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与慈禧作者:周骥良第一章修园子找李鸿章借钱海军衙门挂牌了。开张第一件事就是检阅北洋水师。奕头顶花翎,身着朝服,胸前还挂着耀眼夺目的珠链来到天津。李鸿章毕恭毕敬地迎他进了总督衙门,两眼却盯紧了后面那人,怎么李莲英也来了!脑海里一阵雷鸣:“那女人疑心太重,连醇亲王也不放过!”一阵电闪:“看来帝后的政权之争已非望风捕影!”小轮船摇摇晃晃地驶出了大沽口,在黄澄澄的海涛中,一座铁山似的战舰迎住他们。李鸿章得意地说:“这就是北洋水师的旗舰定远号了,7500吨重,号称亚洲第一舰。”奕也变得意气昂扬了:“很好很好,我们有这亚洲第一舰,可以镇住自明治维新以来变得强盛的倭夷了。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战舰,哼哼。”李鸿章迎头堵上一句:“只是暂时没有,他们正在急起直追。”奕偏着脑袋问:“倭夷也要买这大的战舰?”李鸿章再堵上一句:“吨数无须这样大,只要航速超过这就稳操胜券了。”奕偏过身子问:“我们怎么办?”李鸿章早有打算:“只有迎头赶上啊!英国阿摩士庄造船厂和我们是老关系了,他们正在造一艘航速极快的4000吨巡洋舰,希望我们买下。我们不买,倭夷就要买下。据说为了筹措资金,明治皇娘连自己的首饰都捐出来了。”奕哪里还敢接话茬,光倒抽凉气了……检阅北洋水师,对醇亲王来说,仅仅是一番海上游览而已,但从威海卫归来,他那贵体还是吃不消了。当他重又把那肉多油多的身子放进总督衙门的太师椅里,仿佛劫后余生,赶忙口吐真言了:“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吗?”李鸿章发出怪声:“你是海军大臣,检阅北洋水师而来啊。”奕发出了笑声:“那只是个幌子罢了,我实话说给你,我是伸手向你借钱而来。”李鸿章摊开双手:“国库里空空如也,我这里更是空空如也!”奕低声细语:“皇上都这么大了,东宫西宫都齐全了,还坐在侧座去那嗯嗯啊啊的角色,你是朝廷上的重臣,你看着不难过吗?”李鸿章激出共鸣之音:“皇上要以明治皇帝为榜样,这是励精图治的啊!”奕越发低声细语:“皇太后就是不松手,奈何奈何?”李鸿章暗暗使劲,是想把这误国的女人挤下去的,话当然是另一种说法:“皇太后操劳同治与光绪两代,也该颐养天年了。诸位王爷上疏劝说嘛。”奕发出狠声:“说了也劝了,皇太后提出重修圆明园,到那里归隐。那些吃清议饭的言官纷纷上疏反对。皇太后也就从谏如流了。唉!”李鸿章献上一策:“圆明园旧称万园之园,附近不乏有山有水的地方,再修个园子,不花那多钱也就是了。”奕浮起满脸笑丝:“正是这个主意,现在连地址都选好了,皇太后也同意了。既然同意,她就不能说了不算。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修园子的钱从哪挤呢?”李鸿章全明白了,但却紧闭嘴巴,心说万万不能挪用海军经费!第二章大发雌威办事拖拖拉拉,公文总是慢慢腾腾的清王朝,惟独《颐和园建园方案》也就十天的光景就躺在慈禧的案头了。前面是文字说明,后面是设计图,又齐全又完整。慈禧看了几眼,一阵怒火升腾。哦哦,皇上身边的人早就算计好的,要修个园子把她圈起来啊!气得她把图纸扔在了地上。翁同一脸难堪地出了紫禁城,入了醇王府。奕眼巴巴地问了句:“皇太后点头了吗?”翁同叹了口气:“明明图纸里,庭台楼阁一应俱全,偏偏还要挑烧香没有佛阁,听戏没有戏楼,荡舟没有大湖。这么一来,比重修圆明园还要钱多。”奕叹了口气:“那就按她说的去做,无非多加点工程,多花点钱罢了。”翁同摊开双手:“我这户部的账册早已空空如也,这钱又从哪里来?”奕也是万般无奈:“只有向洋夷举债了,不过这也要通过李鸿章。”翁同惊出声来:“能举债修园子吗?”翁同无计可施,只好到天津去找李鸿章。翁同挤着笑说:“皇太后对修颐和园至为关切,听戏要有戏楼,坐船要有大湖,烧香要有佛香阁,造价高昂,醇亲王要你再助一臂之力。”李鸿章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我把扩充海军的费用全都挪借过去,还能助什么力?”翁同心里不快了,但还是忍住了说:“颐和园事关大局,醇亲王要你无论如何想些办法。”李鸿章迎头堵住:“我的衙门太小,不比您的户部,没办法可想,若是有办法可想,我也就不低头向户部伸手了。”见李鸿章这么一说,翁同只好把不愿说的话说出:“实在挤不出钱来,醇亲王问是否可以向洋人举债?”李鸿章怒了:“举债修园子,岂不要招来耻笑,引起祸端?”翁同也喊了起来:“难道你就不识修颐和园的奥妙之处?不知为朝廷中兴勉为其难?”这话越说越不对路,李鸿章的左膀右臂赶忙跑了进来,说是洗尘宴已经摆好,还是边吃边谈吧!李鸿章也是一惊,赶忙搬出他的处世箴言:“敬则小心翼翼,怒则凡事留有余地。”顿时烟消火灭,重又堆笑抱拳:“翁师傅海涵。我李少荃失之于焦急,北洋水师急待加强而不能加强,颐和园需要修成而不能修成,咳!”翁同回了个双手抱拳:“我也是心情焦急,话不得体,望看在皇上亲政的大局上,格外宽容一二。”说罢两个人为了皇上,为了大局,当然也为了表达忠心,几乎就要热泪夺眶。转天,翁同带着李鸿章的允诺离津,李鸿章亲自送行。第三章“我再开个口子”翁同揣着不安的心情回到北京,没有拿到李鸿章挤出来的钱,却也拿到了十件礼品,既不算是满载而归,却也不算是空手而回,只好为李鸿章美言几句,向醇亲王说:“他倒是为皇上亲政的大局也很用心,等他的回音吧。他说他很快就有信来。”
这一等就是七天。七天没有等来李鸿章的信件,等来的却是养心殿的召见。怎么会突然召见了呢?翁同揣着一脑袋的疑云走进殿来。养心殿今日不比往常,除去光绪之外,还有军机大臣刚毅和端王戴漪。他不禁朝奕看了一眼,这不是两军对峙,严阵以待了吗?透过铜炉里的香烟缭绕,慈禧拖着个长脸,拉着个长腔,向翁同开了一炮:“你去天津,朝李鸿章手背朝下,都要来了什么?我可是连个耳闻都没有!”翁同赶忙挑着拣着描述了一番津门晤谈的经过,缀上一句解释:“臣没等到他的回音,因此未来奏报。”慈禧故意地问:“这算不算是他的回音?你念给皇上和大家听听。”翁同接过奏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位因贪污被革职的官员走李鸿章的门路,愿献四万两银子助修颐和园,换个重登宦途。岂有此理!翁同读后加了评语:“这事不可行。若是行了,贪官污吏都可重新弹冠相庆了。”慈禧唔了一声:“这话在理,刚毅,你说呢?”刚毅揣度着慈禧的心思说:“此人肯为皇太后献银修园子,既有忠心也有孝心,,是否赐他革心洗面之机?”慈禧嗯了一声:“这话也在理。戴漪,你也说说。”戴漪搬出了一套大道理:“皇太后庆六十大寿,正是显示天朝之盛,乃头等大事。现在银两奇缺,为了把园子如期修成,似乎暂且开个口子,以后绝对不准。”慈禧哦了一声:“这话也有理。醇亲王,你为修园子连海军的款项都挪借过来了,你也说说。”奕转着眼珠来个两参合:“这事似乎可行,又似乎不可行,是否从长计议一下?”慈禧啊了一声:“这话也在理,口子一开会有溃堤之灾!皇上,是耶非耶,你拿个主意吧。”光绪的两只眼一阵紧转,讲话的人里,他赞成的不敢支持,他反对的不敢批驳,只好推了回去:“皇阿妈圣明,皇阿妈裁决!”慈禧哼了一声,借题敲打几句:“我就要以垂帘听政改为训政,到拿主意时你怎么不拿主意?你不拿主意,我也不拿主意,倒看李鸿章是什么主意吧。”戴漪赶忙把话垫过去:“李鸿章既然上了奏折,就是有意这样办。”慈禧嚯了一声:“那就按李鸿章的意思办吧。至于以后怎么办,醇亲王,你从长计议之后,上个奏折吧。”翁同浑身冒汗,只有他被晾台了。第四章烂透的苹果清王朝的腐败越发沉重了。在科举考试可以营私舞弊,在不参加科考也可捐班买功名之后,如今又添了个庆寿修园子献金之路,于是一些跌下马来的贪官污吏又可弹冠相庆了。几十万两银子竟是流水一般流进修园子的工程处。数目不算小了,却是禁不住慈禧的心血来潮,光是烧香、看戏、荡舟不够了,还要散步。她的散步与众不同,绝对不能让太阳晒着,于是工程浩大的万寿长廊项目又加了进去。