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辉第一次发现,原来在这个本以为了如指掌的城市里,他也会迷路。无数汽车的灯光在马路上排列着,由远到近,再由近又远,那些密密麻麻的金色四角的光芒,仿佛让他觉得自己坠入星海。
他感到自己是那种无家可归的孤魂,他走之前想要去看的那些人,现在一一都在脑子里过一次,叹口气,却都觉得没必要去看了。从他先前工作的那家电玩厅路过,老板没在店里,一个年轻女人穿着背心热裤,系着一只腰包,在哪里卖硬币。那以前是赵辉的工作,不过现在这个女人做起来,似乎比他在的时候更受欢迎一些。
几个光着膀子,胳膊上绣着廉价纹身的瘪三是常客。嘴里叼着烟,在那里玩老虎机。把旁边的空篮子晃了晃,“萍姐,再给来50块钱的硬币”
“来咯......”
然后每个人在她裸露的大腿上狠狠摸一把。
“你们这些烂人,死人......”
听见那些人哈哈大笑,“赵辉那死鬼没意思,他走了最好,看看新来这妞儿多正点!”
赵辉朝他们指了指中指,“说你大爷没意思,小心哪天大爷来你家找你们玩儿。”
他这么骂着,但双腿还是不曾停下来,似乎是在逃避什么,他害怕看到生前那些熟悉,但却已经没有自己存在了的场景,那样使他徒增伤悲。
那双脚却似乎不用脑子使唤,自己就能认得路似得。拐了一个弯儿,就是他一直租住的那个单间。他好奇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恐怕已经租给别人了吧!于是爬了两步楼梯上去,那扇门虚掩着,门上面的明星海报还是他几年前贴上去的。他看到他生前的那个相好,同样在电玩厅打工的阿红躺在里面的床上,穿着短裤,用脚尖去拨弄坐在床沿上,玩笔记本的男人,“快点把碗洗了!”
“呸......”赵辉厌恶地回过头去往楼下走,心里一阵阵地难受。
刚走到楼下,听见有人在喊,“五哥,今天又去潇洒了啊!”
赵辉知道那是楼下便利店的龙叔在招呼他老爸,他老爸赵东洋是这一片儿的老混混,街坊们不论辈分,一律都叫他五哥。
他看见赵东洋拎着个白酒瓶子,拇指上还勾着几袋卤鸡爪,喝的醉醺醺地往家走。
“呵呵,领了我的钱,现在好吃好喝对付着,你才是真潇洒。”他咕哝着,跟了上去,这是他车祸之后第一次看到他露面。
赵东洋砰砰地拍门,“许艳菲,开门,打开门。”
里面电视机的声音一下被按了静音,吊灯亮了,传过来一阵拖鞋在地上的摩擦,门打开,许艳菲把在门边,“你死人终于知道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
赵东洋胡乱地挥着手,“爬开去絮叨,别挡着我进去。”
“你不是不回来吗?”
“草,我的家,我想回来就回来,想不回来就不回来。”赵东洋喝了一口酒道。
许艳菲死死地把门抓住了,“你特么别进来,你的家?没有老娘天天收拾换洗,你就只能睡狗窝。”
赵东洋被惹火了,一把推开她,“去,去,去,别妨碍我喝酒。”说着走到客厅里,从柜子上取了一只杯子,坐在茶几旁边自斟自饮起来。
许艳菲夺了他的杯子,“你别老给我摆这张臭脸,你儿子死了是他短命,怨不得谁。你不用天天喝醉了回来做脸色,做给谁看啊?就跟你儿子是我害死的一样。”
赵东洋抓起口袋里的一只鸡爪,气呼呼地揍进嘴里,“你少跟我提那小子,不孝的子孙,特么的老子还没等他给我送终,他个龟儿子倒先走了。”
“那你天天喝什么酒?”
“我喝酒我自己乐呵,我清净,庆祝一下。”
许艳菲啪地把杯子往地上惯,摔得粉碎,“那你把你儿子房里的东西全给扔出去了?怕睹物思人?既然这样,你回去找你那个跟卖水果好上的老婆,再生一个死鬼儿子啊!别跟我过了!”
