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让他困惑的是,这么多的尸体,居然不是同一批处理的,这在具体实施犯罪的时候,不但麻烦,而且危险,难度也比较大,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在附近找了找,又发现一块石块,和上次在白华山谷地发现的差不多,同样的阶梯状符号,黑色的箭头朝上指着,江阔天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头上,是陡峭山壁围出来的一小块圆形的天空。
这么多的尸体和白骨,现场勘验就用了不少时间,将尸体运上来的场面蔚为壮观,这段时间内,法医们几乎就没离开过南城的荒山群。在这一带15个山谷中,一共发现800多具尸体,这么大的数量让每个人都感到不寒而栗。媒体的消息被彻底封锁了,谁也不敢向外界再多说一个字。武警们将荒山群包围得铁桶一般,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搜索尸体的工作还在继续,其余的山谷陆续派人下去查探过,再也没有发现新的尸体。
也许系列案件到此为止了。
也该到此为止了,无论是为了什么,800条人命,都该足够了。
这个数量比已知的失踪人口数还要多,江阔天他们又细细地排查了一遍,确定符合本系列案件特征的失踪者已经完全筛选出来了。这多余的300名死者,肯定在他们搜集的失踪者范围之外。对失踪者的资料收集是从2003年初到2005年7月,现在多出来300名死者没着落,只能将这个时间范围朝两端扩充。朝前推显然已经没必要了,从已知的资料来看,符合条件的失踪者都是在2004年开始申报失踪,2003年全年没有一例类似的申报记录。只能将时间后延,这次索性一次性后延到了办案的当天,又弄到了200多名失踪者的资料。
失踪者的资料由专门的资料员负责整理,江阔天他们顾不上这一头,手头又有了新的线索。外调那边回来几个人,找到了几个接到猎头电话但又没辞职的,将他们都带了回来。这几个人家境都比较好,那8万元的安家费没能让他们动心,江阔天和另外几个组的负责人分别找他们谈话。江阔天负责问话的是长济一家建筑公司的设计师,这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三处房产,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接到那个猎头的电话时,觉得有些好笑,根本就没作理会。江阔天问了好一阵,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是知道了约定的地点。这个地点他早就告诉了先前调查的人员,并且已经调查过了,是郊区一处破产企业,被人租用了几天,谁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只知道对方出手挺大方。
“猎头怎么找上你的?”江阔天问,“你对外发过自己的资料?”
“没有啊。”这人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好好地把自己的资料发出去干什么?”他又嘀咕了一句,“再说他们说的资料也和我的情况不符合。”
“哦?怎么回事?”
“他们说的资料,倒也的确是我的个人资料,不过那是两年前的旧资料了,那时候我正好准备从原单位跳槽,就到处发简历,他们说的正是那个时候我的资料。这点也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两年前的资料?”江阔天沉吟了一阵,“你是今年7月份接到电话的?”