这笔钱又从哪里出?万般无奈,被翁同惊声,吃李鸿章怒斥的举洋人的洋债修颐和园的蠢话竟然变成了事实!这两件蠢事都被当做情报,从天津的日商洋行驾着电波飞进了日本东京首相府。首相伊藤博文立即召集陆军省的陆相与海军省的海相一起研究,睁着一对猫眼问:“什么的你们看到?”陆相看到的是:“清王朝在这个愚昧而又纵欲的女人统治之下,我们放胆东进的有!”海相想到的是:“英国阿摩士庄造船厂的那艘航速最快的巡洋舰,怪不得李鸿章迟迟不交定金呢。我们买到手的有!一举歼灭北洋水师的有!”两个人的嗅觉灵敏。伊藤博文展开一幅中国地图,猫眼仿佛又变成狼眼,谗涎欲滴地问:“支那如同一张又厚又大的肉饼,先吃哪一口的有?”陆相指着朝鲜半岛:“支那的属国,但驻军的没有。正好大大一口吞掉!”海相指着台湾岛屿:“搭好跳板,台湾也一口吞掉的有!”两个人的胃口好大。伊藤博文又瞄着中国地图,狼眼仿佛又变成狗眼,嘀嘀咕咕地问:“我们又要占领朝鲜,又要拿下台湾,你们把握绝对的有?”陆相回得坚决:“占领的把握绝对!但一定要诓骗清王朝也派兵,以便堵住西洋人的干涉。”海相也回得铁硬:“护送陆军进攻朝鲜,全歼北洋水师,我的也把握绝对!但一定要把李鸿章拖着不交定金的快速巡洋舰买到手,先捡他的便宜的有!”伊藤博文又瞄着中国地图,狼眼仿佛又变成虎眼,大张着嘴说:“如果你们把握绝对的有,那么我们乘胜追击,,趁虚而入,肉饼再多多吃上几口,我们在长城脚下,山海关前和坠着猪尾巴小辫的支那官员签城下之盟的有!”原来首相的胃口比陆相海相都大。难得的正是这胃口大啊!三个人忽然互相错着眼珠,会心地大笑起来。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伊藤博文板起面孔,厉声说:“清王朝已是烂透的苹果,我们占领朝鲜,掠夺台湾,进军满洲已是稳操胜券。但也还要运用中国人的智慧来征服中国人。他们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话,要派出侦察人员,侦察敌情的有!他们还有‘小题大做’的话,要制造借口的有!”第五章喊打声声叶志超告急的电文飞进了养心殿,养心殿仿佛爆炸了那样,喊打声声。一向文质彬彬的翁同变得浑身冒火,慷慨激昂:“日本不过扶桑一岛国。大唐盛世,他们有众多遣唐使前来,文字、经学、诗文、佛学、典章、技艺、服饰无不移植而去。近些年来,明治有维新之举,稍有所成,竟敢藐视天朝,窥我属邦,斯可忍孰不可忍?李大人,收起你那作揖外交,打吧!”刚毅也喷着火苗,激昂慷慨。见此情景,醇亲王只好也呼应几句:“当初中法之战,我们打得不错,结果却是趁胜乞和,直到现在还有人责难声声,倭夷如今又来欺负我,万万不可再行示弱,李大人,你就把你苦心经营的淮军与北洋水师扔出去,打吧!”李鸿章默不作声,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其实他脑海里惊雷闪电响成一片:“哼,一群意气用事的蠢才!哼,一拨说大话烂不了舌头的家伙!哼,所有的钱都花在修颐和园了,武器装备差了一大截,这仗能打得了!”善于察颜观色的慈禧自然窥出这无言的表情,她撩开来问:“李鸿章啊,你也就别哑巴吃饺子,光心里有数了,这仗究竟能打不能打?”李鸿章一炮轰出:“这仗不能打!”慈禧紧追一句:“这仗怎么不能打。”李鸿章提出了三条理由:“洋枪洋炮不如倭夷不能打;战舰航速不如倭夷不能打;洋务运动不如倭夷也不能打。”慈禧心里有数,上上下下都是一些酒囊饭袋,腐败成风更不能打。但她不说,只是再追问一句:“我们的兵已经进了朝鲜,怎么撤回来?总得有个台阶,总得照顾上国的体面啊!”李鸿章似乎找到了台阶:“朝鲜王室刚刚发来电报,要求我们从朝鲜撤兵,既然请兵是他们,退兵又是他们,也可自圆其说了。”一直端坐侧座,装聋作哑的光绪却蹿了起来:“朕实在忍无可忍,不能再做活哑巴了。这样逆来顺受,连朝鲜都可以任倭夷宰割,朕这败家子的皇帝也就不必再做摆设了。大清王朝的尊严还有没有?”光绪一席话,把养心殿的人都说愣了。第六章捷报传来多亏李莲英闯了进来,而且喊喝连声:“大喜啦,大喜啦!”慈禧暗暗喜欢,还是李莲英灵,在关键时刻能救场,但脸上却板得像一块案板,说道:“养心殿是皇上发脾气的地方,哪有你乱喊乱叫的份!”李莲英打着躬说:“奴才有罪,可是大喜临门,奴才也情不自禁啊!”“养心殿里人人都在冒火生烟,你怎么倒说大喜临门了呢!”李莲英赶快把一份黄缎的本子捧过头顶:“天朝之师在朝鲜平乱不说,接连战胜了来犯的倭夷,岂不是大喜临门?”慈禧的案板脸登时松开,朝李鸿章说:“你的部下给你增光添彩了,您快念给皇上和大人们听听。”李鸿章接过黄缎的本子,内里夹着叶志超报捷的电文,称倭夷占领汉城之后,立即派兵分两路向牙山扑来,当即被击退;稍缓,增援队伍赶到,又被击退,遗尸遍野。但牙山无险可守,前已有电痛陈利害,为保住兵力亦为诱敌深入,已向平壤城胜利转移,以便凭坚固之城池尽歼来犯之敌。李鸿章读完电文,一阵喜上眉梢。还是叶志超啊,不减当年之勇,不负他的殷殷重托,果然一锤子买卖砸出彩来,重创倭夷啊!可又一阵疑云重重,怎么打了胜仗反而一退千里,岂不是半个朝鲜都已不守?
搅碎李鸿章又喜又疑的思绪,一片喊打之声又起。翁同再次慷慨激昂:“李大人,你还有何话说,叶志超是你手下的战将,他带六营兵就打了这样的胜仗,请问这仗能打不能打?”奕这时也不得不再喊上几句:“叶志超有勇有谋,他这移师平壤实是妙计一着。李大人,你就豁出去大打一场吧,皇太后六十大寿,颐和园落成了,朝鲜战事大胜了,岂不是三全其美的天朝盛世?上可以对列祖列宗,下可以对子孙万代的千秋功业?”李鸿章还是既不认可也不反驳,一副听之任之的姿态,其实在暗暗划算着;这些人在大话后面究竟暗藏着什么心计?但这话却被最工于心计的慈禧接了过去,她转着眼珠说:“为我庆寿修颐和园以示天朝之盛,你们不说我也清楚,闲言杂语不少。现在朝鲜大捷代我说了话,我们受洋夷的压迫难道还受倭夷的欺负?李鸿章啊,既然皇上决心一战,那就打吧,先给叶志超升个官,让他再给大清王朝露露脸。”第七章千古奇闻称得上是千古奇闻了。叶志超战战兢兢地接旨,寻思着要受革职查办的处分,弄不好连吃饭的家伙都得砍掉。但灌进他耳朵里的却是以战功赫赫受赏,还提升为入朝各军的主帅。连他都在暗暗唤着:“荒唐荒唐!腐败腐败!”牙山的胜仗是先锋队伍聂士成打的,他本应带兵增援,结果却是抢先后撤,两战两捷纯属笔墨游戏,只为兵退平壤做个借口,万没想到纸上的盾牌竟然成了升官图!他暗暗唤着:“世事从来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谎报战功的事,从剿捻军时就有,只是这次造假造得过于玄虚了些。好在朝廷大喜,圣旨都下来了还能再变动吗?肯定蒙混过关了。”于是从心安变成理得,又从理得变成挺胸叠肚,以功臣自居了。做为主帅,叶志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胜仗变成败仗的聂士成回防辽东半岛,以免包子露了馅。做的第二件事就是“置酒高会”,齐集平壤城的四位将领,马玉昆、卫汝贵、丰升阿和左宝贵。这话说得大家兴高采烈,于是在酒席桌上又吃又喝。但装满一肚子鸡鸭鱼肉的四位将领却不肯离席,这平壤城究竟怎么个守法,还需从长计议,妥善安排。山东大汉,心直口快的左宝贵抢先提出一问:“叶帅,你坐守平壤,以逸待劳,单等倭夷送货上门,固然是一策。但倭夷侵略朝鲜蓄谋已久,他们的队伍正源源而来,一攻不克再攻,再攻不克三攻,势必攻下为不可。这仗究竟怎么打?还请叶帅三思!”既然左宝贵开了头,马玉昆也就开了口:“牙山攻防战中,叶帅战功赫赫,但不知是怎样退敌的?我们也好学学。”既然马玉昆开了口,卫汝贵也就开了腔:“牙山两战两捷,倭夷伤亡惨重,为何不乘胜追击,拆掉他们登陆跳板,反而退守平壤,坐等他们援兵源源而至呢?”既然卫汝贵开了腔,丰升阿也就发了话:“坐守平壤,以逸待劳固然不失上策,但倭夷的炮火来自洋夷,十分猛烈,我们死守平壤,一旦城池被毁,又将如何?”叶志超一阵心虚气短,几乎连舌头都找不到了,赶忙扛出一块大牌:“叶某不才,一介武夫而已。