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的灯杆在夜风中吱嘎吱嘎地摇晃着,欲坠。鹏坤他们几个人早已经守在这边的自动存取机旁了。赵辉把身子靠在本就不稳的灯杆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捧在手里,一口接一口地吸着,在灯光下吐出一缕缕烟圈来,“我说坤哥,你再看看,看来了没!”
“过两分钟,看得太勤了。”
“你妹妹办事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靠?”他把烟头重重地在身后的灯杆上掀灭了。
“你不要那么啰嗦好不好?我妹妹信不过,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家里人托梦啊?”
赵辉笑了笑,“我开个玩笑打发时间嘛!我那死鬼老爸和我那死鬼后妈,他们都靠得住,死猪都能上树!”
鹏坤没有去接他的茬,便有走到机器旁,把卡插了进去,不禁道:“喝,来了,来了!”
大家都围上去,刘万国眼神不好,伸长了脖子直问:“多少?多少啊?”
屏幕上显示着黄金、珠宝和汽车的数量,有一个提示是“是否兑换成现金?”鹏坤在上面按了一下,等到读完条后,说道:“三百二十兆元!”
赵辉有些兴奋地喊道:“发了,这回才是真的发了!”
筱玲道:“你别高兴太早,吴教练不是说了吗?老板说一个人去阳世大概要四五十兆,就算这个价可靠,才只够我们三人上去一天的。况且像老板说去托梦的价格,就足足翻了一倍,搞不好这些钱根本就不够做什么的。”
赵辉想了想,叹气说:“也是。”
鹏坤道:“没关系,她明天还会继续给我烧钱下来的。”
鹏坤取了十兆元出来给了刘万国做这些日子的生活费,几个人也不打算回饭店去住了,给老板打了声招呼,也就另外找了家舒适的旅馆安身。
第二天,小敏烧下来的金条还要多,兑换了下来,一共有四百一十兆元,加上前一天的三百二,拢共加起来就有了七百三十兆了。
筱玲有点迫不及待地催促,三个人也就马不停蹄地去了通渡司。
那个穿交领黑衣的人还站在那黑洞洞的大门里,赵辉路过时,盯着他蜡黄的脸看了老半天,因和筱玲道:“嘿,你说没人和他换岗吗?”
筱玲没有理他,只说:“不关你的闲事管那么多干嘛?”
赵辉不死心,等到进去的时候,就问今天接待他们的大叔,“门口那个人上次我们来也是他神经兮兮地站在那儿,说话也怪怪的,难道没人和他换岗吗?”
那个大叔一面坐在电脑前登入他们三个的信息办理回阳,一面笑道:“换岗?换什么岗?就他24小时。”
赵辉皱了皱眉,“看他那样儿,北斗弓了,还24小时,这样工作一点都不人道啊!”
大叔双脚放松地抖着,“要什么人道?你难道没看出他是个纸扎的人吗?”
赵辉反倒被惊了一下,想起来还有些骇人,一个纸人站在那儿看门,不免连连摇了几下头。
手续办理妥当,鹏坤交了六百二十兆的通渡费和手续费,买三天的回阳。大叔一人给他们发了一张黄色的纸片,上面的字全不认得,像是道士的鬼画符。他说是车票,坐车回城去,明天在西城门等着,到了正午,也就是阳间的午夜,马车就会过来。
第二天他们自然很早就守候在西城门那里了。西城门其实就是他们初来冥界时,被马车带到的那个终点,这里天色阴晦,石板路下杂草丛生,一座大牌坊立在此地,了无人烟,只有远处时而传来的几声凄凄的老鸦叫。
到了正午阴气最盛的时分,果然见一辆漆着黑漆的马车从远处踢踢踏踏地奔走过来,这次拉车的却是一匹白色的马儿,鬃毛油亮蓬松,长得膘肥体壮,身姿矫健。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这次是一个女鬼差,穿白色的职业西装,干练的一头短发,“把车票给我确认一下!”
连忙把各自的车票递上去,她抬着拇指往身后的车厢一指,“上车吧!”
