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激烈的她忽然默了下去,无从反驳。
奚成壁说的没错,人心是很脆弱的,所谓的坚强,是在一次次的困苦,一次次的灾难,一次次的悲伤中,渐渐积累出厚茧,一层层将原本柔软的心包裹起来。奚兰茉就像是一只刚刚刚出生的幼犊,外界轻易就能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自己可以从容面对流言,面对诽谤,面对不怀好意,可奚兰茉不行,那些一股脑涌来的伤害,会在顷刻间摧毁她!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让她来到这样一个时代!面对不公,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别想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宋奕毕竟是茉儿喜欢过的人,这桩婚事她应该不会排斥。”他轻轻拉下她紧攥自己袖口的手,柔声道:“你先睡一会儿吧,看你一脸疲惫,定是这几日又失眠了。”
明明一脸疲惫的人是他,眼睑下的乌青,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他这样劳累憔悴,想必不仅仅是因为奚兰茉的事,她抬手,微凉的指尖掠过他眼睑下薄薄的皮肤:“阿壁,我虽然生气,但还没有忘记昨晚发生的事,你难道要违背与淳羌的承诺,引起好不容易才平歇的战事吗?”
之前还一身和煦的男子,骤然间戾气弥漫,连眼光,也似削铁如泥的刀:“不用说了,朕不会同意你的。”
她也不劝,直接下榻,找到鞋子蹬上:“奚成壁,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我要做的事,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他倏地起身,寒着一张脸将她手臂握住,力道很大,她不觉蹙眉。
“朕决定的事,也没有谁能拦得住!”
她猛地抽手,在他又一次伸手来抓时,义正言辞道:“我虽不一定要嫁英雄,但一定不会嫁狗熊。我,不喜欢昏君!”
他一向拗不过她,这次也一样,她说她只喜欢明君,那他便决计不能做一个昏君。
最终还是在她的斩钉截铁下,期期艾艾地让她去了,想来她也不是真心想要嫁给那个淳羌汗王,以她的个性,连自己都不肯完全接受,更别说那个拥有一大堆小妾****的汗王了。
按照规矩,前往和亲的马车,要被布置成新婚时的花车,而她也要穿上隆重正式的喜服,不过在奚成壁的强硬态度下,她免去了穿喜服的麻烦,但马车还是要布置一下的,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这一日天气灰蒙蒙的,雾气直到巳时还未消散,一眼望去,向来神威庄严的皇城,也在这雾气中变得灰败而委顿,无端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马车轱辘辘压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与久不消散的雾气混在一起,湿迷而低潮。此刻空阔宽广的官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华丽巍峨的皇宫,像个没有人气的坟墓,生活在这里面的人,个个都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以往,皇宫的光鲜靓丽掩盖了内里的腐败,让人被表面迷惑,察觉不出它被包裹在甜腻外壳内的苦涩,如今才这般清楚而明晰地,看到了这个地方的真正面目,压抑沉闷,阴暗逼仄。
不止一次生出想要远远逃离的渴望,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的光阴也掩埋在这一片腐朽灰暗中,可只要一想起,荒夜冷月下,那一袭单薄孤寂的身影,就忍不住心疼。
她到底还是逃不出姻缘的束缚,任白发绾青丝,红颜绕枯骨,两袖缱绻,终为情困。
生命如此短暂,凡事都要两全其美,岂非妄想?
罢了罢了,等这件事结束,她就陪他白首到老,管他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暗紫色的绫罗云衫,与车厢中的昏暗融为一体,她轻轻抚摸丝滑的袖口,谁也不知,这宽大而繁复的广袖下,藏着一样大杀伤性的恐怖利器。
将窗帘掀开,遥望逐渐远去的皇城,众人只当她对故国依依不舍,无人注意她手中洒落的晶莹粉末。
这些银光粉,要到夜晚才能发挥出作用,如果她猜测没错,特意安排这样一场闹剧的人,不会等到自己真的到达淳羌,嫁给那个汗王后才动手。
这样做虽然冒险了点,但她不想一直都被那个藏在暗处的黑手耍得团团转,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身不由己。
因为是送亲的队伍,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就是这敲锣打鼓的阵势,实在令人郁闷,还好她只需要静静坐在马车中,不用露面。
和亲一事,举国皆知,百姓们得到消息,大清早就涌上街头来围观这百年难遇的喜事。
无意间,她从被风吹起的窗帘缝隙里,看到了伫立在人群中的梓山。
她下意识寻找慕容怀卿,却因为人实在太多,一转眼的时间,连梓山的人影也找不到了。
这件事会与慕容怀卿有关系吗?如果有,他制造这么一出混乱的戏码,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虽知道他不怀好意,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揪到他的狐狸尾巴,这家伙藏得也太深了!他每日丑时准时离开,又在寅时准时归来,除了这些,她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他每天半夜离开都去了哪里,更别说去做什么。
不过没关系,狐狸尾巴藏得再好,也总有藏不住的时候,她就不信,他能一直忍耐到自己到达淳羌。
夜幕降临前,和亲队伍到达了下一个驿站。
这行人当中,除了那个使者,其他人都不会讲中原话,所以这一路,她连个聊天解闷的人都找不到,颇为无聊。那个幕后主使为什么还不出现?一路平平静静反而让她觉得不安,最好立刻发生点什么,越刺激越好,她已经不满慕容怀卿很久了,如果在背后谋算阴谋的人真是他,她正好可以将满腔怨念一次性发泄出来。
驿站地处偏僻,除了几间尚算过得去的土坯房,四下环顾,就唯有光秃秃的山头和连绵的灌木丛。
只是个下手的好地方,如果她是对方,就一定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身份特别,使者不会让她单独一人留在房中,陪伴她的两名淳羌侍女,看上去膀大腰粗,丝毫没有中原女子的婉约秀美,她真怀疑这俩人是不是一拳就能打死头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