每做一事每行一步都是踏着李鸿章李大人的脚步。他有三句话使我刻骨铭心,这就是‘外须和戎,内须变法,以夷制夷’。吃透这三句话,我的守平壤的精神也就心领神会了。”第八章我从来都两眼睁着左宝贵是个疾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军人,他有一句话,“我从来都是两眼睁着。”到处流传。这话来自他任奉天总兵时。奉天是清王朝起家的地方,因此队伍中还有不少八旗子弟,他们生来就吃钱粮,好逸恶劳,纪律散漫,偏偏还升迁极快。有个身为管带的清王朝宗室,自恃享有“刑不及身”的特权,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从集市中掠走民女。苦主告到左宝贵的帐下,左宝贵立即找来管带,问他:“你有这事没有?”管事居然仰着脖子说:“我又不是为吃粮才来当兵的。总兵大人,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吧!”左宝贵拍响了惊堂木:“我从来都两眼睁着,不能一睁一闭。这抢良家妇女的事是有是无?你说!”管带还没当回事:“我不是抢,只是想玩玩,玩够了我还退给她家。”左宝贵再拍惊堂木:“给我绑了!”管带还不告饶:“你绑了我又能怎样得了我!”左宝贵三拍惊堂木:“拉出去,给我砍了!”……如此公正,如此认真的左宝贵怎听得进叶志超这套言语,怎会被李鸿章的三大主张磨掉了战斗意志。他看出来了,叶志超是躲进平壤,等待和局啊!从这个论断他飞出了这样的闪念,连骨头都软了的叶志超当真在牙山两战两捷吗?从这个闪念他又飞出了这样的决断,派侦察兵出城,摸清情况要紧!一队侦察兵骑着快马,当夜驰出城去。在距平壤城百里之遥的地方,遇上了一拨又一拨退下来的败兵。不用打听,这伙败兵已是吼成一片了。侦察兵回来,把情况端给了左宝贵。今晚的“置酒高会”是在万盛园大酒楼。左宝贵走进酒楼,叶志超问了说:“宝贵,您怎么来迟了呢?”左宝贵赶忙遮遮掩掩:“忙着察看地图,找准倭夷来犯之路,耽搁了时间,还请叶帅海涵。”叶志超就也涂涂抹抹:“宝贵,难得你如此用心,但不知察看结果如何?倭夷若是当真来犯,都将从哪里进军?”左宝贵一阵气往上涌,居然还有“若是”与“当真”的前提吗?他用话顶撞回去:“倭夷侵犯朝鲜已是蓄谋已久的事。现在大军已经登陆,汉城已经到手,朝鲜王室已经装进他们的口袋里,平壤还会不攻不夺吗?”叶志超一阵血向上涌,怎么左宝贵竟用这样的语句和他讲话?他也用话碰撞过来:“皇太后六十大庆,颐和园修得金碧辉煌,正是天朝之盛,倭夷还敢莽撞?”左宝贵竟是半句不让:“正因为皇太后六十大庆,颐和园修得金碧辉煌,倭夷这才乘虚而入呢,这个仗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吗?这和局的梦不能做着不醒吗?”这话就像一堆钢铁砸在酒席宴前,惊得几位将领面面相觑。还是叶志超会拐弯抹角:“还是宝贵有心啊。好好,我明天召集大家研究。守平壤,我们一定要守出个样儿来。不过今天这酒还得喝,就为我们慈禧皇太后的六十大庆干上这一杯,祝她老佛爷万寿无疆吧!”第九章像是织在网里庆寿酒是个压人的大题目,左宝贵不敢不庆,赶忙一饮而尽。这一来,全都抓住了题目,左一杯右一杯,直喝得左宝贵两眼发直,舌头发木,什么话也不说不讲了。叶志超十分得意,最后是派人送他回营去的。左宝贵醉倒在木榻上,等送他的人去了。忽然一跃而起,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木着的舌头灵活了,他大声骂了句:“我左宝贵也是你叶志超灌得醉的,这条瞎驴!”随后吩咐把师爷请了进来,要师爷写个奏折上去,弹劾叶志超临阵脱逃,谎报大捷。吓得师爷直抽凉气:“这奏折上不得啊!上了又会落在谁的手里?”左宝贵反问一句:“你说会落在谁的手里?”师爷伸出三指:“如果落在皇太后手里,现在她正一门心思扑在庆寿上,她会压住的。如果落在皇上手里,翁同与李鸿章宿怨很深,势必抓叶志超的头颅向李鸿章抛来,但入朝的队伍主要是淮军,岂不因而大乱?如果落在李鸿章手里,只消向叶志超吹吹风,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左宝贵被这分析冷却下来。他叹了口气:“如今我们都像织在网里一样,动弹不得。不过就任他谎报胜仗,蒙骗朝廷吗?”师爷挂起一脸笑:“俗话说得好,纸里包不住火,这事还能瞒上多久,临阵脱逃的长跑将军会栽倒在地的,就等着瞧吧。”左宝贵被这断言又冷却了一层,但还是急急切切:“难道平壤城就任他心存和局,一误再误吗?”师爷挂起一脸严肃:“如今只有以国家为重,尽心竭力而为之了。”师爷稍一停顿,接着又说:“左大人,你助叶志超打个胜仗如何?你为他振起虎胆如何?”左宝贵被这话吸引住。他两眼大睁了,决定迎难而上:“给我拿地图,我这就去见他。”揣着一肚子酒和肉回到大营,叶志超忙着消化油腻,在夜幕下静悄悄地做气功。正心清意静,渐入佳境呢,左宝贵已经不听拦阻,闯了进来,连声喊道:“叶帅,恕我莽撞了!”喊得叶志超不得不收住气功,发出奇音:“你不是醉酒了吗?”左宝贵发出得意的笑声:“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叶志超发出怪音:“我这里天天设宴为的什么?为的就是以诚相见,以情相待。你装酒醉岂不是把大家都耍了?”左宝贵压低嗓音:“我若不装着醉酒,岂不把这一夜时光全都空抛?我是献计来的。”叶志超发出诈音:“你要献计!你要献上什么计?一座平壤城还不够你守的?现在是一座城由你们四人分守,你就别再多思多想了。”第十章“只好如此”两个人进了正厅,又都变了个样。左宝贵婉转地说:“叶帅,你已经立了战功,这计若成,你还能再立战功再次荣升。”叶志超也绕着弯讲:“宝贵,我们都是脑袋系在裤腰带到朝鲜来的,还是稳当一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左宝贵听着刺耳,只好一炮轰来:“枪鸣炮响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怎么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叶志超木着个脸子,也一炮轰去:“洋夷炮火猛烈,你不是不知道;倭夷靠维新变得强盛,你也不是不清楚,难道光凭热气打仗吗?”不可硬顶,左宝贵赶忙又缓声缓气地说:“叶帅,你意欲凭平壤城以守代攻,我想你是考虑到这一点的。但他们长途远征,也有洋枪洋炮无法弥补的弱点。”叶志超也就摆出恭听的姿态:“宝贵,你这可是慧眼别具了,请道其详。”左宝贵扛出一块大牌:“明朝大将戚继光,他是怎么治服倭寇的?主要一条经验就是诱敌深入,然后设计聚歼!”叶志超不是豁然开朗,而是大失所望!“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若是他们不肯中伏呢?”左宝贵打开带来的地图:“倭夷不肯中伏,我们也可诱他们中伏。我们在这两条路上截击他们,然后退了下来,他们必然乘胜紧追,然后在这险要处打个埋伏!”叶志超不得不摇头了:“守住平壤,我们三十营兵力已捉襟见肘了,还能兵分两路设伏!”左宝贵拿出了他沉思已久的推断:“两路之中最有可能的是这一路。我愿在这一路设伏,打倭夷一个稀里哗啦。”叶志超不光摇头而且发出尖声:“你怎么断定倭夷必走此路?神机妙算不成可就是弄巧成拙!”左宝贵回答得铁硬:“聂士成聂总兵的队伍顺这条路退下去的,倭寇势必跟踪急进。”“你又怎么断定倭夷势必跟踪急进?”左宝贵忍无可忍:“聂总兵的队伍是从这条路败下去的,倭夷当然懂得乘胜追击!”吓得叶志超一阵心慌意乱,半晌这才使出他的主帅派头:“我命令你只准带兵守城,不准带兵出城!”气得左宝贵没应一声,扭头就走,回到营部,他向等候佳音的师爷发出刀砍似的声音:“叶志超已是个丢了魂的人,不可救药。我的主意已定,你大笔一挥吧。”师爷惊问:“半点余地都没了吗?”左宝贵下了断语:“此人不去,平壤不能守。