似的问道:“跟着宫主有多久了?”
“回小姐,自宫主一手创建黑鹰宫起,属下就跟在宫主左右。”
莫颜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李制,见李制神色如初,知道勒鬼没有说谎,又问道:“听说你现今是离月朝中的一员武将?”
勒鬼一惊,显然是诧异莫颜竟连这也知道了,断定莫颜与竹墨的关系不浅,再也不敢小觑莫颜的身份,一五一十的应起了话来,“是的,属下官从三品。”
“好了,你下去吧。”莫颜微懒的说着。
勒鬼走后,李制道:“小姐,左护法可有不妥之处?”
“没有。”莫颜微叹,说道:“那日楚辰翼和我说,二哥这些年来一直操控着朝政,近两年孝天皇帝病入膏肓之际,更是易容代替孝天皇帝上朝,御书房里,批阅奏章的人,也一直是二哥。之前,我不信楚辰翼,以为他在骗我,现在看黑鹰宫里平常的一个护法,都是离月王朝的人,都被安插在离月王朝做将军,看来,楚辰翼那日对我说的话,并没有一句虚言,都是真的。”
李制见莫颜的语气微凉,大惊,单膝跪下,“小姐切莫责怪殿下,殿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殿下本是皇上认定的要做皇帝的人,如若这些年殿下不为皇上分担政务,皇上也不能颐养天年到现在。皇上一旦操心国事,病情便要恶化,请小姐体谅殿下的一片孝心。若则皇上早早的对外露出病像,众皇子争夺皇位的那日也便早一天到来,手足相缠之时,个个都是自己的儿子,皇上岂能心安?殿下又岂能看着自己的父亲早一天离开人世?若非此次皇上的命数已到,殿下也断然不会眼看着众皇子为争皇位而自相残杀。”
听李制如此说,莫颜有些自责自己的臆断,看着昏迷不醒的竹墨,叹道:“二哥,你有那么多的苦衷,怎么都不与我说呢?”
难怪,自穿越到莫家后,她就觉得竹墨是有故事的,竹墨的身上隐藏着许多的秘密。竹墨也说,有一天,到了能告诉她的时候,会告诉她他所有的秘密。
原来,这便是竹墨一直负担的秘密,这等的军国秘密,也难怪他不能告诉自己了。
“起来吧。”莫颜转向李制。
李制不肯起,莫颜也不劝,只道:“刚才勒鬼进来的时候,我听他称呼二哥为‘宫主’,还以为他不知道二哥的皇子身份,没料他竟是一将军。李制,这整个黑鹰宫,只有你和李鹤二人称二哥为‘殿下’么?黑鹰宫,到底有多少是二哥安插在朝廷里的人?”
李制道:“殿下的真实身份,只有黑鹰宫的二十四位护法,我,和李鹤知道。在莫府的时候,我们叫殿下为‘公子’,在黑鹰宫,称呼殿下为‘宫主’。除非是自己人在,才称殿下为‘殿下’。”
莫颜道:“这么说,被二哥安插在朝廷里的人,便是那二十四位护法了?”
竹墨自己,一直是以与朝政不相理会的莫家二公子的形象存在的,李制和李鹤是竹墨的近身侍卫,竹墨自然不能将他二人安插在朝廷里,那么一来,便剩下那知道竹墨真实身份的二十四位护法了。
李制道:“是的,只有那二十四位护法,是殿下安置在朝廷里的人。”
莫颜道:“这京城一共才有多少官员啊,二哥的人,就占了二十四位,且都是司掌要职的官员,二十四位,这还少么?”
李制窘迫,不敢多言。
莫颜问道:“二哥是我爹收养回家的,从收养二哥的那一天起,我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些年来,二哥的事,我爹知道多少?”
李制道:“这……”
“不要有一句隐瞒。”
李制迟疑了一阵,才应话,“臣相大人对殿下自己的事,一直是不过问的。无外人在的时候,以臣子对君的礼仪,对待殿下不曾有一丝越矩的地方。”
莫颜蹙眉,“李制,你还不对我说实话,你还信不过我吗?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爹真的……或者,是顾忌我是我爹的女儿,所以对我有所隐瞒?”
李制慌忙应声,“属下不敢,属下从未想过要对小姐隐瞒什么。只是……臣相大人和殿下相处的十分微妙,我们做下人的,猜不透。”
听了李制的这话,莫颜的心里也明晓了几分,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了。李制,二十四位护法中,可有在宫里做翰林的?”
李制略一思衬,应道:“有,王玄为第十八位护法,官居翰林。小姐要召见他么,我去传人。”
莫颜摇头,取了一章印,走到李制的身边,交到了他的手里,嘱咐道:“二哥现在依然手握批阅皇上奏折,人事调遣等职务,这是二哥的章印,你将他交给王玄。传我的话,凡是我爹近期内对人事做出的调动,让王玄一个个的压下来。”
见李制微怔,莫颜微累的笑道:“你还不明白吗,爹已将兵符交给了楚辰翼,便是决议要将楚辰翼扶上皇位,现在我爹对人事的调配,都是他的私心。即使楚辰翼做了皇帝,也不过是我爹的傀儡罢了。再则,现在朝中少一股我爹的势力,对二哥的危害就减一分。就算楚辰翼登基了,朝中有二哥的人掌握实权,楚辰翼一日不见朝中人对他忠心,便一日不得安宁,如此,也没时间和精力来与二哥为敌。”
“是。”李制起身,“属下现在就去找王玄。”
“等等。”莫颜道:“离开黑鹰宫后,找机警的人大肆放散消息,就说二哥那一箭射入心上,生命垂危、回天乏术。”
李制不解,“小姐,若是外人都知道殿下的伤势那么严重,不是都会趁机来攻打黑鹰宫么?”
“不会的。”莫颜笑道:“现在帝都最火热的传闻,你去听听,都是说离月王朝的二皇子还活着,并且与黑鹰宫有莫大的关联。此放话二哥的生命如何不济,若是楚辰翼和楚天秦派兵来攻打黑鹰宫,必定会受到世人的舆论谴责,失去了民心,即使做了皇帝,他们也会落下暴君的骂名,以致遗臭万年。你说,那两位皇子,会选择此时来攻打黑鹰宫么?”
李制道:“可是,他们可以暗自买通江湖帮派,既能满足铲除黑鹰宫的目的,又不至于落人话柄。”
莫颜道:“这就是我让你找人大放消息的原因。”
李制凝眉,赞道:“科考将近,原来小姐是在打科考的主意。”
莫颜道:“是啊,信息传播最快的,莫过于那批文人的嘴。楚辰翼和楚天秦必定会顾虑文人的口。他们自是不敢自己来领军相逼,若是买通了江湖帮派,只要黑鹰宫遭到任何的不测,文人众说纷纭,他们两位皇子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所以,这期间,他们不但不会暗中买通与黑鹰宫为敌的帮派,甚至还会为黑赢宫御下那些图谋不轨的江湖人世,以免落下骂名。”
“小姐好计策。”李制道:“属下现在就依小姐说的,尽快的去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