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11年过去了,这一年的初夏太平军攻打杭州城,阳琪携母亲流落到了上海。一到上海阳琪用积攒的钱开了家绣行,绣行处在十里洋场。这儿是上海城的繁华地段,生意兴隆。一天一群人走进绣行,一见柜里摆着各种精美的绣品,赞不绝口,然而其中一个脸色红润,身体魁伟的男子突然被“胡雪岩”三个字代替。她发现他也正用双目凝望着她,似乎若有所悟,未挑选绣品便随他人匆匆出店。次日一早店里来了位大嫂,只见她身着红色缎面旗袍,体态丰腴,头戴金簪、耳坠宝石,一望便知是来自富贵人家。她笑着问这问那,阳琪耐心回答。最后贵妇只买床缎面被子,阳琪接过银票一看,‘阜康钱庄,心中一愣。杭州阜康钱庄醒目的牌匾金光闪烁,琉璃屋顶辉煌灿烂,门前石狮气势凌人,这一切都记忆犹新。她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贵妇。
下午一顶轿子在绣行门前停下来,贵妇走出轿子迈向绣行。由于有了上午的交情,阳琪热情地招呼,把她迎进店中,端凳让坐。贵妇问道:“这些手工活都是你一人所为么?”阳琪答道:“只有少数是我绣制,其它是请人代绣的。”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之间缩短了距离。贵妇问起阳琪的身世,阳琪又不免伤心落泪。听完阳琪的身世,贵妇问道:“你还记得一个叫胡雪岩的人么?”阳琪愣了一下,说道:“不太记得。”贵妇又拣些绣品告辞回家。
又是阜康钱庄,阳琪望着它心潮起伏,11年前胡雪岩的音容笑貌又浮现眼前。她怎么会忘记使她魂牵梦绕的情人呢?前日他一来到店中就被认了出来,只是生活的磨炼使她不便相认。但是静心一想这贵妇是谁呢?他的夫人?心念至此内心无限凄苦,泪水夺眶而出。
第二日,贵妇借故到店中闲坐,现在她们彼此已经熟悉。贵妇说她姓李排行老三,人称李三姐,她来店中所购之物都送给亲戚胡雪岩了。阳琪不失时机问起胡雪岩,李三姐把胡雪岩的近况着实渲染一番,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又说道:“胡雪岩还记得你啊,你们见见面吧。”阳琪心中想到如果他还念旧就会欣然前来,到时可以了解得更确切;不来,则万事作罢。她柔声说道:“你引他一见吧。”
第二日胡雪岩就约前往。二人相见少不了惊喜,问候寒喧过后,胡雪岩说他在杭州沦陷后一年就来到上海,当时生意顺畅。后来太平军被镇压,他又回到杭州。现在主要的生意都在杭州,此次到上海来是为左帅借洋款。听得阳琪心中欢喜。她问道:“这么多的事情要你做,不累么?”胡雪岩顿时眼睛灰暗失色,他喁喁细语,“唉,有什么办法呢?她又帮不上什么忙?”“她”像针似的刺了阳琪的心,她失望地低下头,提不起谈话的兴致,只简略地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平平淡淡毫无夸张之词。胡雪岩仍然听得眼圈湿润。两人随便闲谈一会儿,胡雪岩便告辞回家。此次见面后,胡雪岩常常见缝插针来到阳琪绣行。他们的心渐渐被往事唤起,热情像从前一样炽烈,情深意长。一天,胡雪岩说:“你目前境遇较差,我资助你一万两银子,切莫推辞。”阳琪推辞不过,说道:“好,我暂时替你收下。”接过万两银票揣进衣包。然后两人开始促膝谈心,其乐融融。
胡雪岩走后,阳琪怀惴万两银票兴冲冲来到江海关。由于阳琪每月要替他们绣一面大清国旗,和主管熟悉。江海关守门的士兵得到好处后放她进去。她敲了敲总署大人的门,总署见是貌美的阳琪,忙问:“什么事?”总署大人听明阳琪来意后,忙道:“南京路那段目前看起来离城远,但马路一通,洋房修到那里就热闹了,地皮一定看涨,你真是有眼光。只是这酬劳嘛。”阳琪顺手掏出500两银票递给总署大人。总署大人与阳琪一同到了洋人那里“挂号”,洋人见是海关总署领来的人,当即按照阳琪的要求一切手续照办。办理好手续后阳琪高兴地回到家里。胡雪岩已在家恭候了。阳琪春风拂面,得意洋洋,把买地皮的手续凭证推到胡雪岩面前。胡雪岩打开一看,全是买地皮的契单。胡雪岩不解地问:“这是谁的?”“你的。”见胡面露疑惑又说道:“我擅做主张,用你的万两银票替你买了南京路东段的地皮。”胡雪岩一听方才释然。但他说道:我对炒地皮一窍不通,更何况要办理权柄单,真叫人佩服。”听了胡雪岩的夸奖,阳琪便把买这段不起眼的地皮的缘由分析给胡雪岩听,胡雪岩虽是门外汉,但也不得不被阳琪的远见卓识所折服。一种希望阳琪帮他的念头油然而生。但自己在杭州已有妻室,她肯答应吗?于是他寻找机会博取阳琪的爱恋。
