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钱逐利不是真,以人赚钱才好汉。胡雪岩正是这样的人。扞宝下注王有龄、有眼识泰山,日后奠基业,开情感投资之先河,为后人称道。
1.身为商贾,却有豪侠之慨
胡雪岩有了王有龄、何桂清这样官场人物的支持,生意做得自然了得。同时他也为王有龄、何桂清办了一些好事,是这两个人的活高参。太平军频频进攻浙江那几年,胡雪岩已经站稳了脚根。第一样是钱庄,这是他的根本;第二样是丝茧;第三样是典当和药店。在胡雪岩看来,开典当和药店是为了方便穷人,要让老百姓晓得胡雪岩的名字,这是利人利己,一等一的好事。另一项与民生国计有关的大事,是准备利用漕帮的人力、水路上的势力和现成的船只,承揽了私货运,同时以松江漕帮的通裕米行为基础,大规模贩运粮食。
胡雪岩的看法,做小生意迁就局势,做大生意就先要帮公家把局势稳定好。大局好转,生意自然就好做。
眼光看到这里,胡雪岩就帮助官府,想出了许多办法来治“长毛”。不久,胡雪岩的生意就又有一个新模样。何桂清曾出主意发行官钞,但愿意使用的人极少。胡雪岩认为,官府的信用是要靠大家维护的,所以别人不要,他要。官府见胡雪岩替它做了信用,自然十分高兴。后来,官府在这一带的钱贷用度,慢慢都要通过阜康,胡雪岩也就逐渐控制了整个江南地区的钱业,成为屈指可数的钱业大主。
没多长时间,何桂清畏于太平军的进攻而逃跑,一时招致许多非议。何桂清临阵逃脱,而且还用枪打死了拦道跪求他留城坚守的地方士绅,一时民情大乱。
湘系首领曾国藩很久以来就对何桂清督办漕米,片收厘捐,只供应江南大营,不供应西线将官很有意见,现在何桂清白招其咎,曾国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为了这个缘故,当李秀成部大兵压境,攻打杭州时,曾国藩却命令左宗棠带领的湘军羁留于皖赣边境,勒马观变。太平军李秀成兵围困杭州不过四十天,城内就因缺粮而大乱。先是胡雪岩发起开办了施粥厂,没多久,粥厂不得不关闭。但官米还在计口平卖,米卖完了卖豆子,豆子卖完了卖麦子。又不久,米麦杂粮都吃得光光,便吃药材南货,熟地、米仁、黄精,都可以代饭。再后来就是吃糖、吃皮箱、吃草根树皮。到胡雪岩间道潜出杭州时,杭州城内尸积道旁,兵士争取心肝下酒,饥民亦争脔食之。
危难之时,胡雪岩受王有龄重托,到上海办米。两千石米好弄,运米却只有海道可走。尤老五原是和沙船帮势不两立,现在少不得去和沙船帮讲好话,请他们派人帮忙运粮。
还得雇华尔的洋枪队沿途护送。
粮食到了杭州城下,却运不进去。太平军把杭州城围得严严实实,城内几次派人往外冲都没成功。苦捱半月有余,洋人限定的最后日期到了,丝毫没有通融,非开船不可。胡雪岩无奈,往杭州城方向拜了几拜,权当祭奠,然后痛哭失声而去。十八船粮食转运宁波。但宁波城也已经被太平军攻下。好在宁波有租界,在“中立区”避难的中国人,有七万之多,粮食供应,来得正是时候。接头联络的商人要胡雪岩给粮食开个价。胡雪岩却另有心思。他不准备让对方付钱,但是对方需要作出保证,将来以同样数量的粮食归还。哪一日杭州城收复,哪一日粮食就得起运,去接济那里的饥民。
最终没能保住杭州城。王有龄自道“不负朝廷,只负了杭州城内数十万忠义士民,”在巡抚衙门,上吊殉节。
胡雪岩本想再入杭州城与王有龄同生共死。为的是二人的友情,怕别人说他只知道富贵,不顾生死交情。王有龄拿《史记》上赵氏孤儿的故事跟他作比:守城守不住,不过一死而已,这比较容易,而到上海办米就跟“立孤”一样艰难,要做保全赵氏孤儿的程婴。
同治元年,左宗棠从安徽向浙江进兵,稳扎稳打,先求不败。第一步肃清衢州,作为他浙江巡抚在本省境内发号施令之地。又派浙江藩司蒋益澧为主将,攻富阳,窥杭州,夺回杭州是迟早的事。
