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庄,全庄戒备,萧墨的精兵强将自是与之前的青城山护卫们不同。如果说之前的青城山是铜墙铁壁,那么,现在的青城山便是阎罗殿、鬼门关,便叫一只喘气的蚊子也无法自由来去!
萧墨冰冷的气息独自一人站在大树之下,极目远眺,青城山上的视线非常的好,独立成峰、毫无依附的山峰顶上,能垂直下望,那深深的山谷迷雾了了。
这是妃竹以前住的小院,这个小院里她最常呆的地方就是这棵大树之下。
嘴角微微弯起,如果妃竹那样好动的性子呆在这树下静坐,脑子里一定常想着在这参天大树之上建一个木屋,夏日乘凉、冬日与暖阳为伴。
灵活的跃上树枝,在最佳的位置比划了一番,便搬了木头与工具,动起手来。
萧王妃站在阁楼之上,远眺之下,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情景:她的儿子,萧氏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乐王爷萧墨,正在建造一个树屋,从每根木材的挑选到砍伐,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
从清晨到日落,一个树屋完工之后,又是一架秋千,一个摇篮。
连续三天了,他每日做的事情就是在那棵大树之下做着这项工作,此时的他身上安静的、祥和的气息,完全就是一个平凡的丈夫与父亲,只是,他的妻子不在身旁,未能在这个时候递上一杯茶、或是抬起手绢,替他拭汗。
她的心冰冷了三十年,可是在看到这个一向与自己并不亲近的儿子,一钉一板的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是湿了眼窝。
青衫长裙随风飘起,萧王妃的思绪飞远,回到了那一年飞凤宫的大火之中…
“飞凤娘娘若再不出去,可就真的要在这大火中葬生了!娘娘!”忠诚的影卫跪在地上,她是飞凤皇后的影子,同样的身形、同样的体格,甚至当初,为了让人分辩不出真伪,连脸颊的骨胳都刮过。一张人皮面具,精细的容颜掩去了她本来的千疮百孔,这是江湖中艳绝一时的神医陈克昂的脸,也只有因为飞凤,他才肯以面相赠。
冷冷的坐在那里,飞凤一动不动,她还在等,等到心死透、再也无法复燃。
飞凤宫中大火,相信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如果,他肯冲进来,如果他肯…
诺大的皇宫寝宫,从偏殿烧到了正殿,由星火燎原成了熊熊大火,她在烈火的中央静坐,心却越来越冷,火灼热的温度仿佛温暖不了她的内心,绝望终于如千年寒冰,让她失去最后的等待——
从烈火之中穿梭而出,妖娆的红与火分不出颜色来,她的眼中映着的火光,却晶莹中带着寒霜:我心已死,爱与情都如同今日的飞凤宫,灰飞烟灭!但愿,能善待延儿,否则,飞凤再现之日,朝堂覆灭之时!
带着无尽的恨、无尽的怨,却又是平静的守候,她离开了京城,转战到了襄城。
毁去旧日的容颜,重现人前的,便是如今的模样。每每照着镜子,她便在自我安慰,这不是飞凤的脸,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的容颜,落颜。
先皇身体渐差,萧策临国监政,所以,她便委身于他,以求能看着永延继任大统,成就大业。哪知,一个女人,毁掉了延儿的一切!
她的儿子,永延太子,她的儿子,王爷萧墨,因为同一个女人,兄弟感情离间,血刃相对!
那样的一个女人,她不该杀吗?陈可心,太医之女,错就错在她是永信的表妹!错就错在她被永信利用!
盲目的爱情让少女没有了自我,让她如飞蛾投进了熊熊烈火!
十年前,飞凤令第一次出现,便是调动四大金卫,截杀自己的亲生儿子萧墨与勾引他私奔的可心!
只有可心死了,永延才会明白,江山与权利对他的重要性,也只有少了那样的一个绊脚石,萧墨与永延这两个亲兄弟之间,才不会被离间!