请您把这话也写进奏折。”师爷吸着气说:“下告上有违纲常,若是龙颜大怒呢?”左宝贵昂首挺胸:“脑袋掉了无非碗大的疤。你就写吧!”师爷只好稍稍变通:“双管齐下吧,既向皇上上奏折,也向李鸿章上禀报,话说在禀报里。李鸿章虽然重用安徽人,但在大是大非上他不敢犯糊涂的。”第十一章万不能守与万守不住叶志超料想负气而去的左宝贵不会罢休,于是抢先一着,向老上司连发两电。第一电说倭夷已控制朝鲜王室,迫令宣布废除所有与中国的条约,平壤势在必得,“万不能守!”第二电说日军必将两路进犯,平壤守军有限,“万守不住!”李鸿章读过两份电文,疑云丛生。叶志超退守平壤的理由是以逸待劳,全歼来犯之敌,怎么又变了卦?再说,他一直有个不解之谜,聂士成和他的队伍在作战上都强叶志超一筹,怎么聂打的是败仗,叶打的却是胜仗?既然打了胜仗,竟坐视聂打了败仗不救?恰恰这时左宝贵的禀报飞来,弥天大谎撕了开来!李鸿章仿佛被火烧了个焦头烂额,暗暗唤着:“叶志超,叶志超,我一手把你提拔起来,到关键时刻,你却把你的老上司砸了!叶志超,叶志超,就因为你贪生怕死,声势浩大的淮军毁了,朝鲜的和局没了!”但他表面上只能装成无动于衷的样子,冰着个面孔向幕僚吩咐:“着叶志超坚守平壤,不得后退一步,违者重处!”又锁着两道眉峰向幕僚吩咐:“向皇太后和皇上写个奏折,就叶志超虚报战功一事有失察之咎,请求议处。但临阵易帅困难殊多,着叶志超坚守平壤以观后效。”光绪的复电迅速飞来,他当然也看到了左宝贵的奏折,竟然只字不提,而是“应勿庸疑。着该大臣火速调兵,稳固朝鲜战局。”李鸿章的冰脸化开了,气血方刚的光绪这回没用言辞砸他,是受他皇阿妈的示意,还是得他翁师傅的指点?不论是谁的作用,李鸿章都有封疆大吏、顶天立地之感。但这顶天立地之感转瞬即逝。光绪的又一份电文飞来。言辞之间怒火冲冲:“查英舰高升号被击沉,使赴朝兵勇尽丧海底。朝野为之震动。言官纷纷上疏,质问吾北洋水师何以不负护送之责?何以只在沿海巡航?是否有贪生怕死,畏敌避战之嫌?着即查明,并火速派兵入朝,由北洋水师派舰护航,以解平壤危急,以正朝野视听。”李鸿章被这些词句砸得浑身一阵抖颤,这不是在逼他把北洋水师也抛出去吗?抛出去之后,北洋水师还能留下多少?他暗暗唤着:“翁同,翁同,你居然借北洋水师官报私仇,用心好狠!翁同,翁同,毁了北洋水师,你又有什么便宜可占?这是窝里反,最大的腐败!”尽管面对窝里反,李鸿章还是圣旨不可违,下令北洋水师出海护航了。但还是亲自拟了一份奏折,申述战舰航速不够,炮弹奇缺,如果万一与敌舰相遇,不堪设想,还想保住北洋水师。第十二章能不打就不打能不拼就不拼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是从长江水师走出来的。长江水师是封建闭守时代的海军,木质大船,全靠扯帆借风航行。他因家贫辍学,但少年有志,岂肯在木槽船上打发一生,于是改投淮军。在镇压捻军起义中屡立战功,再加上他是安徽庐江人,被李鸿章看重,升迁极快。光绪元年,李鸿章奏准建立中国新式海军,在淮军将领中唯一有过木船水手经历的丁汝昌就被推上了缔造中国新式海军的岗位上来。从购买第一艘铁甲船到北洋水师正式建成,都是李鸿章拍板,他来执行。今天也是这样,他接到了老上司要他派船护航运兵的命令。李鸿章为他亲手写下八个大字:“不露声色,速去速归。”丁汝昌全明白,老上司有难言之隐,老上司虽然不得不遵旨行事,但还是要保住北洋水师,能不打就不打,能不拼就不拼。李鸿章的“不露声色,速去速归”自是绝对机密。万没想到这份绝对机密的电文却变成了日文,正赤裸裸地躺在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条桌上,这是日军参谋本部派赴天津的一个侦察组,借一家商店做掩护,白天察看动静,夜晚搜索电波,终于破译出来这份密电。掠过欢腾,海军省的海相在夸耀:“支那的北洋水师终于逼出海洋来了。这是我们断然击沉英商高升号运兵船的必然结果。正好就此突然一击,干掉的有!”陆军省的陆相也在夸耀:“支那辫子兵再次跨海赴朝,这是我们以迅雷之势,火速占领汉城,火速囚禁朝鲜王室,火速攻克牙山的结果。李鸿章把兵调了出来,那就回去的没有。必须快快增兵朝鲜,赶在李鸿章援兵到来之前,吃下平壤的有!”海相陆相兴高采烈地说着,伊藤博文下了命令:“海军截击北洋水师,陆军进攻平壤,统统当务之急的有,齐头并进!”伊藤博文十分得意,就“不露声色,速去速归”八个大字做出他的四点剖析:第一点,这充分说明李鸿章不肯硬碰硬打的心绪,而这心绪正是和他一贯“外须和戎”的主张相吻合。第二点,既不敢硬碰硬打,却又铤而走险,这正是清王朝内部勾心斗角的结果,实际上已是乱了套。第三点,勾心斗角已经分裂成慈禧的后党与光绪帝党之争,他们还有心打仗?他们已无心打仗了。第四点,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的崇洋病与恐洋症与日俱增,他们哪里还敢御敌。他大声喊喝了:“对于一个烂苹果似的王朝与国家,你们自管放手去打,大胆去攻!”第十三章平壤沦陷左宝贵一团烈火似的奔上城去,一眼就瞅见那伙攻城的倭夷了。他们弯腰前进还响起了一通鬼哭狼嚎,既是临阵壮胆,也是面对死亡的哀鸣。左宝贵喊了一声:“既然你们送货上门,我当然一概全收。”他抓起拉炮的绳索一口气连发三十六枚巨炮,登时拦住敌军的攻势。就在他准备发射第三十七枚炮弹之时,敌军的炮弹袭来,左宝贵被炸得向后倒退了几步。他的右臂受了伤,左腿也挂了花,但他还是竭力支撑着身子,还是极力向前蹭去,右臂不能拉炮绳了,那就用左臂试试。就在他刚刚蹭行了一步之时,敌军的炮弹又袭来,左宝贵再次负伤,终于倒了下去。主将阵亡,自然兵勇慌乱一团,多亏那名吃了猛击一掌的部将,耳边缭绕左宝贵那“你就应该上去”的吼音,他勇敢地走上城去,拿起左宝贵的腰刀,大声喊喝着:“听我的指挥,接着打!为左大人报仇,接着打!”痛心的是,盖过部将喊喝的是主帅的声音。叶志超紧着挥手:“不能意气用事,保住兵力要紧。左大人已经阵亡,你们还不快撤!”叶志超又紧着跺脚:“倭夷不是三面攻城,而是四路进军。你们再打,可就是被抄后路,全都陷在平壤!”叶志超又紧着捶胸:“你们如果不听劝告,我可就不再奉陪了。守平壤城的堂堂主帅绝对不能落在敌手!”越喊越胆怯也越说越有理的叶志超,不管不顾了,他骑上马径自弃城而去了。叶志超带着他的随从和士兵奔到西门,西门这里并无战事,只有小股敌军,只要响枪还击就撤走。这是日军大将山下有朋的策略,摆出就要抄后路之势,逼守军自撤。他最怕的是守军紧闭四门就是不退,那将要耗费多大的兵力、物力攻城。丧魂落魄的叶志超他自然是乖乖地中计,他朝守西门的丰升阿喊:“玄武门失守,左宝贵阵亡,你还不快撤?我可是不能留在这里束手被擒,为天朝威严丢丑现眼!”说得丰升阿也就带队跟着撤离,弃西门于不顾了。守南门的马玉昆与守北门的卫汝贵,因为他们迎战的都不是日军主力,因而打得都不错,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但接着迎头几棒打来,左宝贵阵亡了!玄武门失守了!叶志超临阵脱逃了!丰升阿弃守西门了!孤守一面城的马玉昆长叹一声:“我们泱泱大国,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卫汝贵短吁一声:“我们怎么弄成文官贪财,武官怕死的局面!”但接着也就弃城而去了。就在平壤不守的次日,五艘兵船到达朝鲜,痛心的是已无法扭转败局了……第十四章归航北洋水师完成运兵护航任务,丁汝昌长吁了一口气,总算不辱使命。然而就在这时,李鸿章的密电飞来:“平壤已陷,极力掩护,火速归航!”丁汝昌刚刚放下一半的悬心又提了上来。他立即下了命令,所有舰船上足用水,即刻归航,舰队必须拉开距离,不准挂旗,不准灯光外露。他部署得十分具体,有人说他半路出家,其实他在实践中摸索得够个行家里手。未免遗憾的是,这些措施在夜幕下可以无影无踪,到了朝霞满天,大海一望无际的那刻,却是不起任何作用了。特别是每只战舰上都有个烟筒,每个烟筒都在浓烟滚滚,尽管战舰拉开距离,浓烟似乎变轻了些,还是留下一道连绵不断的烟痕。