事情的发展果不出阳琪所料。一个月后洋人开始在南京路大兴土木,胡雪岩所购地皮不断看涨。胡雪岩喜得合不拢嘴,他决定邀请李三姐夫妇、阳琪一同在“天星”宾馆吃大菜。四人兴趣盎然走进饭厅,酒菜备齐开始享用,席间胡雪岩不断称赞阳琪的“丰功伟绩”。李三姐夫妇也用敬佩的目光面对阳琪。席散,李三姐把阳琪拉入自己的轿中,十分亲热。李三姐问:“你听见胡雪岩说的什么吗?他是多么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啊!”对于李三姐开门见山的询问,阳琪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她缄默不言,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如果跟了他无疑做小,不跟他则孑然独处。但做小老婆不知要受多少罪?她内心矛盾重重,犹豫不决。她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给李三姐。李三姐暗想,她有嫁与胡雪岩之心,但顾虑太多,就不以为然地说:“你是他事业上的帮手,唇齿相依,哪会当作‘小’来看待呢?更何况你身在上海,照顾胡先生起居,谁人又会责难?胡先生离不开你是有目共睹。”李三姐一番颂扬,阳琪心动了。
一回到家,李三姐便把询问阳琪的情况全部说给胡雪岩听。胡雪岩听后心花怒放,托李三姐为媒,向阳琪求婚。胡雪岩如愿以偿,终于和阳琪拜堂成亲。胡雪岩有了阳琪的帮助如虎添翼,事业更加辉煌。
由此可见,生意不是感情,感情也代替不了生意,二者不能相混,但生意与感情并非绝对对立。重要的是既要看到二者的不同,也要发挥感情在生意中的积极作用,因为人毕竟是有感情的。
本来,事业爱情并不矛盾。应该说胡雪岩的商路与情路也可相融,然而事实不支持这个观点。胡雪岩纵横商海四十年,恩情投资四十年,妻妾成群四十年,与异性相处,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爱情。当然,从另一方面说,嫁到胡家的姨太太们也大多贪图胡家的钱财,也无真情而言,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
3.不打无准备商战,不做无准备之事
到了清代,战乱不止,白银外流,国库时常处于虚竭的状态,于是大量捐官,规定京官郎中以下,外官道台以下,均可捐买。捐来官儿称为候补,可以戴顶子,着官服,见面以官衔相称,享受各种虚誉,但却无地可治,无公可办,许多人以候补的身分终其一生,从未上堂理事,执掌权柄。但捐官也并非全无出路,若捐了候补之后,再出一笔钱,买通关节,便可补缺,实授官职,可以掌握一地行政大权,名正言顺地搜刮百姓了。所以一般走投无路的读书人,砸锅卖铁,借高利贷,冲着这一线生机,在所不辞。
说起胡雪岩捐官,还得先从他的一次生意谈起。
那次是浙江钱庄同业大会,浙江巡抚亲自到会祝贺,巡抚大老爷到来,这些钱庄老板顿时改了模样,平素一律长袍马褂,而今个个身着花花绿绿的官服,头戴顶子,这场面令胡雪岩尴尬不已,本来他是这次同业大会的发起者,如今主席之位不能坐,反而得站在众钱庄老板的末位。
原来,清代的规矩,只要是有官衔的人,巡抚大人都可安排他们坐,而不管这种官衔是中举得来的,还是捐来的。但是商人在正式场合见了官大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下去,而只能站着。所以许多钱庄老板都花银子捐个官职,也便于官场应酬。胡雪岩一心想做个大商人,平素官场上也有一些朋友,大家不拘礼节,倒也未遇到什么麻烦。而今这位巡抚大人是新来的,从未见过胡氏,也是久慕其名,总想一见,才兴冲冲跑来祝贺。
巡抚大人坐在堂上,钱庄老板按捐官大小两边坐好,巡抚大人于是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天,不外乎是标榜自我,请求地方支持。说完之后,巡抚道:“这次大会听说是胡老板号召起来的,不知胡老板人在何处?怎的未见?”