鹏坤第一个低着头爬上车去,原来车上另外还坐着两个人,想来也是去阳世的。他笑着和他们点了点头打招呼,便坐了下来。
车身一动,车轮开始向前转动起来。穿过一片短暂的寂静之后,鹏坤听到外面似乎在吹风,锋利夹杂着某种兽类的咆哮。一会儿风声停止了,又是哧啦哧啦的水声伴随着尖叫,听的人不寒而栗。这些感觉在下来路过这里的时候所没有的,又也许是当时太紧张而并没有注意到。
他透过唯一的一道门缝探视外头,只看见外面仿佛是一片火海烈焰,火光窜动中,是有什么类似于蛇形的物体在扭动着身躯,吓得他赶忙缩回脑袋来。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赶车的女鬼差推开门。三个人跳下车来,才看到他们是身在城市的某几幢楼宇下面,楼身灰得发蓝,楼与楼之间的过道啪啪啪地滴着水,抬头一看,几根早已锈蚀断裂的排水管斜斜地插在那儿。
女鬼差道:“大后天的这个时候在这儿,会有一匹黑马拉的车来接你们,记得一定要准时,过期不候。”说罢把车门一关,载着车上另外的两个人取了别的地方。
筱玲把手放在衣兜里,她没有再穿鹏坤给她的衬衫了,而是买了一件紫色的皮质高腰外套,“这是哪儿啊?”
赵辉踩着地上的积水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看见楼房上挂着一块已经歪斜的蓝底白字的铁牌,“哦?这里是铁路小区。”
“铁路小区是哪里?”鹏坤问道。
筱玲分辨了一下方向,说道:“铁路小区就是华星街穿出去那条铁路一直延伸下来的一个小区。”
赵辉道:“就是那个旁边有条河沟,经常有小孩子在路边掉龙虾的铁路。顺着一直下来就是这儿了。”
“哦,还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呢。”鹏坤点了点头,又道:“对了筱玲,你不是说你很宅不怎么出门吗?怎么你也晓得这里?”
筱玲嘴角扬起一丝轻浮而冷淡的笑容,“从这个小区出去,翻过铁路,我的学校就在前面!”
“唔......你这就要去找她们?”赵辉问道。
筱玲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却怎么看着也像是愤恨的样子。
赵辉楞了一下,继而道:“那还等什么?现在还不是暑假假期,她们一定在寝室里,去搞死她们,一剑快恩仇!”
听赵辉这么说,她又扭头看着鹏坤,看他的表态。
鹏坤突然爆发出一阵笑来,拍着胸脯道:“搞死那些害死我们的人,帮你报仇,必须算我一个!”
那笑声就像是会传染一般,三个人都默契地笑起来,笑得越发的癫狂,就像是练习了某种会走火入魔的武功。
筱玲因为学习成绩不好,没有考上大学,所以父亲就交钱让她上了本地的一所三流大学。她再一次站在校门外,抬头看着T字形的大门。
伸缩门紧闭,门岗里的保安伯伯睡在凉席上,旁边桌上的一只小座善摇着脑袋呼呼地吹着。
筱玲把脚轻轻一抬,就从伸缩门上飘了过去。
“你们的寝室在哪一间?”赵辉跟了上来。
筱玲指道:“前面林荫路走到尽头,女生4寝室!”
那片林荫是梧桐夹道,树荫下有一排水泥长椅。从前每当要测试的时候,筱玲都会赶急着看书,有时是在图书馆,有时就坐在这里的椅子上,梧桐叶子落在脚边,带过来一阵凉爽的微风。
这个熟悉的校园里,总会有那样一些美好的记忆。不过这时候她不想再去回忆这些,她更关心的是,谁夺走了这些。
女生4寝室已经关门了,大门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晚归的同学,不论原因,一律扣操行5分。”
鹏坤抬头像楼上望去,说道:“我们顺着这条外装的排水塑胶管子爬上去吧!几楼?”
筱玲动了动脖子,伸出三个指头来,自己率先就抓着那管子的接头轻盈地往上爬了起来。鹏坤和赵辉相视一笑,“走起!”
穿过走廊,在一间寝室门口站定,筱玲道:“就是这里了?”
“303。”
门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女孩子故意压低的声音,“嘿嘿,老大又在被窝里吃薯片,被窝逮到了吧!分一点来!”
另一个声音道:“轻声点儿,不怕被宿管那个肥婆敲脊梁骨啊?”
然后那对话更低沉下去,变成嘁嘁喳喳地。
筱玲听到这些声音,脸色陡然可怕起来,嘴巴微微张开,一双眼睛便只是那样空洞地看着前面,眼角一点腥红的血泪已时顺势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