胡雪岩开始计划,重回杭州,由刘不才作先锋,去收服一个张秀才,化敌为友,做个内应。等清军夺回杭州,张秀才父子因为开城迎接蒋益澧有功,获了一张七品奖状,并被派为善后局委员,张秀才趁机进言,杭州的善后,非把胡雪岩请回来主持不可。蒋益澧深以为然。
胡雪岩不负众望,随船运来一万石粮食。蒋益澧大出意外,这批米真如从天而降,令人惊喜交集。当即答应抚慰官军,整顿军纪,严禁骚扰市民。藩库的收支,均交阜康代理。蒋益澧又派军官,送胡雪岩到杭拜见左宗棠。
左宗棠对于胡雪岩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一是外间传闻胡雪岩在公款上动了手脚,左宗棠正准备上折严参,二是以胡雪岩与王有龄的关系,他居然做不到誓共生死,自然让人产生了看法。
胡雪岩自有办法,到底将左宗棠的湖南骡子脾气拧过来了。等胡雪岩款诉心曲,讲到王有龄如何以“赵氏孤儿”作比,下跪劝他离开杭州采粮,以及自己如何久等而粮食无法运进杭州,只好痛哭而返,左宗棠听得为之动容。及至得悉胡雪岩已有一万石米运到,左宗棠甚为感激,落座升炕,留客吃饭。胡雪岩对这位人物的脾性已经很了解,就拿李鸿章和他相比,称许他只会做事,不会做官。左宗棠听了,大为过瘾。从杭州的善后谈到筹款的事,胡雪岩都有一套办法,滔滔不绝,言无不尽。
筹饷之道,不外乎两个办法,第一是办厘金,这要靠市面兴旺,无法强求;第二是劝捐,这几年捐得起的都捐过了,不过还有一路人,他们捐得起,而且肯捐。照胡雪岩的分析,这十几年中,太平军里有些人积了点钱财,而退藏于密。太平军一旦失败,很多人当然要治罪。可是虽罪在不赦,却人数太多,办不胜办。株连过众,扰攘不安,实非战乱之后的休养生息之道。所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动以利害,晓以大义,手头上舍了一笔,略施薄惩,换个寻出路的机会。
以左宗棠的处境、想法和因应之道,只要不伤天害理,任何筹饷的办法,都可以得到他的许可。善后奉“以工代赈,振兴市面”八个字为宗旨,这样一方面做了复旧的工作。恢复元气的办法也很简单,三个字:不骚扰!左宗棠深明养民休息的利害,答应胡雪岩,凡擅征旧欠,抓差拉夫的,杀无赦。
有了这话,胡雪岩的善后工作做起来就顺手了。左宗棠也渐渐视胡雪岩如股肱,凡事总叫来讨他主意。形势发展很快,金陵城攻陷,幼天王洪天贵福出逃,朝廷论功行赏,曾国藩封侯,曾国荃封伯。左宗棠得谕旨“俟浙赣肃清后再行加恩”,相形之下,未免难堪,尤其是李鸿章封爵,使得左宗棠更不服气。再有一层,战败的太平军如山倒堤崩般涌人浙江,曾军但顾自己争功,竟是以邻为壑了。
曾左、左李结怨,形诸表面。曾国荃已被委为浙江巡抚,而左宗棠迟迟不交差。朝廷调和将帅,另派马新贻去浙江任巡抚。马新贻一到任,胡雪岩有不得不走之势。左宗棠打算将他调到福建,但不必随他一起行动,可专驻上海,为他打点一切。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左宗棠着手部署到福建以后的人事。奏折的案由是“办理饷需各员,请旨奖励”,附带请来调用。其中当然有胡雪岩,他本来是“盐运使衔”的“江西城用道”,左宗棠奏请“转发福建以道员补用,并请赏加按察使衔。”
请胡雪岩长驻上海,为的是军饷、军粮和军装(械),缓急之际,唯胡雪岩是问。替左宗棠办事,第一是采办兵器,炮弹火药,决不让前方短缺。第二是筹饷,只要数目不大,随时都有,如果数目太大,可预先通知一声。
不久因西北回乱,上谕调左宗棠任陕甘总督。上谕到时,左宗棠正在大办保案。对胡雪岩单独保荐,称为密保,措词极有分量。说是:“按察使衔福建补用道胡光墉,自臣人浙,委办诸务,悉臻妥协。杭州克复后,在籍筹办善后,极为得力,其急公好义,实心实力,迥非寻常办理赈抚劳绩可比。迨臣自浙而闽而粤,叠次委办军火军粮,络绎转运,无不应期而至,克济军需。”是故恳请“破格优奖,以资鼓励,可否赏加布政使衔。”
