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识人三经——人物志
6312600000020

第20章 释争第十二(2)

然而,推究其原因,难道会因为严于责己而引起相互争讼的事端发生吗?争讼的事端之所以发生,都是因为内无宽恕之心,对外却苛求不已造成的。或者是抱怨别人轻视自己,或者是嫉妒别人比自己优秀。假如是因为我本身的浅薄别人才轻视我,这不正说明责任在我正义在人嘛!假如我有贤德在身,别人不了解我,因而轻视我,这就不是我的过错了。假如别人贤德在身,所处的地位比我高,这是我的德行还很不够。假如我与别人的德行不相上下,而别人的地位超过了我,这说明我的德行与别人相比还稍次一点。这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假如两位贤才相当,分不出差别,那么,其中能够主动谦让的人就是更杰出的。假如两个人为谁更优秀争得不可开交,那么,其中争得最凶的就是稍差一点的。因此,蔺相如用回车避免争斗的办法折服了廉颇,寇恂用不与人争斗的办法赢得了贾复的尊敬。事物的情势往往走向其反面,这就是有德行修养高的人所说的“道”。因此君子懂得屈可以转化为伸,所以忍含屈辱而不去争辩;懂得谦卑退让可以最终战胜对手,所以甘居下风而毫不犹豫。这样做的最终结果是转祸为福,化仇为友;使仇怨不延续到子孙后代身上,而美好的名声却能一代又一代无穷无尽地传下去。由此可见,君子所运用的“道”,其功用岂不是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吗?而且,君子能够容忍细小的嫌怨,所以才不至使这些细小嫌怨演变成剧烈的争斗;小人因为不能忍受小小的忿怨,最终反而遭致了极大的失败和屈辱。

【原文】

怨在微而下之,犹可以为谦德也。怨在纤微,则谦德可以除之。变在萌而争之,则祸成而不救矣①。涓涓不息,遂成江河,水漏覆舟,胡可救哉。是故陈馀以张耳之变,卒受离身之害②。思复顺臾之忿,忘终身之恶,是以身灭而嗣绝也。彭宠以朱浮之郄,终有覆亡之祸③。恨督责之小故,违终始之大计,是以宗夷而族覆也。祸福之机,可不慎哉。二女争桑,吴楚之难作。季斗鸡,鲁国之衅作。可不畏欤,可不畏欤。

【注释】

①不救:无法挽救。

②陈余:陈余与张耳都是战国末年魏国的游士,结为生死之交。陈涉起义暴发,二人同投起义军,为将军。后来张耳投奔刘邦,陈余归赵,井陉之战,张耳辅佐韩信破赵,斩陈余于诋水上。

③彭宠:东汉初南阳人。封建忠侯。当时朱浮被封为大将军、幽州牧。朱浮年少,才能出众,深得光武帝器重,彭宠不服,二人结怨。后彭宠反叛朝廷,被诛族。

【译文】

当结下细微怨恨的时候,如果能够以谦让的态度甘居人下,仍然可以成就具有谦让德行的美名;矛盾冲突处于萌芽状态时相互争持不让,就会形成祸害而不可挽救。因此,陈余因为张耳的变故,最终遭致杀身之难;彭宠因与朱浮有嫌隙,最终不免覆亡之祸。祸福转化的玄机,能不慎重对待吗?

【原文】

是故君子之求胜也,以推让为利锐,推让所往,前无坚敌。以自修为棚橹①。修己以敬。物无害者。静则闭嘿泯之玄门②,动则由恭顺之通路。时可以静,则重闭而玄嘿。时可以动,则履正而后进。是以战胜而争不形。动静得节,故胜无与争,争不以力,故胜功见耳。敌服而怨不构。干戈不用,何怨构之有。若然者悔吝不存于声色③,夫何显争之有哉。色貌犹不动,况力争乎。彼显争者,必自以为贤人,而人以为险诐者④。以己为贤,专固自是,是己非人,人得不争乎。实无险德,则无可毁之义。若信有险德,又何可与讼乎。险而与之讼,是柙兕而撄虎⑤,其可乎?怒而害人,亦必矣。《易》曰:险而违者,讼。讼必有众起。言险而行违,必起众而成讼矣。《老子》曰:“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以谦让为务者,所往而无争。是故君子以争途之不可由也。由于争途者,必覆轮而致祸。