“对,”他说,“7月初。”
“两年前你向哪些地方投过简历?”江阔天问。
“记不清了。”他摇了摇头。
江阔天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其他几个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他们分别属于几个不同的城市,电话上指名的地点都是在郊区偏僻的地方,对方所说的资料,都是他们两年前的资料——由于种种原因,他们都曾在两年前向外投放过自己的简历,因为应聘的单位较多,具体有哪些单位也记不太清了。
对于他们所说的见面地点的调查,一无所获,对方做事滴水不漏,什么线索也没留下,只能根据房屋出租方的口述,画了头像出来——每个人口述的头像都不一样,因此可信度也不高,这条线算是暂时断了。
白忙乎了一场,江阔天有些郁闷。局里到处显示出一种无秩序的忙乱状态——总有事请等着你去忙,仿佛永远也没个尽头:尸体、线索、资料,每一样都是海量的工作,要从中一点一滴地找到线索,破案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光了,推开几个到身边汇报案情的组员,把自己独自关在办公室里,将窗户全部打开,冷嗖嗖的风直灌进来,连同城市夜晚乱哄哄的气息——城市夜晚的气息和声音,和他手头的案子一样,千头万绪,理不清头绪,你没法从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中分辨出某种单独的味道,也很难辨认出某种单独的声音,它们结成一个整块,让江阔天觉得心烦意乱。只有寒冷是好的,不掺杂什么,就是简单直率地要降低人体的温度,这让他灼热的头脑感觉清凉。
他想暂时放松一下自己的头脑,却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案件之上——
我们现在都在被线索牵着鼻子走。
也就是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往常,任何一条线索都是宝贵的,能够将我们推送到凶手身边。
但是这一次,每一条线索都在消耗着我们的精力。
每个人都被线索缠住了。
他朝空中挥了挥中,仿佛拂开蜘蛛网一般,想拂开那些缠绕得满头满脑的线索——
这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大案。
所有的细节都是为整体服务的,而我们被细节纠缠住了。
必须有一个人从细节中脱身出来,进行整体的思考。
整体的思考……
他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脑子里飞速地转过所有的线索。那些线索如同透过放大镜看到的一般,变得无比清晰——然而他不需要这种清晰。他竭力让自己的思维从线索上掠过去,他竭力让自己变得粗心——这是他第一次采用这种方式,这不是他惯用的方式,这应该是属于杨君的方式。只有杨君才会不在意细节而从整体考虑……如果杨君能够看到这些资料……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继而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太大了,上头不可能会同意让杨君插手。他将思绪扯回来,继续用粗线条的方式思考着——不去看细节,不考虑太多线索中的疑点,这么大的数量,足够形成可以察觉的规律了……有什么规律呢?
他精神一振。
上次从失踪者的资料中找到的规律,给侦破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这次失踪者的资料更多更齐全了,会不会有什么规律是上次没有发现的呢?
一想到失踪者,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些肿胀变形的尸体,山谷里阴冷的空气仿佛又粘附在自己的身上,他把窗户关上了。
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头颅,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有了比较一致的看法,认为这是为了掩盖死者容貌上的相似性。然而,说到容貌的相似,仔细比较,又会发现有绝大的不同——同一时期失踪的人,在容貌上的确非常相似,间隔时间比较长的,相似度就变得很小,甚至完全不相似——这个现象让人觉得很不理解。江阔天打算把所有失踪者的资料一起对比一下,其它的任务暂且不去理会。
抛开这个问题,另外的疑问浮了出来——
为什么所有的尸体都被抛在那一带的山谷里?
为什么在抛掷了如此多的尸体后,竟然找不到抛尸人的丝毫线索呢?
他快步走向桌边,将一份南城荒山群的地图摊开,用红笔画出尸体分布的山谷。
15处山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包围着中央的一小块平地。
江阔天紧紧地盯着这块平地上几个村庄的名称,他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个村庄上,久久凝视着,再也没有移开。
许久之后,他在那个村庄上划了一个重重的红圈。
2006年1月15日早晨,杨君从自己家中开车赶往侦探社,刚到楼下,就接到了东方的电话。
“什么事?”杨君一边喝着酸奶一边问。
“斯华死了。”东方的声音很大。
这消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吸进一大口酸奶,差点呛得背过气去。缓过来之后,他连忙问:“怎么回事?”
