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的体温很凉,就像一个大冰块,她轻抚孩子幼嫩的脸颊,轻语:“慕容怀卿,你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吧,没关系,你马上就能感受到了。”
慕容怀卿的攻城计划还在继续,潼关虽然尚未失守,却守得十分艰难,破城是迟早的事。所有人都劝她,尽快撤并,以保存实力,但她却一道道令牌发下去,命上将军死守潼关。
这个决定,自是引起了满朝哗然,连罗暮也对她的这番做法表示不解,难道真要等到山穷水尽,她才肯放手吗?
大概是她之前的铁血手腕,让文武百官们敢怒不敢言,虽然人人都不赞同她的做法,却也不再有人进谏。
大半个月过去了,潼关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守城变得越来越艰难,上将军是奚成壁培养出来的心腹,就算知道已无胜算,也绝不投降,一旦城破,他立刻以死谢罪。
朝廷这边守得辛苦,慕容怀卿那边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因为江晚鱼把全部兵力和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死守潼关上,导致他久攻不下,难免急躁。
他知道自己是疯子,但没想到江晚鱼也是疯子,在明知会失败的情况下,还敢与他死磕到底。
说来说去,他和她,根本就是一类人。
他们才是最该在一起,痛苦绝望时,彼此舔伤口的孤兽。
“王爷,潼关那边应该已经快要守不住了,不如就趁今晚,一举拿下。”骑马静立在慕容怀卿身边的梓山突然开口。
远处残阳似血,那明明温和色调却让他眼睛一阵生疼。
茫茫的原野上,只有一座孤城,城头上站立着手握长戟的将军。他眯了眯眼,恍恍惚惚中,那挺直魁梧的汉子,突然间换做了纤秀端庄的丽人,她与残阳同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招展,划出一道道血色的影子。
他蓦地一怔,策马疾奔了数步,却发现那高高的城头上,早已空无一人。
是幻觉吗?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那样的幻觉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思。
那些从她口中亲自说出来的话,难道还不够伤人吗?千好万好,在她眼中他永远都是十恶不赦。
“清风扬,低绮户,把酒问天奈何时。昨日落英,谁惜红妆,煮相思,几枚红豆?”
梓山愣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家王爷竟然还有心吟诗作对。
“王爷好文采。”突然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来,很轻很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般。
慕容怀卿和梓山同时抬头远眺,只见一直紧闭的城门,忽然被打开了,没有想象中的千军万马,从巨大城门内走出的,仅有一名身着月色锦裙,身披大红斗篷,怀抱婴孩的女子。
梓山不觉皱眉:“是她?”
没错,是她。
原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他和她自分离那日起,不,自从他们见面起,彼此就是敌人。如今,在这烽烟四起,横尸遍野的战场上,他们再也不可能做朋友。
“太后娘娘过奖了,本王只是有感而发,马上就要到清明,悼念一下曾经的人生,曾经的友人。”
茫茫荒野,四周一片空旷,能看到的,只有绵延百里的荒草地和重重叠叠的起伏山峦,但他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江晚鱼没有接话,她只是不停地朝前走着,像是走在红毯之上,万众瞩目的明星。
梓山策马向前,挡在慕容怀卿的左前方:“王爷,此女敢一人前来,必定有诈,还请王爷小心为妙。”
慕容怀卿压根就没有听梓山说话,天地万物,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她。
与最后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今日的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令人折服的高贵与典雅,即便单刀赴会,给人的感觉,也像是带领着千军万马,一往无前,锐不可挡。
两军对峙,相隔了足足有千丈远,她就这样靠着双足,一点点,朝着慕容怀卿走来。
她走的不快,但也不慢,就像在百花盛开的御花园中散步赏景一样,慕容怀卿也不急,她走的每一步,在他眼中都是不同的,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欣赏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嬉笑怒骂,皆是风情。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梓山下马,毫不客气地往她面前一站,摆明了不让她再靠近。
她看也不看他,只冷声道:“让开。”
梓山纹丝不动。
江晚鱼的目光终于落到他的脸上,梓山对上她的眼,不由得心头剧跳,只觉得眼前这双眸,宛如一把犀利的匕首,径直刺向了他,不由自主别开眼。
“梓山,退下。”慕容怀卿严厉喝道。
梓山一向最听慕容怀卿的话,慕容怀卿说一他绝不说二,江晚鱼微笑着看他退回原位,一如既往地嘲弄道:“真是听话的奴才,不知一会儿有没有糖吃呢?”
梓山恨恨看着她,而她,却笑得极为真诚——真诚的嘲讽。
慕容怀卿的脑子有些乱,多日的压抑,惊惧,不安,烦躁,已经快要让他崩溃,而此刻的重逢,更是让他手足无措。
他虽猜不出江晚鱼主动见他的目的,但也知道绝不是因为思念。
她恨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恨他。
她抬眸,清润明净的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仇恨,化成冰雪,化成利刃,化成无形的伤害。
“王爷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单独来见你。”
慕容怀卿看着她,几乎不敢面对她的眼,“你已经是太后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江晚鱼却似乎明白了:“你要夺的,是我儿子的天下,是我这个太后的荣华富贵,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
梓山忍不住道:“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不怕我们用你做人质吗?”
她笑了,用非常平静地语调回答梓山,“我能不能平安归去不重要,我既然敢来,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慕容怀卿突然大笑:“江晚鱼,你果然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