烟痕迅速被已经破译了李鸿章密电的日本海军舰队搜索到。他们开足马力,疯了似地向前扑来。日军舰队较北洋水师战舰多了两艘,他们摆开的是一字形阵,企图围住北洋水师。北洋水师摆开的是雁形阵。作为带头的两只大雁,特别是旗舰定远号,凭着它的吨位重与铁甲厚,宛如一把利剑刺来。丁汝昌又威风凛凛地亲临舰桥指挥,迅速地冲破敌舰的一字形阵,重炮齐发,连使三艘敌舰起火。到底是亚洲第一舰,压住了敌舰的气焰,丁汝昌兴奋地喊喝:“打得好!”但还要好上加好,他下了命令:“集中火力,猛轰倭夷旗舰吉野号!”定远号的重炮向吉野号猛轰了。第一炮落空,仅仅在船边激起高大的水柱;第二炮进了一步,吉野号旗舰的护拦被炸掉一截。丁汝昌又兴奋地喊喝:“只差一点点,接着轰!”但重炮却哑住了声音。制敌取胜的关键全在这几炮啊,丁汝昌跺了跺脚,他兴奋地喊喝变成了厉声地质问:“怎么不开炮?怎么错过战机!”报告迅速传来,重炮炮弹仅剩一枚了!丁汝昌有些气短,但还是喊喝:“怎么剩下的这枚炮弹不发?赶快轰出去!”但重炮还是哑住了声音。报告迅速传来,原来这枚炮弹不对口径,发射不出。丁汝昌又跺了跺脚,但厉声却变成了哀叹:“腐败,一切一切都坏在腐败!”战局是瞬息万变的。躲过定远号的重炮猛轰,吉野号依仗它的快速与灵活,猛然转过船身,反而重炮向定远号猛轰。丁汝昌被从舰桥上震到舰桥下,摔成重伤。兵勇过来,准备抬他进舱,他连连摆手,示意把他抬到甲板中央,这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地方,他用颤抖的声音喊:“接着打!重炮打不了就用小炮!”兵勇们见主帅临危不惧,负伤不退,自然人人奋勇,用小炮还击。借着微弱的火力使敌舰不能逼近,然后左冲右闯,辗转突围。但突围不成啊!敌舰吉野号带领三艘战舰围住了定远号。第十五章北京城沸沸扬扬平壤沦陷,宁静的北京城忽然沸沸扬扬了。人们痛心疾首,北洋水师在海战中受了重创!此刻坐在养心殿里金黄色正座上的是又瘦又弱的光绪:“天朝威严何在?上国体面何存?居然闹成这个样儿,腐败腐败!”养心殿内一片死寂,无人答话也无人呼应。军机大臣刚毅,暗暗唤着:“没毛的鸭子,对日宣战就你喊得欢,如今锅砸了壶也碎了,看你这从皇太后垂帘听政熬到垂帘训政,又怎么扑腾那没毛的翅膀吧。”偏偏光绪的翅膀竟朝刚毅扑来:“你身为军机大臣,遇上这样朝野震惊的大事,你总该拿个说法吧。”刚毅扫了醇亲王一眼,又瞄了翁同一眼,把话推了过去:“皇上圣明,醇亲王是海军衙门大臣,翁师傅又到天津找过李鸿章,还请他们说说讲讲,恕臣慎言。”光绪自然心里有数,刚毅是趴在他皇阿妈脚底下的一条狗,到这关键时刻他不吠不叫,倒要慎言了。慎言可不行。就又逼来:“朕问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你说这事怎么办吧!”刚毅连声应着:“依臣之见,这事,这事……”可就是挤不出下文。如果年轻气盛的皇帝就此龙颜大怒那还得了!明摆着的,醇亲王与翁同都给这位没毛的鸭子填过食了,戴漪忙挺身而出,护住一鼻孔出气的刚毅,站出来说:“这事醇亲王不好说,翁师傅不好讲,当然刚毅更有为难之处,那就由臣直言无隐吧。”光绪眨了眨眼皮,怎么冒出这么个王公大臣出来!他出来说话也好,光绪嗯了一声:“那你说说吧。总要使朝野不再沸沸扬扬,保住朝廷为是。”戴漪忙说:“皇上圣明,皇上一直是本着皇太后懿旨,将入朝平乱与对日宣战这样的大事委托在李鸿章身上,都是李鸿章用人不当,这才有叶志超这样胆大妄为,既谎报军情于前而又弃平壤城脱逃于后的事,叶志超要拿办,李鸿章要革职!还有北洋水师迟迟不令出海,出海又不将炮弹供应充足,丁汝昌也应拿办!”光绪吓了一跳,万没想到戴漪把李鸿章整个推倒。忙问:“这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由谁接任?这朝鲜战局未了之事又由谁来收拾?”原来戴漪心里早有打算:“臣愿推荐年轻有为之士接替。荣禄堪当大任。”荣禄是他皇阿妈脚下的猎犬啊!光绪忙朝他亲爹和翁师傅望来。奕急讲:“李鸿章虽有用人失察与调度无方之责,但临阵易帅未免震动太大!”翁同紧说:“淮军与北洋水师都还在他手中,是否先打一顿板子再说?”第十六章不能说是败仗这顿板子究竟怎样打法?翁同大笔一挥,一份黄缎子缠着的《光绪诏书》被专人捧到了天津,进了直隶总督衙门。当着大大小小的官员,那人喊喝一声:“李鸿章接旨啊!”李鸿章赶忙双膝跪倒,就听那人拿腔拿调地念道:“自倭夷入侵朝鲜以来,李鸿章奉旨统筹全局,总统军务,责任至为重大。竟然用人不当,调度无方,使朝鲜重镇尽失,北洋水师又受重创于海上。贻误戎机,辱国丧师,罪莫大焉!着即拔去三眼花翎,褫去黄马褂,以示薄惩。李鸿章应力图振作,督率各路将领奋力进击,将功赎罪,钦此!”喘了一口大气,重又喊道:“李鸿章谢恩啊!”李鸿章赶忙叩首叩首三叩首。然后是大大方方地直起身形,恭恭敬敬地接过《光绪诏书》,利利索索地拔去了帽顶上的三眼花翎,亲亲切切地招待来人落座品茶,随后是派人把黄马褂捧了过来,把一桌酒席摆了开来,把十样礼品送了上来。待到一场强撑着的热闹全都散去,李鸿章回到他的公馆,脑壳里鼓号齐鸣:“光绪这样毛毛糙糙,他能维新得了吗?”“如今是败局已成,他们心里有数无数?”“全然无数!叶志超固然是我用人不当,摘我的三眼花翎应该;但丁汝昌在黄海大战中打得不错,还有一位英勇壮烈,‘誓不生还’的邓世昌,怎么也算我用人不当?怎么就褫我的黄马褂?”但他的闪念忽然停住,自己朝脑门上猛击一掌,怎么胡思乱想到这地步,把君臣父子的纲常都翻了个?他可不能做乱臣贼子,赶忙一跃而起,上个奏折,自责“统帅不力,罪过至大,朝廷谴责,不容推卸。却又情不自禁,要解释几句。李鸿章的奏折飞进紫禁城。光绪打开奏折,登时又喊又叫:“李鸿章好大胆,朕刚刚示以薄惩,要他将功赎罪,他就以谢罪之名来个顶撞之实。他眼里还有朕这皇上吗?”正帮着看奏折的珍妃惊出声来:“我说皇上,您这肝气犯错了地方。李鸿章的奏折言之有理。”珍妃指着奏折上的一段话连批带讲:“李鸿章说倭夷学习西法,制兵船造器械越来越精,而我大清王朝限于财力,阻于清议,未能放手去做,因而相形见绌,这话说得对,一针见血之言啊!”李鸿章的奏折又飞进乾清宫。乾清宫里灯火通明,慈禧正在观赏王公大臣送上来的寿礼。这是又一批寿礼了,寿礼竟是天天不断,但慈禧还是被这份奏折搅碎雅兴。慈禧直起身子,决心将这位权势过重、自信过高的汉臣拿下,厉声喊喝:“明天一早,养心殿议事!”第十七章养心殿里一窝乱分头传达懿旨的人忙了一夜,接到懿旨的人又乱了一夜,天刚扑明时已是齐聚养心殿了。个个两眼大睁,彼此都在捕捉着目光与脸色,弄不清皇太后的重登养心殿,究竟是垂帘训政还是垂帘听政。连慈禧也闹不清楚,她此刻是训政还是听政了,反正她重又坐在那张金黄色的正座上,重又品尝了至高无上、权力集中于一身的快慰。她不可一世地说:“李鸿章上了个奏折,纵论朝鲜战场的因果与黄海海战的得失,似乎话里有话,弦外有音,现在念给大家听听,然后直言无隐,皇上也好闹个明白,我也好闹个清楚。”李鸿章奏折念过,养心殿里一窝乱。端王戴漪头一个冲杀出来:“李鸿章的奏折竟敢指责朝廷,他好狂妄!其实朝野愤慨,异口同声都是指责李鸿章用人不当,陆军用了他的老乡叶志超,海军又用了他的老乡丁汝昌,这怎么能不贻误战机,应该立即撤职法办,以慰民心,以振士气。”刚毅听端王的调门这么高,自然赶快呼应上来:“我们受蓝眼珠的洋夷宰割,难道还受黑眼珠的倭夷欺凌吗?坏都坏在李鸿章的心存怯懦,底气不足。应该严惩不贷。不然的话,如今怨声滔滔滚滚,就会波及朝廷。朝廷不能受到指责。皇太后圣明一世,比武则天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励精图治,比唐玄宗也高出一筹,不能让李鸿章溅了污泥。”翁同觉得有这两位慈禧看得重的人铺垫,李鸿章坐着的这把椅子已经裂了缝,正好他再使把劲,顺水推舟:“与倭夷一弹丸小国作战,竟然丢了朝鲜,毁了水师,李鸿章罪责难逃。皇上仁慈为本,要他力图振作,将功赎罪。他想的却是推卸责任,哀莫大于心死,只有撤职查办了!”