可是,她错估了永延对可心的感情,也错估了萧墨的肚量。
因为可心的死,永延非但没有振作夺权,反而将江山一步一步的送到了永信手中,他竟然才是那个情种!
因为可心的死,本无心权势的萧墨开始沉默,并以强硬的手段铲除异己,巩固了个人势力,很快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
墨儿要干什么,她不清楚,从十年前开始,她便再也摸不清楚他的心思。这个儿子她生了,却没有养,一直旁观着他的一切,直到十年前,那场数量悬殊的大战,就是在她的两个儿子之间,只是没想到的是,萧墨竟然以两万,大败永延十万!
这才让她另眼相看。
永延与萧墨,有着化不开的仇恨与纠结,两人势不两立之势让她不得不做出选择——或许,这让许多的母亲为难,但是她却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永延。因为永延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原因,如果不是这个儿子,早在三十年前的大火之中,她便已经因为死去的爱情而丧生。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伤害延儿,她的延儿!
即使,眼前那个忧郁的男人,一钉一板的动作敲动了她的心弦,也不可以改变她的初衷!
轻轻推开院门,她看着夕阳下的萧墨,脸上挂着大颗的汗珠,柔和了一丝唇线:“墨儿。”
“站在那里,不要进来。”敲进手中最后一枚钉子,萧墨取过旁边挂着的毛巾,擦拭了一下汗水,沉寂的神色收敛了先前的温柔,冰冷的语掉毫无一丝情绪的波动:“娘来找我,有何事?”
尴尬的站在院门口,萧王妃的脚竟然定定不动。墨儿一定是查觉到了什么,如此敏感而反映迅速的孩子,他一素的淡然有礼,变成今日的冷面相对。
“我来,确实有事。”与这样的孩子打交道,她知道自己也再无隐瞒的必要:“或许,你我之前,需要一次坦诚的沟通。”
萧墨漆黑的眸子,凝神看着她的眼睛,探查不清情绪的背后,让萧王妃的心渐渐冰冷,快要失去最后的期望。
“出于,最后的一丝母爱?”冷冷的,萧墨许久之后才开了口。
“出于,母亲最后的期待。”同样许久,萧王妃才如是回答。
最后一丝母爱,是给他最后的关怀。最后的期待,是母亲最后的乞求。终于,她还是选择放弃最后的尊严,让冰封了三十年的心柔软了一次。
“好。”就在萧王妃以为会被萧墨拒绝的时候,萧墨终于开了口,薄唇轻轻吐出了这个字来,尴尬的母子之间,情绪终于略略缓解。
暗自松了口气,见萧墨让开身子,萧王妃这才抬脚迈了进去。
不可否认,这是个很温馨的小院,比起永乐王府之前的奢华,多出了太多温暖的气息来。或许显得空旷,或许不见华贵,但是那样的简单与小家气息中,所透露出来的,就是外人如何也掺与不了的独立与甜蜜。
小心翼翼的敛起自己的气息,她身上的孤单与这里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伸手抚上大树下面那一座秋千,粗糙的树枝已被打磨得光滑无比,那树屋新建,还散发着橡树特有的香气。
“有什么话,就说吧!”萧墨已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沐浴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王妃转过身,看着他:“从什么时候,你便怀疑起我来?”
萧墨淡淡一笑,走到秋千旁边,抚摸着那绳索:“这,重要吗?”
同样的淡淡一笑,萧王妃与萧墨相似的眸了里同样闪现的是一种光芒,代表智慧的光:“永延,才是真命天子。”
冷哼一声,不屑的笑笑:“永信凭什么就不是?”
