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办理到的。”胡雪岩说,“蒋中丞是大人一手提拔,于公于私,都应该尽心。事不宜迟,大人马上就要写信。”
“这倒无所谓,反正蒋芗泉不能不买我的面子,现在就可以打人预算之内。”
“福建四万,浙江七万,广东四万,另加江海关三万,目前可收的确数十八万,一年才两百十六万。差得很多。”
“当然还有。户部所议,应该协甘饷的省份,还有七省。江西、湖北、河南三省,等我这次出关路过的时候,当面跟他们接头,江苏、河南、四川、山东四省的甘饷,只有到了陕西再说。我想,通扯计算,一年两百四十万两银子,无论如何是有的。”
“那,我就替大人先筹一半。”胡雪岩若无其事地说。
“一半?”左宗棠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楚,特意问一句:“一半就是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是,一百二十万两。”胡雪岩说:“我替大人筹好了带走。”
“这,”左宗棠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你哪里去筹这么一笔巨数?”
“我有办法。当然,这个办法,要大人批准。等我筹划好了,再跟大人面禀。”
左宗棠不便再追问。他虽有些半信半疑,却是信多于疑,再想到胡雪岩所作的承诺,无一不曾实现,也就释然、欣然了。
“大人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出关?”指的是恭亲王所上奏折中的一段,据李泰国向恭王面称:“中国如欲用银,伊能代向外国商人借银一千万两,分年带利归还。”可是恭王又下结论:“其请借银一千万两之说,中国亦断无此办法。”
“大人请看,”胡雪岩指着那句话说:“朝中决不准借洋债。”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说到这里,左宗棠突然将话锋扯了开去,“雪岩,你要记住一件事,办大事最要紧的是拿主意!主意一拿定,要说出个道理来并不难,拿恭王的这个奏折来说,当时因为中国买船,而事事要听洋人的主张,朝中颇有人不以为然,恭王已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所以才说中国断无借洋债的办法。倘或当时军务并无把握,非借重洋人的坚甲利炮不可,那时就另有一套话说了,第一,洋人愿意借债中国,是仰慕天朝,自愿助顺;第二,洋人放债不怕放倒,正表示信赖中国,一定可以肃清洪杨,光复东南财赋之区,将来有力量还债。你想想,那是多好听的话,朝廷岂有不欣然许诺之理?”
这几句话,对胡雪岩来说,就是“学问”,心悦诚服地表示受教。而左宗棠就越谈越起劲了。
6.观大局做大事,不崇洋不排外
胡雪岩道,办洋务,两种人极为要不得:一是待洋人如奉祖宗,拼力讨好;一是视洋人为怪物,极力排拆,拿这两种心态同洋人打交道,只有自取其辱,自毁财路。
中国真正意义上的海禁源于明朝,由于扶桑(今日本)的倭寇对东南沿海骚扰不止,于是政府不得不宣布实行海禁,这造成了东西经济文化交流的阻塞。
明朝灭亡后,满族人掌握天下,他们从游牧民族脱胎而来,在开疆拓土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抛弃游牧传统,吸收中原地区的儒家文化。当他们彻底建立起自己的统治时,已完全树立起这样的观念:现在,连强大的汉人都被他们踩在脚下,四海之中,谁能与他们匹敌。
不能不承认,清朝的开国业绩是轰轰烈烈的,在短短的几年之中,他们便占领了长城以南的广大地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享受太平。在东南沿海,明朝的残余人马仍旧威胁着他们的统治,于是,满州人继承了明朝的传统,实行海禁。
无论是明朝后期的海禁,还是清初的海禁,都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按道理上讲,一旦军事上的威胁解除,海禁自然会解除,但事实并非如此。
到了清康熙年间,清帝国已步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无论是国土内的明朝遗民,还是海岛的残留明朝部众,他们已无力也无心再恢复明朝的统治,准确地说,此时他们中间的大部分已转化为绿林大盗和海盗,失去了民心,完全构不成对中央政权的威胁。海禁也因此有所松动,东西方交流也开始有了新的局面,然而这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更大的风浪在酝酿着,历史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
康熙皇帝,正是他使清帝国的基础稳固,使清帝国步入富强,无可匹敌,这也使他更加坚信这一点,四海之内,唯我独尊,中华物产应有尽有,四海之外,皆化为子民,所以,这时发生的一件事使他大为恼火。
明朝末年,有一种摩尼教,源于西亚。此教宣布不敬父母、不爱子女、不敬君王,教民不事生产,明政府无力禁止,无果而终。步入清朝,此教在东南沿海愈演愈烈,甚至有西亚人飘洋过海来宣布教义培养教徒。