醇亲王面对破鼓乱人捶的声势,也来捶上几捶:“奕不才,但对那挪借海军经费修园子,连订购的战舰都退掉,还是犹豫不决的。李鸿章却就这样做了,弄得我有口难分,只怕皇太后也有话难说,李鸿章是个拼命做官的人,应该拿下!”尽管有些话言不由衷,有些话并不入耳,慈禧总算把她要等的话等到,以博采众议方式,把李鸿章撤职查办了。但她还要涂抹几分仁慈与宽厚,不无惋惜地说:“李鸿章就只能脱下官衣换囚衣了吗?”刚刚侧身养心殿的荣禄,寻思着火烧到这个份上,他出来亮亮相,以荣代李的这出戏就算唱成了,他说:“臣另有一见,临阵易帅乃兵家之大忌。何况李鸿章功在朝廷,镇压太平天国于前,剿灭捻军于后,是否就一份奏折重处?”他使的是虚晃一枪。这一枪却使大家直了眼睛,连慈禧也不得不拐弯了:“荣禄说的是。我和皇上再请几位老王爷议论议论这事。”倒把给荣禄升官的事撂住。第十八章“这人绝对不能拿下!”火烧屁股,慈禧也坐不住了。当天过午,就和光绪双双坐殿,把一位冷落了多年的王爷召进了紫禁城,这自然是恭亲王奕言斤了。奕言斤看过奏折,双睛蓦然放亮,仿佛议政王重又登台亮相,大声说道:“李鸿章的奏折写得好,是痛定思痛之言,是知过改过之言,是破除因循守旧之言。这人绝对不能拿下,这人如果拿下,我朝还有堪当重任之才吗?”紧贴什刹海的恭王府,面对湖水冷落多年之后忽然又热闹起来,四抬和八抬大轿摆满门楼两侧。耳目灵活的京城官员争先恐后地前来道喜、送礼、挂号……李鸿章也来道喜了,还点题说:“恭亲王重又出山,力挽狂澜,鸿章也就可以放心地请罪去了。”奕言斤摇了摇头说:“你何罪之有?又为何求去?”李鸿章兜出满腹委屈:“朝鲜王国已全部沦入倭夷之手,我朝二十多年经营的北洋水师又拼了个七零八落,朝野责我调度无方,骂我指挥不力,我不求去又让谁求去?”奕言斤摇了摇头:“你若去了,又由谁来接替?又有谁是调度有方,指挥有力的?朝廷里冠盖云集,但真能顶用的人并没几个;不然的话,还能把我这老朽也搬出来吗?”李鸿章的悬心放下一半:“这话也就是恭亲王您说!”奕言斤索性把乾清宫里的话全都端了出来:“我把话讲在明处,要我收拾残局,那就绝对不能拿下李鸿章。这出戏就得我们两个人唱。”李鸿章整个悬心落地了:“但不知这出戏怎么唱?”奕新叹了口气:“怎么唱?无非再扮演一回替罪羊罢了!”李鸿章不仅悬心落地,连底牌也摸清楚了,赶忙盟心誓志:“我们父子两代沐浴皇恩,兄弟二人全在仕途,这替罪羊的角色自然义不容辞。”奕言斤似有无限感慨:“有你这两句话,我也就放心了。面对危局,为了保住朝廷,你我就做个衰世的忠臣,低头俯首,委曲求全吧。不同的是,十年前中法之战战败乞和,我是第一只羊,到了今天中日之战战败乞和,你职位所在,却是第一只羊了。”李鸿章赶忙表态:“我在奏折中说过,我们面临的是三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危局只有忍辱乞和,以求喘息,以求振兴了。我心甘情愿去做第一只替罪羊。只是倭夷邪火正盛,此时出面谋和,只怕他们会狠咬一口呢!”似乎这一口咬得很痛呢。但奕言斤还是下了断语:“只要保住皇太后庆寿,那就是上上之策。”第十九章德璀琳尽管说是义无反顾地去做第一只替罪羊,但李鸿章回到天津,那通为奕言斤灌输的知遇之恩的热潮冷了下来,未免一阵倒抽凉气,堂堂的大清王朝也向倭夷低头和乞和?赫赫的李鸿章又签这丧权辱国之约?还是拐个弯抹个角吧,他把洋人德璀琳召来。德璀琳又名古斯塔夫,德国贵族。在中英谈判《烟台条约》时,他充当译员,很会左右逢源,被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视为可造之材,升他为天津海关税务司。一来二去,李鸿章也把他看中。在创办洋务运动中对他多所倚重,还给了个顾问的名义,后来,他又入了英籍,成了双料洋人。古斯塔夫和一般洋人的傲气十足不一样,见着李鸿章先是鞠躬后是作揖:“中堂大人有何吩咐?德璀琳一定接受差遣。”李鸿章就绕着弯说:“没有什么吩咐,也没有什么差遣,只是想听听外国朋友对大局的议论。”德璀琳倒是早有准备,而且看得一清二楚:“慈禧皇太后又把她的小叔子请出来,不失为明智之举。”李鸿章赶忙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不失为明智之举?”德璀琳就举个例子:“我是很喜欢赛马的。就以赛马为例,如果我的马已经跑不出前三名了,那就不要再让它跑了,坚决停下来。我看贵国的马也该停下来。这仗是绝对不能再打了。”李鸿章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就绝对不能再打了?难道倭夷还敢跨过鸭绿江不成?”德璀琳还是以赛马为例:“每个买赛马票的人都是这样,如果他中了二奖,那他肯定还要加大赌注,再捞这一奖。朝鲜王国对他们来说仅仅是二奖而已。他们的一奖在中国啊!”李鸿章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唔,倭夷妄图犯我大清王朝自然早已为智者所识。不过这次他们有这么大的兵力财力吗?”德璀琳忙说:“中堂大人所见甚是,中国地域辽阔,倭夷不是几口就能吞掉的。不过他们能多吃一口是一口啊!当务之急还是把他们挡在国门之外,赶快谋和!”李鸿章总算把他要等的话都等到了,仿佛恍然大悟了呢,思索着说:“伊藤博文曾来过天津,谈过两国交往的事,也算旧相识了。你持我的信,以顾问之名去谈谋和之事,意下如何?你既是德国人又是英国人,有话也好谈一些……”德璀琳欣然接受议和使命,但出了李公馆,进了他那花木环绕的洋楼可就另是一副脸色了。立即打开放在顶楼上的电台,亲自向英国外交部发电,请示能不能去?去了又说些什么?不去又如何应付李鸿章?隔了一天一夜,也就是英国外交部经过一番研究做出了答复:“古斯塔夫先生以私人代表身份,持李鸿章之私人信件前去铺垫议和之路,此事可行,并应力求取得成果。成果越大将对掌握李鸿章越为有利。但切记一点,不应与英国政府有任何之联系,以防李鸿章巧使‘以夷制夷’之伎俩。大不列颠帝国必须保持中立态度,待有利之时机再做有利之干涉,未宜操之过急。”德璀琳揣着英国外交部的指示,也揣着李鸿章的亲笔信来到东京。他翘着大鼻子照直来到首相府。万没想到他碰了钉子,伊藤博文拒绝见面,德璀琳只好一个电报通到李鸿章那里。李鸿章急忙一个奏折报到紫禁城。慈禧气得拍了桌子,忙宣大臣进殿议事,不得有误。第二十章明争说是不得有误,偏偏还是有人有误。醇亲王驮着他那肉多油也多的身子来迟一步,没能站在那里恭迎圣驾。慈禧揣着一肚子邪火正没处发呢:“我说醇亲王,你可真能睡大觉啊,是不是又是福晋没把你叫醒啊?这朝廷上又遇着大灾大难的事,你知道吗?倭夷就要跨过鸭绿江,要把战火烧到咱们老祖宗的满洲,你知道吗?有人说为了给我庆寿修颐和园,你和李鸿章挪借海军经费,连添购炮弹的钱都挤光了,说是要多上几十枚重型炮弹,这黄海之战就会是另一个样儿,到处沸沸扬扬,你知道吗?”压得奕登时乱了套,连舌头都找不着了,可又必须挤着声音说:“臣似乎知道,可又不够清楚;臣有失职责,不过责任却全在李鸿章那里,他一向大包大揽!”