加了布政使衔,便可改换顶戴。原衔按察使、臬司是正三品,戴的是亮蓝顶子,布政使、藩司是从二品,便可戴红顶子了。捐班出身的官儿,戴到红顶子,是很难的事,生意人戴红顶子,更是绝无仅有的事。饮水要思源,如果没有王有龄,何有今日?胡雪岩因而又特地到王有龄老家去了一趟,登门哭祭,赡恤遗属。
左宗棠到底把船厂建起来了。左宗棠非要和李鸿章的洋务一比高低,所以即便他赴任西北,这船厂仍可以由后来的沈葆桢继续督办。而胡雪岩自己难卸仔肩,必须“顶石臼做戏”,不能半途而废。
左宗棠西北征伐,首先要筹办兵饷。左宗棠想的颇为周密,决定采用练马队、造炮车、办屯垦的办法,稳扎稳打,以十年为期,平定回乱。要兵要粮,要枪要饷,要办屯垦,一年下来,要筹三百多万两的饷,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虽可以向各省要求协饷,但通算下来,即便先筹来年的饷,仍是多数没有着落。
又该胡雪岩大显身手了。他匆匆收拾行装,直航上海,与古应春密谈。古应春已是英商江丰银行的买办,由他牵线,和江丰银行达成协议,供款一百二十万两,月息八厘,借款笔据,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各海关兑取。
左宗棠完全同意,只等奏准,已是开春,丝茶两市正旺,正需放款,因而提高到一分三厘。于是流言四起,说胡雪岩从中渔利。尤其是淮系的人,不但展开口头攻击,且有实际的破坏活动。经过胡雪岩从中周旋,这笔大借款还是做成功了,是为中国代理外债的开始。从此,左宗棠的勋业、胡雪岩的事业,因此也有了一个新的开端。
胡雪岩事业的顶峰,也正是左宗棠“西征”成功,晋封二等候,一生勋业的顶峰。时在光绪四年。饮水思源,没有胡雪岩筹饷及支援之功,左宗棠的“西征”不可能获致辉煌的成就。因此,这年四月十四日,左宗棠会同陕西巡抚钟麟,联衔出奏,请“破格奖叙道员胡光墉,”历举他的“功劳”,计九款之多。前面五款是历年各省水灾荒,胡雪岩奉母命捐银赈济的实绩,因而为胡老太太博得一个正一品的封典,胡雪岩在杭州的家也因此风光无限,就连浙江巡抚到胡家,也须在门外下轿,因为他只是个正二品。
胡雪岩真正的“功绩”一是胡雪岩在杭州设了一座字号“胡庆余堂”,规模宏大,声名媲美北京同仁堂的药店。历年,西征部队日常所需的“诸葛行军散”、“壁瘟丹”、“神曲”、“六神丸”之类的成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金创药,以及军中所用药材,全部由胡雪岩解决。
第二是奉左宗棠之命,在上海设立采运局,转运毫无延误。第三是经手购买外洋火器,物美价廉。泰西各国出有新式武器,随时采购,运至军前,左宗棠认为“新疆速定,虽以兵精,亦由器利。”
最重要的一项是为左宗棠筹饷,除了借洋债及商债,前后合计在一千六百万两以上之外,各省的“协饷”,亦由胡雪岩一手经理。协饷未到,而前线不能不关饷时,多由胡雪岩代垫。湘军、淮军多曾出现过索饷哗变事件,但西征军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胡雪岩的功劳,左宗棠认为“实与前敌将领无殊,”事先曾问过胡雪岩,打算得个什么奖励?回答是“想弄件黄马褂穿”,所以奏折中请予“破格优奖,赏穿黄马褂,”奉旨准如所奏。胡雪岩是捐班的道员,以军功赏加布政使衔,从二品文官顶戴用珊瑚。乾隆年间的盐商,有过戴红顶子的,戴红顶而又穿黄马褂的,只有一个胡雪岩。