同时,西方的天主教也转入中国,此教宣布上帝万能,大力号召人敬上帝,清政府视之为邪教,加之外国使节又不肯称臣纳供,偏要与清帝国对等外交。这给康熙帝这位自视功高的皇帝带来很大不悦。于是他下令加强海禁,反正中华物产应有尽有,既然这些外国人不肯称臣那就不允许他们再到中华来贸易,让他们自生自亡吧。
在鸦片战争之后,中国海禁大开,与康熙年间相反,这时是无海可禁。外国势力的强行进入使整个民族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许多明智的中国人开始走务实的道路,同洋人合作,走洋务化的道路。
胡雪岩是一个商人,首先考虑到的自然是利益。由于他生活在一个民族矛盾十分尖锐的时代,所以他个人的利益又常常与民族的利益分不开,尤其是当他同洋人做生意时。
江南是蚕桑业发达的地区,在外国势力未入侵这里之前,一般都是手工染丝业,由当地一引进小手工作坊加工,因此,与蚕桑业有关系的人数以万计,一旦市场出现什么风波,往往就会使无数人破产,沦为难民,背井离乡,流落四方。清政府对江南,尤其是江浙一带的蚕桑业起初是有保护政策的,所以江浙一带桑蚕业一直发展得很好。可洋人的势力一侵入中国,形势就变了,西方的机器工业的生产效率远远强于清朝的手工作坊,而且质量也强于传统的手工技术水准,洋人先是大量地收购生丝,然后把生丝运回国内,这使得江浙一带的手工作坊没有生产原料,因而不得不关门大吉。在许多手工作坊纷纷倒闭之后,西方的商贸势力就控制了蚕桑业市场,他们肆意压低生丝的价格。刚出的生丝如果没有特殊的保护措施,不到一个月便会由雪白变成土,从而分文不值。那些分散的蚕农看着刚出的雪白的生丝,根本不敢久留,而且桑蚕业一直是江南一些地区的主要农业,维系着千家万户的命运,如果丝质变坏,洋人拒收,那么这些蚕农一年的劳动就化为泡影,所以,虽然洋人把价压得十分低,但无数蚕农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还是乖乖地把生丝送往那些洋人设的收购点。
胡雪岩在浙江多年,对蚕桑业中间的名堂看得十分清楚。他一直想在蚕桑业中分一杯羹,却苦无资金,所以先安下心来开钱庄,结交官府。很快,资金积累起来了,于是,他开始涉足他梦寐以求的蚕桑业了。他以浙江巡抚的名义在乡下收购生丝,而且价格高于以往洋人的收购价格,这对那些久受洋人摆弄的蚕农来说,无疑是天大喜讯,纷纷把生丝卖给胡雪岩。
然而以胡雪岩一人的资本,何以能够收购完浙江一省的生丝?于是胡雪岩想了个主意,由浙江巡抚牵头,成立蚕丝总商会,商会成员都是浙江的大富翁、乡绅、告老还乡的官僚等等,这些富翁们如果愿意出钱,则出钱;不出钱,则提供担保。向谁提供呢?向那些蚕农。胡雪岩向那些前来卖生丝的蚕农们讲明:“我们先付你一部分钱,另外一部分我出具欠条。这个欠条由蚕桑商会担保,而且加盖浙江巡抚的官印。这部分钱一般等到秋天就付给你们,而且还付有利息。
当然,蚕农对这种方法还是持怀疑态度,毕竟,金黄银白,是自己亲眼所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知道它是什么颜色。于是胡雪岩又召开商会,对那些百万富翁们道:“你们负有责任,与那些蚕农们当面解释,让他们确信他们完全可从中得到好处。这是正常的商业交易,不是官府的敲诈。而且事成之后,每个股东都可获丰厚的利润。”
商会的百万富翁开始琢磨:“自己只出信誉担保,以后即便有什么闪失,绝不会损失一分钱,而且可以往官府头上推。如果自己现在不答应胡雪岩,明显是不给胡氏的背后靠山——浙江巡抚面子。而且以后事成又可以获一大笔钱,此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他们开始在各地大力宣扬:胡雪岩是诚实的商人,绝不会欺骗蚕农,而且有官府担保,有商会担保。这些百万富翁在一方都是人皆景仰的大户,他们的话有时甚至比官府还具有说服力。很快,蚕农便打消心中的疑虑,纷纷把生丝交给胡雪岩。
胡雪岩这一招确实厉害,洋人一下子慌了神,西方许多国家,尤其是英国,他们的丝厂都依赖中国丝源,这样一来,让胡雪岩把丝源垄断起来,他们国内许多丝厂“无米下锅”,纷纷告急,外国洋务商办于是都跑来找胡雪岩,要求把生丝卖给他们,哪怕价格高一点也无所谓。然而,这时胡雪岩的报价已不是高一点的问题,几乎要比以往的生丝收购价高出一倍,洋商一听各自摇头。
洋商转而进行密谋,通过他们的洋务代表进京贿赂京中一些高官,希望他们能制止浙江巡抚参与商业行为。然而胡雪岩早有预料,他开始就说服浙江巡抚王有龄上一道奏章,道:“江南丝业,其利已为洋人剥夺殆尽,富可敌国之江南大户,于今所余无几……,民无利则国无利,则民心不稳,国基不牢。鉴此,本府痛下决心,力矫蚕桑弊病。兹有商贾胡雪岩者,忠心报国……”奏章把自己的行为大大吹嘘了一番,同时对洋商给政府经济带来的伤害也作出了准确的剖析,所以奏章一到京中,许多大臣都认为有理,并上奏皇帝,希望另外的省也效仿浙江。因此,那些受纳外国洋务代表贿赂的高官们不敢贸然行事,加之指责浙江巡抚的证据也不够,靠皇帝下令制止胡雪岩的大胆举动明显是无望。
后来,胡雪岩又去上海与当地很有名望的同行陈正心商谋。陈正心慨然应允,便与上海的商行老板商议。但那些商贾们担心无人领头,并说如果陈老前辈带头倡导,我等必定响应。
陈正心见火候已到,把桌子一拍:“诸位兄弟,我陈某理解大家的心情,各位若果真有心与洋人干上一场,我陈某倒真的愿意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