翁同瞄着皇上那一脸难堪的神色,接过话来:“皇太后圣明。醇亲王一向宽厚待人,凡事谦让;李鸿章一向大包大揽,又自以为是。挪借海军经费修颐和园为皇太后庆六十大寿还是理所当然,以示天朝之盛,以示皇太后之德嘛。只是连炮弹的钱都扣下来这就大大不妥了。李鸿章难辞其咎!”奕言斤听着这矛头又指向李鸿章的言语,不得不说:“皇太后圣明。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委曲求全,拒倭夷于国门之外,把战火停了下来;只要战火停下来,又非李鸿章出面不可;要使李鸿章出面,过去的陈醋和烂豆也就不必再提了。保住宗社要紧。”光绪听着压住翁师傅的言语,虽然觉得有理,还是很不舒服:“恭亲王所言甚是,但翁师傅之见也有道理,朕不明白李鸿章何以派洋人做私人代表,自找鼻子抹灰!”奕言斤出山,正把赌注压在李鸿章身上,必须解释几句,少不得又带出了议政王的语气:“这恰是李鸿章的聪明之处,不找个洋人拐弯抹角,这和谈之门能打得开吗?”光绪听着这逆耳之音反问一句:“他和谈之门打开了吗?”既喜他们不和可又不愿他们明争的慈禧把话拦住:“还是去找李鸿章直接出面吧。谁揽这差事?”揽这差事?没人应声也没人出面!养心殿里一片死寂。怎么连个出头露面去见李鸿章的人都没有了吗?慈禧冷着个面孔,用眼一扫奕:“我说醇亲王,你虽然一见大海就眼晕,这海军衙门大臣的帽子毕竟戴在你的头上。你去向李鸿章晓以大义。”又用眼扫一眼翁同:“我说翁师傅,你说李鸿章连买炮弹的钱都挪来修了园子,这点钱是够挖湖的还是够盖戏楼的?听了实在痛心!怎么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能让你们做这荒唐事吗?你也去和李鸿章讲讲,不是去算账,是找出个补救的办法。我可不能让那些识文断字的人在背后骂我。我招谁惹谁了,修个园子为我庆寿,那不是你们上的奏折吗?”慈禧耍赖耍到这,仿佛悲从中来,又使出女人的另一手绝活,掉下两串眼泪。醇亲王回到府里发愁地说:“狗咬一口入骨三分,我算是被她咬住了!”福晋急忙用手堵住王爷的嘴:“这话传进她的耳朵里,你这皇上的亲爹也得栽跟头!你是不是疯了?”奕又紧眨眼皮,接着却放声大笑:“借病过关,我可以不见李鸿章,免得里外不是人了。”第二十一章我可是不依不饶奕装病装得邪乎,又哭又笑,还说阎王爷已经派小鬼传他来了,他就是不去。胡话连篇了,还能天津一行吗?当然不能了。翁同匹马单枪哪敢上阵,他向慈禧道了苦衷,说他与李鸿章不睦,和谈之事他说不成。慈禧不但没有冒火,反而有几分高兴,她要的正是这些大臣的互相不睦与互相牵制。翻手云覆手雨,她主意可多着呢:“你要低着头求他,这事倒难办了;我要你昂着头见他,传我的懿旨,你责问他,从开战以来,屡误战机,不论陆战还是海战,都是他淮军将领打的,现在不谈什么是非,也不论什么责任,他身为淮军主帅,又指挥这场战争,总该出头露面把战火平息下来吧?总不能让一名蓝眼珠的私人代表唱这出戏吧?他洋人又怎么唱得起来!你还告诉他,我五十岁整寿被中法之战搅得没有过好;六十岁整寿如果再被中日之战搅乱,我可是不依不饶!”翁同带懿旨来到天津,自然慈禧的言语也照搬无误,特别是那不依不饶四字说得格外有力,仿佛重锤猛然一击!李鸿章登时怒火飞溅,却又什么不说;虽然什么不说,却又怒目而视。翁同赶忙躲过这逼人的眼光,连忙问了说:“这和谈之事,不知李大人又将如何努力?眼睁睁的十月初十,皇太后庆寿的日子也就到了。”李鸿章偏偏回了他个答非所问:“朝野之间据说有这样一种议论,说挪用海军经费修颐和园还是理所当然,但连添置重型炮弹的钱也挪了去,那就不应该了!”翁同心里一震,脸上一惊,连忙哦了一声,似乎闻所未闻呢:“居然还有这样的议论,不知是谁说的?”李鸿章有根有据呢:“丁汝昌在卧病养伤期间,口述一份黄海之战的禀报,言之痛心。说定远号上的重型炮弹只消多上几枚,日军旗舰吉野号就会中弹起火,就会乱了阵势,就会使战局另是一种结果。北洋水师吃了炮弹不足的亏。”翁同赶忙转移话题:“李大人,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这和谈之门又将怎样打开?皇太后和皇上都关切之至呢。”李鸿章压不住火气,一炮轰来:“北洋水师为什么吃了炮弹不足的亏?就是受了你户部的拿捏!”翁同万没想到李鸿章朝他轰了一炮,不得不说:“户部管钱管财,自然能省就省,何言拿捏二字?”李鸿章再轰一炮:“这战舰上的炮弹也是能省就省的吗?如果拿捏二字不妥,那就是腐败。如今已是腐败成风了,痛心痛心!”翁同也不依不饶了,他喊了过去:“你就该据理力争,再次请示拨款。”李鸿章就也喊了过来:“还容我据理力争吗?据理力争还容我做官吗?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倒的大有人在呢。”翁同又喊了过去:“你想的就是做官,难道不是腐败?”李鸿章又喊了过去:“不去做官,不去应付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难道那就不是腐败!”第二十二章痛饮三杯听着一声紧过一声的争吵,李鸿章的高级幕僚不得不走了进来,他们还是老招数,杯酒解怨:“接风宴已经摆好,请二位大人入席,边吃边谈吧。”既然入席了,自然不能再板着面孔争吵。李鸿章抢先灭了火气,双手抱拳:“翁大人海涵,面对倭夷的来犯,我五内如焚,刚才的话说重了。来来,请先饮上一杯。”翁同接着也换了脸色:“李大人明鉴,我来得鲁莽,话又说得直愣,多多原谅吧。我们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李鸿章不但灭了火气,而且开了口子:“经是难念,却也不能扫了皇太后做寿的雅兴。来来,请再饮上一杯。”翁同在做点题之言了:“皇上刚刚亲裁大政,总不能让他如坐针毡,如履薄冰,而且一上来就先碰个大钉子!”李鸿章赶忙昂首挺胸,大包大揽:“翁大人,请你回报朝廷,我李鸿章世代沐浴皇恩,面对危局,一手拒倭夷于国门之外,一手促和谈成功。”翁同反宾为主,敬了李鸿章一杯:“皇太后和皇上最要听的正是议和这话。只是你又怎么让两宫放心呢?”李鸿章亮出他的底牌:“我之派德璀琳作为私人代表东渡扶桑。实际上是声东击西,促英国政府出面干涉罢了。偏偏英国政府坐山观虎斗,准备到时候伸手捡便宜。这不要紧,我自有以夷制夷之策。沙俄早有东进之计,又与倭夷隔海相望,利害相关,他们岂肯袖手旁观?只要他们出面干涉,倭夷兵力物力都已用尽,自然就会见好就收。”翁同官脸变笑脸,连忙送过赞叹之音:“李大人以夷制夷之策实在高明,我可以响当当地回复朝廷了。只是何时得见成效?”李鸿章把握十足,语气铁硬:“日俄冲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正在这方面活动,但未便操之过急。过急就会使贪心太盛的倭夷更加速进军,使我们的损失更重。”翁同发出急声:“若是倭夷横冲直撞,只怕难以收拾吧?”李鸿章未免有些气短,语气也不那么铁硬了,但话还是叮叮当当响:“我这淮军起自民间团练,都是由一两个人带起来的帮伙,以乡谊为亲,以义气为重,打起仗来人人都不能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乡亲,在紧要关头勇于赴难。灭太平天国与捻军之乱全凭的是这。”翁同再次敬酒一杯:“若能这样就好。”李鸿章喝了敬酒却伸过手来:“要使将士用命,单靠乡情义气还不行,还要有饷银与出征费。翁大人,你高抬贵手,给几个钱吧。”翁同惊出声来:“为皇太后庆寿,户部的库银已是空空如也!”李鸿章气出声来:“既无饷银又无出征费,谁能保证必胜?”这不是酒宴之间又成僵局?慌得幕僚纷纷举杯:“请二位大人预祝皇太后庆寿,痛饮三杯。”第二十三章辽东大战在杯光酒影中,翁同与李鸿章终于奏出和谐的交响曲,似乎既无宿仇也无积怨了呢。就在谈笑风生那刻,远在辽东大高岭一带据守的聂士成正面对着日军的猛攻。
日军指挥是富刚三造。他仰着脸说:“支那辫子兵在朝鲜已经被打成惊弓之鸟,作战意志统统丧失的有!我们进攻的目标辽东大高岭又是败将聂士成,更是不堪一击的有!”日军又向辽东大高岭一带扑来。万没想到不堪一击的支那辫子兵把他们碰回来了。富刚三造还是扬着脸说:“我们皇军在他们的本土上作战,他们自然要勇敢多多。不过支那人五分钟的热度,热度过了统统冷却的有!”于是螃蟹似的日军再次向辽东大高岭扑来。万没想到不堪一击的支那辫子兵又把他们碰回来了。三次击退日军猛扑的聂士成队伍自然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聂士成急忙从督战的后方跑到前方来,他斩钉截铁地做出决定:“不能总是死守。死守总有被攻破的一天。我们以攻代守,打出去!”多么勇敢的打出去,日军猝不及防,从本来已经占领的连山关退了出来。气得富刚三造嗷嗷怪叫:“奇耻大辱的有!我的立即回敬的有!”怎么立即回敬?他带着随员,十几匹快马赶到了分水岭,准备在这里出发,侧攻大高岭,也使清军猝不及防的。但不等他调齐队伍,做好筹划,聂士成的另一支以攻代守的队伍已经抢先攻来,把富刚三造堵住。急得富刚三造牙关紧错:“身陷重围的没有!”富刚三造万没想到他们没能冲出去,而且枪弹乱飞中,有一枚正好照顾到富刚三造的头上,登时半边头颅被炸飞……这是李鸿章没想到的。“外交靠的是实力,凭这个胜仗可以谋和了。”也是光绪万没想到的。他向珍妃喊了句:“都说我轻启战端,总算找回一点体面。”