光绪六年,左宗棠人值军机,他从甘肃启程,专函胡雪岩,约他灯后在北京会晤,正题是借洋债。左宗棠纳召人军机,接替他的两位大将,资望不足,陕甘贫瘠,左宗棠必须为他们筹好了饷,西征的功绩,才算有了着落。
胡雪岩带了两位军行的经理代表随行,与左宗棠约好准备在三两天后出奏。左宗棠做事很果断,四百万两银子,请洋人一回上海即预备,事情就算定下来了。事情办得顺手,实际上还是借了胡雪岩私下打通关节的光。宝森是反对借洋款的。胡雪岩一面派人奉敬两万两银子,一面又把了宝森心脉,接走了令他头痛不已的二弟到上海、杭州去玩。宝森想了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暗示左宗棠硬吃一注,生米煮成熟饭,朝廷看他的面子,不会跟他计较。
出奏的当天就奉到准予备案的批复,不到三天工夫,一切都齐备了。左宗棠在军机处,主意太多,又往往言大而夸,口没遮拦,经常得罪人。朝廷念他艰难百战,立过大功,就外放他为两江总督。
对胡雪岩来讲,这自然是个喜讯,不由得又在心里激起了好些宏图壮志。首当其冲的,左宗棠一来,胡雪岩就可对怡和下杀手了。怡和洋行在华贸易发展得很快。本来胡雪岩做生意,是以怡和为对象。但怡和认为通过胡雪岩来买丝,价格上太吃亏,不如自己派人下乡收购,出价比胡雪岩高,养蚕人家自然愿意卖出。而在怡和,仍旧比向胡雪岩买丝来得划算。
这一点胡雪岩倒不放在心上,因为他讲究公平交易,而且口头上常挂一句话:“有饭大家吃”。养蚕人家的新丝能卖得好价钱,于他有益无损。青黄不接,或者急景凋年辰光放出去的账能够借此顺利收回,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有三家缫丝厂正在筹备之中。一部机器抵得上三十个人,一旦开工,浙西农村中不知有多少丝户的生计,有断绝之虑。
因此丝业公所发起抵制,实际上是胡雪岩发起抵制。丝业公所的管事,都唯他马首是瞻的。
左宗棠赴任两江,胡雪岩打算说动他加蚕捐。要叫他们成本上涨,无利可图,那就一定关门大吉。
古应春觉得用这一招对付洋商,确实很厉害,但须防洋商策动总税务司赫德,经由李鸿章的关系,向总理衙门提出交涉。
果然,胡老太太生日那天,赫德亲自上门来了。怡和洋行提出的条件是很好,所谓“市价以外,另送佣金”,便是两笔收入。坐享厚利,在他人求之不得,而胡雪岩却只好放弃。
赫德的情面不能不顾,至少要想个虽拒而不伤赫德面子,让他能向怡和洋行交代的说法。办法总会有的,只要不起风潮,不坏市面,还要养蚕人家有生路。
赫德是有名的老奸巨滑,情知要避免这三点的妥当办法,花十年功夫也未见得能筹划出来。不过,胡雪岩的苦心,他还是体谅到了。
2.己欲立先立人,己欲达先达人
中国有句古语:己欲立先立人,已欲达先达人。这句话在胡雪岩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在胡雪岩看来,商人为利奔波,做官的也是因为有利在前,才去起更值朝,忍辱负重。广而言之,天下人无不好利。抓住了人们这一心理,什么事情都好解释;满足了人们这一心理,什么事情都可以办成。
“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胡雪岩一向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层道理,在用钱打通关节上,他既不像常人那样犹犹豫豫,又不像常人那样已做又止。俞三婆说胡雪岩“又狠又忠厚”。这个狠,就是指他办事干脆彻底,不留尾巴。所以每事必谐。
就胡雪岩为王有龄解围筹粮一事足可体现己欲立先立人,己欲达先达人的风范:王有龄把上院谒见抚台及与藩司、粮道会议决定要垫大批漕米的结果告诉胡雪岩,问胡雪岩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