在最末端站了许久的胡雪岩赶紧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在此。”这下倒弄得巡抚大人不好意思,没想到竟让大名鼎鼎的胡财神干站了半天。
有了这次教训,胡雪岩赶紧去找官场朋友王有龄,要求捐个官。
王有龄闻言大笑:“怎么,财神爷,厌倦商场生涯,准备尝尝为任一方的味道?”
胡雪岩道:“非也,我只求其名,而不取其实。”
王有龄大惑不解道:“雪岩,我有时真不明白。做官有什么不好,如今天下人谁不想入仕为官,却恨无此条件,以你的才干,如果肯入仕途,绝非一般书呆子可以比拟,以你的财力,捐一个五品官何成问题?”
胡雪岩道:“大哥,我善为商,也乐于为商,别人盼出将入相,我只求富可敌国,大把花钱享尽人间美色,又能济人贫困,自自在在,逍逍遥遥过一生。为官,案牍之劳不说,又要拘于礼法,不得放浪形骸,确非吾所愿也。”
王有龄知道劝不动他,也就算了,于是两人商议捐官之事,最后决定捐一个六品候补道台。花了几千两银子,朝廷发下委任状以及官服、顶子。如果胡雪岩以他自己的官职要混迹于官场,肯定是没有什么前途的,谁能买他一个六品候补道台的帐呢?他混迹官场,目的在于他借助官场势力,从而使自己虽非正正经经的官场中人,但在官场中的势力却令人不敢小瞧,甚至一些一品大员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随着王有龄的升迁,胡雪岩的事业也如日中天,从钱庄,到丝绸业,到当铺,虽然他本是安徽人,然而却在浙江扎下了根,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背后站着巡抚大老爷,应该说,胡雪岩能把浙江建立成自己事业的根据地,王有龄功不可没。
太平军围攻杭州,王有龄守土有责,既不能逃,又不能降,被太平军围攻两月后,外无援军不说,更重要的是内无粮草。于是他只好拜托胡雪岩先冲出城外,请援军,搬粮草。胡雪岩含泪而别。
胡雪岩冲出重围之后,在上海花了大量银子,才收购到十万石粮食,又用巨资请来洋舰护送,本指望太平军见洋人会退避三分,哪知洋人先行心虚,只敢把粮船停在杭州城外,城中人马虽见粮草运来,却无力冲破重重包围。王有龄眼见无回天之术,于是上吊自杀。
胡雪岩闻此恶讯,当时眩晕过去。醒来后,嚎啕大哭,他的哭中,既有友情,也有私利。胡、王两人相交近二十余年,无论是王有龄在官场上,还是胡雪岩在商场上,几乎所有的大事都是两人共同渡过,互相提携。如今一人死于非命,一人苟活人世,岂能不悲伤。胡氏之生意,得力于王有龄,尤其在这种乱世,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靠山,凭什么成事呢?如今王氏一去,大树倒矣,又岂能不悲伤?
王有龄的死,使胡雪岩在生意上一蹶不振,这给他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心灵上又拉下了新的伤痕,难道胡雪岩从此就完了,许多人这样问道。
胡雪岩如果是一个凡夫俗子,或许从此会沉湎于悲伤之情而不得自拔,或在沉重打击中永远站不起来。然而,胡雪岩绝非等闲之辈,他有今日之成就,就在于他虽是至情之人却能忍常人之不忍,他建立如此庞大的基业,是经历千般辛苦的,如今怎能让它轻易地倒下呢?