这也是慈禧万没想到的,她轻轻挤着鼻音:“看起来,我六十大寿可以过得痛痛快快的了。传我的懿旨,给聂士成升个官吧。”从西直门的门外直到颐和园的门前,沿途搭起了六十座彩棚,每座彩棚都香烟缭绕,龙旗招展,鼓乐齐鸣在迎接慈禧的驾到。慈禧来得浩浩荡荡,在她的金黄色大轿前面,仪仗队举着仪仗开道;大轿后面,服务队挑着礼品、茶水、食品、瓷盆,还有备用的马桶,竟也有百来人之多。现在金黄色大轿已经把她抬进颐和园,上了半山腰的排云殿,这可是名副其实的高高在上啊。她在接受所有在彩棚里为她祝过寿的王公大臣最后再在这里为她祝寿,为她山呼万寿无疆。她依旧两眼似睁似闭的,按预定的赏吃寿宴三天,看寿戏三天。本来闹个皆大欢喜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她忽然两眼大睁,发出大煞风景的尖音:“咦,李鸿章呢?”第二十四章排云殿里排云殿里的这伙权贵被这话问住。既能做官又会做官,连海军经费都能挪来修颐和园的李鸿章,怎么会错过这盛大的庆典,不来表达他的一片忠心呢?按他的官衔,如果不在第二座彩棚里和醇亲王一起拜寿,也该在第三座彩棚里与翁同并肩下跪,这又是多大的荣誉?这荣誉都不要,连皇太后的欢心都不讨,此时不投井下石,砸他一家伙又待何时?端王瞧了刚毅一眼,他冲杀出来:“皇太后圣明,李鸿章前有奏折上来,对朝鲜战败与黄海失利多所辩解,已是令人愤慨。皇太后大庆的日子他又不来拜寿,飞扬跋扈令人发指,还是把他撤下来吧。”刚毅又瞥了荣禄一眼,他接着上阵了:“皇太后圣明,此人过于权大,已是非拿下不可了!”荣禄又看了端王一眼,他也接着上阵了:“皇太后圣明,臣一向力保李鸿章留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这个官位举足轻重啊!何况临阵未可轻易主帅。如今打了胜仗,倭夷势必知难而退。李鸿章自然可以撤下了。不过不是撤下而是拿下,皇太后大庆之日他都不来,有欺君之罪啊!”看慈禧身边的人连响三炮,李鸿章已是落了个欺君的罪名了,这时不趁机报仇又待何时。翁同瞄了醇亲王一眼,他冲杀出来:“皇太后和皇上圣明。李鸿章确实有权势过大,拥兵自重之嫌。臣两次和他推心置腹,两次都有此感,此人不去,朝廷不安。但念他在内忧外患中奔走多年,有功有过,令他革职还乡就是。”醇亲王责无旁贷,非呼应翁师傅不可,他仓促上阵了:“皇太后和皇上圣明,我不工于心计,李鸿章却鬼点子贼多,我吃他弯弯绕的事不必说了。单说这件事吧,皇太后六十大寿普天同庆,万民腾欢,他却不照面,他眼睛里还有朝廷吗?恭亲王,你说呢?”
只要奕言斤呼应上来,排云殿里的议论就会一面倒,全都砸在李鸿章头上了。但曾经贵为议政王的奕言斤不能呼应。他重又出山,要走的是一条既不同于后党也不同于帝党之路,于是他发出了另外一种声音:“大家所言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独到之处,但对李鸿章来说,他可不是一般人,必须慎而又慎。说他拥兵自重,淮军已丧失大半,北洋水师也七零八落,何重之有?说他仗势欺上,当初又何必挪借海军经费修颐和园?”话锋猛然一转,他抛出了他的论断:“辽东一战虽然大获全胜,毕竟并非决胜之战,倭夷占领朝鲜,吞吃中国是蓄谋已久的事,他们不会一遇挫折就缩手缩脚。是否又从别路进军?有奏折没有?有电报没有?是不是李鸿章被军务缠住身子?”第二十五章十万火急仿佛胸口上挨了一刀,刚毅浑身一阵颤,他做了蠢事,为了庆寿活动竟下令军机处停止办公,所有奏折和电文全都不送不办。他只得遮遮掩掩地说:“我吩咐过了,遇有紧急的奏折和电文随时送来,我想我还是赶回去看看,恭王爷的话一针见血,臣也这样想,贪心不足蛇吞象,倭夷既然已经过江,不会碰了钉子就回头的。请皇太后准假。”仿佛屁股上扎了一枪,慈禧心里一阵颤,她做了傻事,在对日宣战期间,本该全力以赴,怎么倒在京城里搞起这粉饰太平的事!刚毅急如星火,坐着驴车赶到紫禁城,军机处的房门紧锁,管钥匙的太监也调出去忙庆典了。堂堂的军机大臣只好让随员砸开窗户,狗似的爬窗而入。奏折和电文堆了满满一桌子,怎么几天不办公,公文就堆成了山!刚毅翻了几份看,都是一些贺寿的文章。他决定立即赶回颐和园去。就在刚毅要爬窗回去的这刻,随员却从桌边拣出三份电文出来,还尖叫一声:“都是十万火急呢!”刚毅赶忙接过来看,他喊了一声:“我的天!”李鸿章在这份电文里报告聂士成所部有攻有守,在大高岭坚持半月之后终于还是退下来了。坏在两侧守军与敌接触就一触即溃,所以败了下来,一是将无斗志,二是饷银无着!他又喊了一声:“我的妈!”李鸿章在另一份电文里报告渡江的两路敌军正疯狂向辽东进击,有席卷满洲之势!他又喊了一声:“我的奶奶!”李鸿章在第三份电文里报告日军另一路又由海上登陆,进占大连,会攻旅顺,有直扑长城之势,他忙得不能赴京拜寿。颐和园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寿戏寿宴正进行到高潮时刻。刚毅冷着面孔直着眼睛向戏楼的大门扑来。李莲英拦个正着:“皇太后看戏有个规矩,不准人来人往的,刚大人,您暂且止步。”刚毅脑门上已经挂满了汗粒,他直着眼睛说:“我是奉旨赶回去的。”李莲英半点都不示弱:“我是奉旨在这里堵住那些听戏没规矩的人。”刚毅抹着汗粒说:“我有要紧的公事!”李莲英反问一句:“是您的公事要紧,还是皇太后六十大寿看戏要紧?”竟有这样的怪事,刚毅居然不敢说他手里的电文比听寿戏要紧,只好也反问一句:“皇太后看的什么寿戏?”李莲英啧着嘴说:“她老人家看戏都惦念着国泰民安,看的是猴戏《闹天宫》。”刚毅倒为这出戏跺脚,这可是不祥之兆!他急着忙着往里便闯。李莲英越发死死顶住:“招惹她老人家不高兴,您岂不成了孙猴子,是放您进炼丹炉,还是压您在大山脚下?”万般无奈,刚毅只好用红包开路,请李莲英派小太监把端王找出来,又由小太监找出荣禄。最后搬出了恭亲王。奕言斤瞄着慈禧的三位宠臣问:“皇太后赏的寿戏一出比一出精彩,怎么把我找出来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啊?”三个人把电文转递过去。恭亲王面对电文,仿佛头顶上响起霹雷,脚底下踩爆炸药,惊得他目瞪口呆,连舌头都找不着了,转身便走……第二十六章还有安排转身就走的奕言斤自然也躲不过李莲英的尖声:“恭亲王留步。这样出出进进,皇太后怎么看戏?要紧的是让她老人家看好寿戏。”奕言斤瞄着李莲英那副奸相,义正词严:“出了要紧的事。皇太后看了电文,连寿戏都不会看了。”李莲英越发尖声:“若是连寿戏都不看了,那寿戏后面的安排还怎么出场?那可是皇太后最关切的安排!”奕言斤紧问:“什么安排?”李莲英兜起一副莫测高深的脸色,只是哈着腰说:“几位爷别让小的我为难,暂且在楼外凉快凉快,顶多一个时辰,既误不了国家大事,也误不了庆寿的大典,该有多好呢?”奕言斤错了那三位一眼,只好听任李莲英的摆布,暂且凉快凉快。当《闹天宫》的锣鼓停住,他们几位走回戏楼,正赶上艺人跪满了舞台,高声谢赏谢宴,山呼万寿无疆,这倒是皆大欢喜的场面,也许这就是寿戏之后的安排吧?但这场面迅速消失,换上来的是一位小太监。小太监一身红,头戴红帽,身穿红衣,脚着红鞋,奕言斤心里一动,这不太像活人打扮,倒似死人穿戴!那小太监直愣着两只眼睛,说快走他在漫步,说不走他又非走不可,一左一右还有两名年轻力壮的太监伴着他呢。他穿过满院看戏的大臣行列,散发出酒气。他确实酒喝得不少,似乎借着酒劲这才来到正厅正座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就像背诵经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