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都市民已经一个礼拜没见着太阳了。
既不放晴,也没带来滂沱大雨,只是阴沉的天空偶尔会落下几滴小雨。在这种气候影响下,从白天到曰落都弥漫着浓雾,将整座城镇覆上一股萧瑟冷冽的氛围。
但这几天匍都市民会过得抑郁寡欢,并不单纯是天候的关系。倒不如说最近的天空是老天察觉反应出人们的心情吧。
「昨天又多了两个,这么一来就有十二个人了。」
石塔底下。
走下阶梯来到牢笼边的伊欧?特莉努,隔着栅门递给站在另一边的弗格一张传单,那是大街上散发的新闻号外,伊欧特地去要来的。
接过传单看了几眼,弗格轻轻叹了一口气。
斗大的标题写着——「撕裂杀人魔,再度犯行」。
到昨晚为止已经出现十二名被害者,全部都是女性。被发现的尸体简直像被野兽撕裂一般,残破得几乎分不出原貌,这一连串惨绝人寰的连续杀人事件从发生到现在仅仅过了五天,却已经在所有匍都市民口耳相传的情况下成为传说了。
「你随便出去的话会很危险的。」
挥了挥手中的号外报,弗格眉头深锁。
「伊欧毕竟是女生啊。」
「……就算你这么说,王城又不会帮我们准备生活用品。不上街的话,就连一根针、一块布都买不到呀。」
伊欧也幽幽叹气,无奈地耸了耸肩。
「而且白天出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照目前的状况,被害者都是半夜在外走动的关系。被杀的几乎全都是妓……不对。」
差点脱口说出「妓女」这种肮脏的字眼,又想起艾儿蒂也在,只得赶紧把话吞了回去。
「呃……好像都是在夜里工作的人吧。」
「现在看来虽然是这样,但接下来不一定还会是同样的犯案模式。事实上,我们现在根本对犯人一无所知。」
到底是什么人干出这么疯狂的行径——这个谜团大大剌激了市民们的恐惧与好奇,同时也对警察军带来极大的困扰。
行凶手法既残忍又荒谬。被害者一律都是活生生地被强行开膛破肚,内脏遭到来回翻搅戳刺,落得惨死的下场。
一开始有人指出这样的犯行应该是炼术师所为,接着又有说是精神异常者的猎奇杀人。甚至连驯兽师这种荒谬无稽的说法都出现了。目前最有可能的说法还是第一种,要是这样的话,这起事件可说是十年前为了炼术实验而重复进行无差别杀人的犯罪者雷德?欧塔姆的翻版了,知道当时那件事的人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他。
另一方面,犯人的性别及年龄也因掺杂了各种证据和臆测,而难以锁定调查范围。
有目击情报指出袭击者是个有着异样外表的男子,也有被害者是被年幼的少女带着消失在黑夜之中的证言。不对,是做东洋风格打扮的老人;是跟野兽在一起的少年;是肌肉结实的壮汉;得了罕见疾病的年轻女子……诸如此类在街头巷尾流传的风声不胜枚举,甚至超过关于雷可利真面目的传言。
这份号外传单上也刊载了那些臆测报导。「出现新目击者,撕裂杀人魔是单手长达1米半的畸形者!」——完全是道听途说。
至于弗格,则比这些散播不负责言论的领头者们掌握到更确切的情报。王属军和警察军加上从旁协助的「雷可利之宴」已经从昨天开始,针对这几起事件展开联合行动了,理查德也让自己看过此次行动的成果报告书。
那份报告书上,有几点特别让人介怀。
首先是如谣言所说的,其中有几个被害人在行踪不明之前,都曾与像是年轻女孩的人物碰了面。还有就在今天早上,警察军收到了一封认定是犯罪声明的信件。信里写着「接下来还会增加更多死者」。虽然内容平淡无奇,但从笔迹来判断,的确很可能是年轻女孩所写。
没错——年轻女孩。
警察军将此视为犯人就是炼术师的证据。光靠女子的力气应该无法将人类的身体撕裂,极有可能是不属于公会的炼术师利用「克拉夫念珠」反复上演着试刀杀人的行为。
这样的推论虽没错,却与事件的本质相距甚远。
弗格知道那个「年轻女孩」是谁。不对,除了她之外,也不可能会是其他人了。
五天前出现在艾儿蒂面前的,应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死去的少女。在多数的身体里共有着一份记忆的弗格「妹妹」,人造人——绮莉叶。
若她涉及这一连串残虐的凶行,恐怕就是对弗格等人的挑衅了。当然她或许还有其他目的,但至少可以肯定是想诱引弗格他们上勾。
捏紧手里的新闻号外,视线转向躺在床上看书的艾儿蒂。
她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不过绮莉叶的事肯定让她直到现在都还无法平复心情吧。
真后悔那一天出了王城。
虽说有伊欧在一旁帮忙,但与往昔好友再会、诀别、战斗,然后亲手杀了她——这对艾儿蒂带来多深的伤害啊。尤其现在一到夜里,她不握着自己的手就怎么也无法入睡。
棘手的是,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还不到五天。
不管艾儿蒂再怎么心慌意乱也无法改变什么。不久的将来,绮莉叶必定还会在我们面前出现,艾儿蒂依然无法躲避绮莉叶。站在王属军近卫游击队的立场上,他们从来没有拒绝战斗的选项。
每当想到这件事时,弗格都怀着一股罪恶感。
因为绮莉叶与弗格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妹妹」。
直到前几天,弗格都不晓得「第二环」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更没预料到竟会是绮莉叶。虽说直到现在都还没和人造人身分的她再会,但终究无法改变绮莉叶是弗格亲妹妹的事实。
而她——自己的亲人却让艾儿蒂如此痛苦。她成了艾儿蒂的敌人。怎么不让弗格感到心疼。
「喂,弗格。」
正想着,栅门另一头的伊欧忽然唤了自己一声。
五天前她已经狠狠骂了自己一顿。那么重要的时候你为什么偏偏不在——当时伊欧是这么说的。
「怎么了吗?」
从那之后,弗格就一直觉得抱歉。
也不晓得伊欧到底知不知道弗格心中的纠葛,只见她微微一笑接着说:
「我说你啊,还是别太钻牛角尖比较好喔。」
「咦……」
「我也知道你得应付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但你要是老苦着一张脸,会让公主殿下没办法放松的。对吧,公主殿下?您也很担心弗格吧?」
「艾儿蒂……?」
——担心我?