胡雪岩抛开悲痛,冷静地观察时局,分析这些生意的得失,他知道自从王有龄死后,浙江商界上有些人欺他无人撑腰,在货源、销售、生产上都开始排斥他。在这种乱世,生意人仅靠自身力量,而没官场势力的庇护,要想成事太难了。环顾官场,哪一个又能在生意上给他大的帮助呢?
就在这年秋天,闽浙总督左宗棠带兵从安徽出发,一路稳扎稳打,太平军溃不成军。很快,左宗棠便收复了杭州。
正在上海观望的胡雪岩听到这个消息,万分高兴,连夜从上海赶往杭州。
胡雪岩一到杭州,立即拜见杭州藩司蒋益澧。两人相谈甚欢,于是蒋益澧派人把胡雪岩引到左宗棠驻地。
此时左宗棠正忧心忡忡,杭州连年战争,饿死百姓无数,无人耕作,许多地方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自己带数万人马同太平军征战,去年的粮食,今年的粮食都已被太平军搜刮干净,自己的几万人马吃饭成了大问题。
正在考虑之时,手下人报,浙江大贾胡雪岩求见。左宗棠乃传统的官僚,有“无商不奸”的思想在脑中作怪,而且他又风闻胡氏在王有龄危困之时,居然假冒去上海买粮之名,侵吞巨款而逃。心想此等无耻的奸商,不杀留着何用,于是传令“立即斩首示众”。
手下亲信乃劝道,胡雪岩乃蒋益澧引荐而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斩首,是不给蒋益澧面子。左宗棠一想也是,问个明白,再做决定不迟,于是下令召见胡雪岩。
胡雪岩一生也算见过大人物,但他久闻左宗棠为人刚直,常不给人脸面。心中很是不安,又看见帐外两排甲士,短刀长枪,铠甲银亮,更是心慌意乱,觉得步履维艰。
走进帐内,抬头一望,左宗棠正襟坐在太师椅上,马脸拉得老长,双目圆睁,有如食人的猛兽。
胡雪岩强压心中不安,振作精神,撩起衣襟,跪地向左宗棠道:“浙江候补道台胡雪岩参见左大人!”
半晌不见回音,胡雪岩头上冒汗,也不敢抬头,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空气中静得连胡雪岩头上汗水滴到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许久,左宗棠干巴巴地道:“胡老板,我闻名已久了。”这句话听起来特别刺耳。
胡雪岩赶紧抬起头,一边大夸左恢复杭州的伟绩,一边代表杭州居民表示感谢。
左宗棠闻言微微一笑,又绷紧了马脸,只不过他恍然大悟似地吩咐手下:“怎么不给胡先生看坐。”
胡雪岩坐定之后,左宗棠直接了当问起当年杭州购粮之事,脸上现出肃杀之气。胡雪岩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清清楚楚,说到王有龄以身殉国,自己又无力相救之处,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左宗棠这才明白自己误听了谣言,险些杀了忠义之人,不禁羞愧不已,只有软语劝胡雪岩道:“胡老弟,人死不能复生,王大人为国而死,比我等苟且而活要值得多。”
两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时至中午,左宗棠便留胡雪岩吃饭。左宗棠虽是闽浙总督,朝廷一品命官,却崇尚俭朴。桌上只摆了几样小菜。倒是一盘腊肉引起胡雪岩的注意。他挑了一块腊肉放进嘴里,发觉肉已变味,觉得此肉必有缘由。左宗棠是何等精明之人,他看出胡雪岩的迷惑,告诉胡雪岩道,这肉是湖南的夫人寄来的,时间久了有些变味,但仍舍不得丢。胡雪岩知道左宗棠早年落魄,受尽世人白眼,而周夫人乃大家闺秀,却一眼看中他,执意嫁他,给左宗棠无穷的信心。左氏有今日之成就,夫人功莫大焉,所以左宗棠今日虽为朝廷一品大员,但对夫人敬爱不减往昔。一品大员中,有几个不纳妾,但左宗棠念旧恩,思往事,从无此念头,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胡雪岩内心道:“此种君子不交,更交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