赵东阳不理她,蜷着四肢在沙发上闭着眼睡起觉来,许艳菲骑宠从地回放去了,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他们谁都没有看到,站在桌柜旁的赵辉,早已是泪流满面。
小敏坐在教室里,双手抓着膝盖上的裙摆,有些紧张。那只保温杯被她放在课桌下面,用书包小心翼翼地顶住。
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环顾了一眼教室,见所有学生都安静地等待着,便道:“下面开始测验,试卷一个个传到后边儿去,不准说话,自己做自己的!”于是拆了封,把卷子发了下来。
小敏接到试卷,拧开笔盖儿,填上了姓名资料,再看试卷,上面的题大都熟悉,但是由于没有时间去背,所以很多都不晓得答案。
她把那些会做的题都一一写上答案,然后把握笔的手轻轻放在嘴边挡住,低声道:“哥,问答题第四大题的三小题,孔子的政治倾向那里,答案是什么?”
鹏坤整个阴灵被挤在一只小小的保温壶里,里面漆黑地一片,手里拿着试卷的复习资料,却什么也看不见,便嚷道:“你把盖子拧开,我这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啊!”
小敏脸并不动,眼睛私下瞄了瞄,老师在看手里的资料,同学们都埋头写着试卷,这边暗自伸出一只手去拧保温壶的盖子,谁知道那不锈钢的盖子此时变得又硬又滑,根本拧不动。小敏慌得手心里直冒汗,也越是如此,那盖子就越是变得滑腻腻地根本打不动。
她心里一犯嘀咕,手一乱,那保温壶就磕在课桌壁上,胖地一声,虽然动静不大,但是足以引起安静的环境下,所有人的注意。
历史老师自然是条件反射地就朝她看过来,小敏后背一个劲儿地冒汗,情急之中,放下笔,把那保温壶直接拿了出来,大方地拧开来,假装呷了一口水,又复放回原处去。
小敏平时是好学生,老师并没有说什么,只和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考试的时候不要分心,小敏又继续埋下头去。
“现在可以了吗?”
彭坤即可感觉到一股火炉一般的热气在头顶盘旋,像一群食腐的兀鹫,随时会俯冲下来。他蹲坐在壶底的冰块里,把手里的资料举得高高地,借着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把那题找到,一字一句地念着,当然,他的声音只有小敏才听得见。
这么着一直做到最后一题了,评价一下康熙皇帝的政绩。小敏暗自窃喜,心旌摇曳地问道:“哥,最后一题了,康熙政绩评价那个,我课堂上做了笔记的,你给念一下。”
正说着,白色的试卷之上却突然投下来一个很大的阴影,小敏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是她们的年级主任正板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
“交出来。”他摊开手掌,眉头紧紧地锁着。
小敏磕磕巴巴地道:“什么......”
年级主任是一个很瘦的中年男人,他颧骨高高的,梳着背头,只把那一只手掌按在桌上,“你对着它说话的那个不锈钢杯子。”
小敏忙把它拿出来,“我没有作弊,这是我带来喝水的,我昨天下午中暑了,去医院检查,医生叫我带个杯子,多喝一点冰水。”
她的历史老师也过来给她解围道:“主任,孩子说她中暑了,喝点水也没什么的。”
他并不回头去看历史老师,只是死死把小敏盯着,“我知道,我又没说你作弊。现在是考试,你把杯子给我,我替你保管着,下课再还给你。”
历史老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对小敏道:“你就拿给主任吧!考完试再去办公室拿回来就是了。”
小敏有些踌躇,她低头看了看试卷,题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凭着自己的记忆和猜想也能做个八九不离十,况且马上考试时间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在再去把杯子要回来就是了,要是一直不肯松口,反而惹人怀疑。
于是从桌子下面拿出盖子给盖好,交到了年级主任的手里。
年级主任低头看着手中的保温壶,奇怪地咧了咧嘴角,在手里有掂了一掂,便走出了教室。
历史老师有些莫可名状地摊开双手,小声说了句“有病吧!”又拍了拍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