“永延才是正宫所出、先帝亲封的太子,理当由他继位大统,可是如今,却是永信盗位,逼走亲兄。”这是事实。
“永延虽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却在父王监朝期间,暴戾拔扈,杀人如麻,他,不是个好的君王。”这也是事实。
“永信狼子野心,他挑拨你们兄弟情感。”萧王妃扶住秋千的另一端,秋水睑瞳里,写着的,全是坦城:“撇去当初可心的事情,你客观的看待一下永延永信。当年,永延同你一样战功赫赫,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信,以致后来两军对立时,才能得到十万大军的拥护。而永信,临朝窃位,唯有你手下的两万精兵替他卖命,军心所向,可见一般。”
萧墨静静的听完,犀利的眼神回望萧王妃:“你恐怕弄错了吧?水能载舟之水,所指的乃是天下百姓,朝政军机,设立的所有机构无非都是管理天下,一人为帝,凭借的不是军心,而是民心。十年前的永延,何来民心支持?他让萧氏皇朝,军权当政、赋税加重,军队狂妄而暴戾,致使百姓怨声载道。而永信,他的残忍却只是对着永延。”
萧王妃冷冷一笑,玩味的嘲讽:“那你呢?他对你何尝仁义厚道?可心的教训你还不能警醒吗?”
萧墨猛回头:“你是什么意思?”
“你只知道可心是陈太医的女儿,却不知道她也是永信的表妹吧?可心的娘,正是当年贤妃的亲妹妹。她之所以接近你、接近永延,就是为了挑拨你们兄弟间的感情。”萧王妃抬起眼睛,直视着萧墨:“之所以,当初她对你表白爱慕,一开始却并不是真正爱你,可意外的遭到了拒绝,这才转投永延的怀抱。哪知,你其实心中也是有她的,久久相处之下,永延对她的过度宠溺反让她生出了腻味来,你的拒绝恰好就吸引了她,结果就是她违背了永信,爱上了你。”
“这才有了当年的私奔?”喃喃言语,时日已过十年,可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感说不伤人那是不可能的。今日重揭伤疤,他的心还是隐隐作痛:“那么,当年派人截杀我们的,是你?”
“不错。”毫无回避:“墨儿,你真爱她吗?爱到可以背叛兄弟?带他的女人私奔?”
萧墨不语。曾经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当年的可心,纯净的一如湖水。不可否认,少年时期的萌动,让他动心。然而,当他看到永延看着她的眼神时,便清楚的了解,这个身为太子的堂兄,比他对可心的感情来得更加强烈!所以,他退让了。如果他真的爱可心,便愿意让可心有个更爱她的人。如果他不爱可心,他更应该让堂兄得到爱的女人。
这是谦让,在爱情来临之前避让。哪里知道,当可心伤痛的哭泣时,他身体里最原始的怜惜与冲动突破了他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底线,终于,他点头带着可心、准备远走异乡!
截杀!无情的刀剑划过他的身体,当血顺着自己和可心的身子流染地面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能力多么渺小!心突然间抽痛,如果当初,怀中的女人真的是挚爱,如妃竹般牵扯他的心,那么,连自保都不能够的他如何在两王夺权之间,保护自己、保护她?
强,唯有变强!
沉默的萧墨,将压抑的潜能释放,拼了命的练武、拼了命的夺权,不择手段,铲除异己。很快便在朝堂中拥有了一席之地,他深知永延在江湖之中、永信在朝堂之中都有自己独立的拥护势力,便开始在培养自己在江湖人马——而洛诃,便是那时,界入了永延的核心势力范围之中,成为他最强大的助手。
洛诃,想到他,萧墨的心抽痛了一下。
时刻注视着萧墨的萧王妃,以为他还在为可心心痛:“如何你们兄弟二人,都会爱上同一个女人,难道真的是劫数难逃?”
萧墨嘲讽的一笑:“可心?不,遇到了妃竹我才知道,那不是爱,充其量,就只是怜惜。因为是永延的爱人,所以我才带她走。”
“什么意思?永延的爱人,为何反要带她走?”萧王妃盯着萧墨,这句话让她糊涂,实在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