“你快上来!”东方已经从窗口探头出来看见他了,朝他连连招手。他匆忙停好车,冲进电梯,飞快地上了楼。
一进门,东方就扔给他一份当天的报纸。
报纸上照例被白华山案件的内容塞得满满的,案件似乎没什么进展,好几张纸都是各界人士对此案的分析。杨君快速翻过头几页,C4版突地跳出几个黑色的大字:新纳粹主义导师魂归西天。
“标题真夸张。”杨君说。
东方脸色很难看,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没接他的话。他没再多说,快速浏览了一遍。
斯华是在一个星期前去世的,死亡原因是煤气中毒,现场没发现可疑的情况,据说斯华在此前一天曾经跟多人提到过他想自杀,现场留下的遗书也符合他的笔迹和一贯行文风格,上头简单地写着一句话:“没必要再活了——斯华”既没交代为什么自杀,也没说身后事如何处理。报纸上提到了他的新纳粹主义,对于这个主义的分析比对他死亡本身的描述更详细,末了感慨两句,顺便提到斯华死后凄凉,没有亲人和朋友,由他的同事从公安局里领出尸体,随便举行了个葬礼,就火化了。
“看日子,就是你去看他的那天自杀的。”杨君说。
“嗯。”东方闷闷不乐。他没想到斯华会自杀,这个时间如此巧合,使得他不能不把他的死和自己的拜访联系在一起——难道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才要自杀?照这么看,林彬的失踪的确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可惜现在人已经死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既后悔自己当初没再追问下去,白白放走了一个线索,也对斯华的死充满了莫名的愤怒——从某种程度上,斯华的理论的确很令他动心,虽然没有公开承认,但他觉得那些理论很有道理,本来打算今天和斯华好好探讨一番,不料对方却毅然以死亡的方式拒绝了和自己会面,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关于新纳粹主义的理论就此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甚是恼人。
杨君瞧出了他的心思,没有点破,继续就事论事:“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东方没什么兴趣地问。
“你别气糊涂了,”杨君笑道,“这么明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来?斯华是一个星期前死的,他好歹也算是个社会名流,死讯怎么到现在才播出来?”
“这还用问?”东方觉得杨君有些幼稚,他推理方面的确是强,一涉及社会现实问题,就有些看不清了,“他是新纳粹主义分子,就算他自己说了是自杀,警察们也不会随便相信,肯定得调查清楚才发言。”
杨君笑了起来。
东方一愣,继而明白了杨君的意思。
既然警察调查过了,那肯定会有些结论。不管是什么结论,看看总没坏处。
“走!”东方又恢复了点精神。
赶到负责斯华住所那片的分局时,局里显得空荡荡的,一打听才知道,大部分人都处理白华山的案子去了。
“怎么要这么多人处理?”杨君问。
“这个你就别打听了,”负责接待的警察知道他们是江阔天的朋友,笑嘻嘻地岔开话题,“你们今天来查什么?”
“斯华的案子是谁负责?”东方问。
那警察挑了挑眉头:“怪不得市局的江队说你们是捣蛋分子,真是没错,怎么什么案子敏感你们就问什么?”
“你只要告诉我们谁负责就行了,”杨君说,“其他的不用你担责任。”
“谭威。”警察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朝楼上指了指,便摆出一副极其忙碌的架势在桌子上忙起来。两人道了声谢退出办公室,三步并作一步跑上楼。中间杨君抽空说了句:“白华山的案子肯定有重大进展。”
“对,”东方也说,“报纸上没报道什么新的内容,越是这样越有内容。”
谭威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三个人,东方他们刚走进去,谭威就看到他们了,不等他们开口,谭威就站起来说:“你们来了?我先说明,什么都能问,就是不能问白华山的案子。”
杨君朝东方使了个眼色,东方心领神会:“你们这里也只有白华山的案子比较有意思。”
谭威把他们领到里面一间小办公室,关上门道:“真的别问。问其他的都可以。”
“那就不问这个了,”杨君故作遗憾地道,“问其他的都可以?”
谭威愣了愣,仿佛从杨君的神态中嗅出了什么,正要说话,东方赶紧抢先道:“我们要问斯华的事。”
谭威张大了嘴,用手指着东方和杨君,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气又笑:“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有问题,正要说斯华的事也不能问,你就抢着问出来了。”
杨君他们笑嘻嘻地看着他。
谭威无可奈何地道:“斯华的案子也很敏感,”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两人,两人仍旧笑嘻嘻地望着他,竭力保持和蔼可亲的神态,谭威哭笑不得:“你们别笑得这么可爱行不行?”
“说吧,”杨君鼓励道,“你泄露案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和往常一样,谭威又扭捏了半天不肯说,经不住杨君和东方忽软忽硬地逼供,再说以前也的确合作过很多次,欠了东君侦探社不少人情,谭威最后还是全盘说了出来。
“案子本身没什么,很简单,”谭威说,“就是头头们对这个人比较重视,他的社会地位比较特殊,再说还有些疑点,上头不想惹麻烦。”
“有什么疑点?”杨君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