【注释】

①棚橹:指防御蔽身之所。橹,大盾牌。

②嘿泯:嘿(mò),同默,沉默,不说话。玄门,玄妙之门,指深奥的思想境界。

③悔吝:悔恨。

④险诐:险恶。诐,邪恶。

⑤柙兕而撄虎:柙:关猛兽的木笼。兕,野牛。撄,触犯。柙兕而撄虎,比喻做极为冒险的事情。

【译文】

因此,君子求得胜利的法则是,以推让作为进攻的锐利武器,以加强自我修养作为防御的盾牌。无所作为时则关闭可由以窥视自己奥妙思想境界的门户,有所作为时则遵循恭敬温顺的通达之路。因此,战胜敌手而不通过有形的战斗,折服敌人而不结下怨恨。像这样,连悔吝之情都不表露于外在声色的人,哪来的与人明火执杖的争斗?与人公开争斗的人,必定是自以为有贤能的人,而别人把他看做邪恶之人。如果那人实际上并不是险恶之人,也就不存在毁谤他的理由;如果他确属险恶之人,又何必与这样的人争讼不已呢?既然知道他是险恶之人还要与之争斗,这无异于用木笼关野牛,并与老虎搏斗,这样做合适吗?野牛老虎被激怒了,就会伤害人,这是必然的结果。《易经》上说,行为不规的险恶之人必然与人争讼,与人争讼,就必然波及众人。《老子》上说:“正因为他不与人争高下,所以天下的人都没有与他相争的能力。”所以,君子认为,与人相争的道路是不应该走的。

【原文】

是以越俗乘高①,独行于三等之上。何谓三等?大无功而自矜,一等。空虚自矜,故为下等也。有功而伐之,二等。自伐其能,故为中等。功大而不伐,三等。推功于物故为上等。愚而好胜,一等。不自量度,故为下等。贤而尚人②,二等。自美其能,故为中等。贤而能让,三等。归善于物,故为上等。缓己急人,一等。性不怒人,故为下等。急己急人,二等。褊戾峭刻,故为中等。急己宽人,三等。谨身恕物,故为上等。凡此数者,皆道之奇,物之变也。心不纯一,是为奇变。三变而后得之,故人莫能远也。小人安其下等,何由能及哉。

【注释】

①越俗乘高:超越大众,居高临下。

②尚人:此为居人之上。

【译文】

所以君子超越俗众,站得高,独立特行于三等人之上。什么叫三等?没有功劳却自以为了不起,是第一等;有了功劳便自我夸耀,是第二等;有大功而不自夸,是第三等。自身愚笨而又争强好胜,是第一等;有贤能便当仁不让地居人之上,是第二等;有贤能又能做到谦让别人,是第三等。宽于律己,严于责人,是第一等;严于责己,也严于责人,是第二等;严于责己,宽于责人,是第三等。以上这几种情况,都是事物发展变化规律的种种表现,经过三个层次的变化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一般人都达不到最高的境界。

【原文】

夫唯知道通变者,然后能处之。处上等而不失者也。是故孟之反以不伐①,获圣人之誉。不伐其功,美誉自生。管叔以辞赏②,受嘉重之赐,不贪其赏,嘉赐自致。夫岂诡遇以求之哉③,乃纯德自然之所合也。岂故不伐,辞赏,诡情求名耶。乃至直发于中,自与理会也。彼君子知自损之为益,故功一而美二。自损而行成名立。小人不知自益之为损,故一伐而并失,自伐而行毁名丧。由此论之,则不伐者,伐之也。不争者,争之也。不伐而名章,不争而理得。让敌者,胜之也。下众者,上之也。退让而敌服,谦尊而德光。君子诚能睹争途之名险,独乘高于玄路④,则光晖焕而日新,德声伦于古人矣。避忿肆之险途,独逍遥于上等,远燕雀于啁啾,疋鸣凤于玄旷,然后德辉耀於来今,清光侔于往代。

【注释】

①孟之反不伐:《论语·雍也》:“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孟之反是鲁国的大夫。齐鲁交战,鲁师败退,孟之反勇敢地殿后御敌,却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幽默地说是自己的马不前进。

②管叔辞赏:管叔即三国时期的管宁(158~241年)。北海朱虚(今山东临朐)人,东汉末,他避居辽东三十多年,讲学修行,贤名远扬。魏文帝征他为太中大夫,明帝又征他做光禄勋,都固辞不受。

③诡遇:指以不正派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④玄路:玄妙之路。

【译文】

只有懂得变通的道理以后,才能达到最高的境界。因此,孟之反不夸耀自己的功劳,获得了圣人的赞誉;管宁因为谢绝皇上的官赏,反而得到了更高的荣誉。这难道是他们有意用诡诈的手段来求得更高的声誉吗?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德性至纯自然而然得到的。那些有修养德性高的君子们懂得自我损抑反而有益的道理,所以,做自我损抑一件事情,就能成就德行与名誉两件美事。小人不懂得自我夸耀反而对自己有损的道理,所以,一个自夸便带来了德行与名誉两件损失。由此说来,不自我夸耀的人反而收到了夸耀自己的效果,不与人争胜的人反而收到了争胜的效果,谦让对手的人反而战胜了对手,甘居众人之下的人反而跃居众人之上。君子如果能够真正认清与人争斗之途的危险,独自在高境界的玄妙之路上行进,就必然会光辉焕发,日日更新,美德声誉可以同古圣先贤相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