目光下意识扫向躺在床上的艾儿蒂。
她急忙用手中的书本挡住正往这里瞥来的视线,在被褥上滚了半圈。
背过身去。
「……哪有啊。」
艾儿蒂咕哝了一声。
「你看吧。」
「呃,可是……」
保护艾儿蒂原本就是弗格的工作。自己却反过来成了被担心的那个,怎么想都不太对啊。让艾儿蒂为自己操心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还是老样子,你真的是石头脑袋很不懂得变通耶。」
伊欧无奈地蹙起眉头,站在栅门另一边耸了耸肩。
「你听好啰?公主殿下是因为在意你才会担心的,你要是因此而烦恼,对公主殿下就太失礼了。而且……你原本就没做错什么事啊。既然没做错事,就好好地抬头挺胸,又没什么非得沉着脸的理由。老是阴沉着一张脸,可是会把不好的东西招过来耶。」
伊欧明明是在责备自己,表情却相当开朗。
不愧是伊欧。不管花多少时间,自己在这一点上还是赢不过她呀。
所以弗格用力吐出一口气。
「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原本紧绷的肩头渐渐放松了。
确实,不管再怎么烦恼也无济于事嘛。
不管怎样,弗格和艾儿蒂都无法擅自行动。下一步该怎么走,自然有那些王权派议员与理查德会下判断。关于绮莉叶的存在还有她正打算对自己与艾儿蒂出手这件事,都已经向理查德禀报过了。所以在命令下达之前,除了等待也无事可做。
「艾儿蒂。」
弗格轻轻唤着背对自己的公主。
「……干嘛?」
「要不要玩游戏?好久没玩『征服世界』了,要不要来一局?」
话一说完,她便迅速从床上爬起,就像一直等着这句话般展颜一笑。
「好啊。我来当古莉莫亚女王,你就是山贼欧斯提。」
所以弗格也笑了。
「这么一来,我又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赢了。」
把收在架上的棋盘拿下来,弗格走到艾儿蒂身边。
在棋盘上排好棋子,摇晃骰子,望着眼前这张愉悦的表情,弗格心想:
外头所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还有绮莉叶,再过不久就得正面交锋了吧。因为这就是艾儿蒂与弗格的使命与工作。
但是,完成使命和消化工作,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所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要像这样笑着度过每一天而存在的。
既然这样——为了守护这份宁静,就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处理好所该处理的一切。
就像在这块棋盘上发展的游戏,尽管得花时间等待,还是必须随时做好准备,预测所有可能发生的的状况,采取最合适的应对措施。
「发什么呆啊?轮到弗格啰。」
即使是只有一副坏棋可使的山贼欧斯提,只要肯花工夫还是能拿下战局。这个道理在现实世界中当然也是通用的。
?
撕裂杀人魔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让匍都从五天前就开始战战兢兢惶恐不已,但担心自己或许会成为下一个被害者的人却少之又少。穿着警察军制服的严肃男子们气势凌人地在大街上戒备巡逻,光看到那阵仗就教人不由得感到害怕;还有一群手里拿着武器,似乎是对杀人犯悬赏金相当感兴趣的炼术师们也在街头到处晃荡,应该这么说吧——那些想赶紧抓到犯人的家伙所制造出的不安骚动,反而让新闻报导中的杀人事件微妙地缺乏现实感。
就连同为事件中主要被害人的女性,甚至妓女们都一样。
除了被害者的朋友、第一时间的尸体发现者、还有曾亲身接触过那湿黏恶心空气的人之外,几乎所有女性都抱着「自己怎么可能被袭击呢」的乐天态度。因为我不是妓女;我是妓女可是又不年轻;因为我是在离案发现场很远的地方接客的;因为我只接待特别照顾我的对象——不会被袭击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即使有理由,人们也能对眼前的危机视而不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