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坐在马背上,斩云一身黑袍,英姿勃发,这样一个从黄昏悲壮的霞光中走来的唯美少年,好像要与这天地之辽阔融为一体似的,如此的契合。
风卷起她的发梢,风沙有些迷眼,这经历过了数个月战争的凤都,更多的是一种破败与苍凉。
她知道她的举动对这场凤祁之争的结局并不是关键,祁晔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如今掘土重来,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凤九阙与凰祁晔两个都是天生的帝王,两王相争,总有一方要败北的……
她知道,今夜她无力改变什么,凤九阙与祁晔的决战之夜,不会因为她而推迟到来。
昨夜祁晔在她耳边说的话如此清晰地响彻在耳边,他说:丫头,我在城门外等你。
言下之意,时辰一到,若等不到她,他便会将攻城的计划提前。凤都,晏字军顽强支撑了数个月,祁军久久未攻破这最后一道防线,但不用多久,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斩云轻叹了口气,人的直觉有的时候真的会让人恐惧,晏青恨透了她,却在这种时候派人来找她,这是于理不合,除非,他已经到了不得不见她的地步……
如果不是为了了却仇恨,便是为了了却爱吧……
斩云深吸了口气,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淡定,但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十分的快,守城的将士将她放了进去,晏字军的将士们看上去都十分疲惫了,但每一个人都坚守着岗位,他们轮流守城,无坚不摧。
她走过之处,愤怒与鄙夷的目光便会朝她射来,像寒冰,像烈火,那时晏字军的将士们恨不得将她锉骨扬灰的愤恨目光,他们手里的武器泛着寒光,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四面八方刺向她一般。他们握剑的手骤然一紧,眼里燃烧的是无法抑制的怒火。
斩云忽然觉得天地间的风有些冷了,今夜的风怎么那么肆虐?
他们终于想明白了,他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头脑终于清醒了,来吧,来吧,你们有多愤怒,就用你们手里的利刃刺来吧,让鲜血迸射而出吧,让天地间也被血液染红吧,来吧来吧,来砍死她吧,这样她的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没有人动手,哈哈,居然没有人动手,她以为他们看见她,应该是要将她大卸八块的。
斩云哈哈笑了,她的笑容让晏字军的将士们更加愤怒,但没有人看到她笑容深处的苍凉。
晏青,你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下令让你的将士们不准动她吗?什么时候,堂堂晏字军大将军,凤国帝王,也会变得如此多情了,她如此对他,他还执迷不悟吗!
黄昏的沉默,让人的心越发悲凉,谁说黄昏的美如诗如画,她倒觉得夕阳渐渐被青山掩没时的那一刻,美得太过悲壮。
她知道今天发生的事,终其一生,她也无法忘怀。
走进冰冷得几乎没有一丝人气的皇宫,她看到他了,就在那株银杏树下,晏青侧躺在贵妃塌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邪魅的晏青,他长长的黑发没有束起,随意凌乱地垂落在身侧,宽松的外衫半敞着,露出了长年征战沙场,充满男性魅力的麦色胸膛,他的身上盖了一层动物皮毛毯子,他闭着眼睛,夕阳的金色光晕在他脸上勾勒出了英俊深邃的线条,他似乎已经沉睡了好一会了。
斩云远远地便停住了脚步,眼前的这一幕,好看得让人不忍搅乱。
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是那种药,晏青常服食的那种药,常人食之身体都无法负荷,但晏青却只能靠那种药抑制发病时的痛楚,她似乎时常忘记了,那个睿智沉稳,英气勃勃的晏青,却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啊!
良久,那个卧在塌上的英俊男子终于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微微敛眉,侧过脸看向远远站在黄昏垂暮中,美得让人窒息的人儿。
“我原想在这等你,却睡着了……”他淡淡地说着,语气还有些懊恼:“我竟然一会也等不了了……。”
他平静得让人几乎忘了,他是凤朝帝王,一个痛恨斩云的男人。
斩云忽然感觉眼睛酸涩,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她的直觉总是那么的残酷,晏青的气息很不稳,他脸色苍白,定定地看着她,斩云的脚就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千斤重的脚,她竟然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他的确是病入膏肓了哈,如此意气风发,如此霸道跋扈的人,他的病情却也走到了极致,五脏俱腐。
为什么他都这样了,还能这么平静地看着她,他不是该恨她的吗,为什么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他还想见她!
忽然,晏青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噗的一声,他咳出了血,刺眼的血溅落在了覆盖在他身上的毛毯上,红得刺眼。
斩云顿时像醒悟了一般,这才有了意识,她走向晏青,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
“是病入膏肓了啊……”他扯着唇角,笑得有些无奈。
难怪战无不胜的晏字军会处于败势,身体承受着五脏六腑的吞噬,面对着严峻的战事,他再强悍,也不过是个人罢了,她难以想象,晏青是如何撑过来的,他……。
斩云目光一沉,她终是冷酷的,她的声音沙哑:“你让我来,想做什么。”
晏青低低轻咳了几声,似乎在压抑自己的痛楚,他脸色苍白,嘴角发黑的血液缓缓淌下:“小墨,你还是这么残酷。”
“我叫风斩云。”她极力劝服自己,不可以心软,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和平女神,既然她希望祁晔赢,她就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在这里假惺惺。
晏青顿了顿,沉默了良久,终是轻叹了口气,似喃喃自语:“如果我知道怎么舍弃你,那该多好……”
斩云的心猛地一颤,缓缓垂下了眼帘:“晏青,对不起。”
“不是你说对不起,我就得说没关系。”晏青自嘲地扯着唇角笑了:“小墨,你以为我会说我爱你,所以不恨你,要你幸福地生活下去吗。”
斩云没有说话,晏青依旧躺在银杏树下的榻上,他抬起一只手,拖住了斩云的脸:“小墨,你是世界上最凉薄,最无情,也是我最怨恨的人。”
他的手很冰凉很冰凉,好像全身的血液已经不足以流淌到他的手心似的,斩云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握住了晏青的那只手:“药在哪,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晏青没有理会她,他黑眸含恨,含怒,含怨,含无奈,但最多的,确实深深的爱意。
“我怨你不曾善待过我们在一起的记忆,生生将它撕扯得肢零破碎,一点也不肯留下给我,哪怕是一个背影。我恨你,会一直恨你……”晏青的气息紊乱,目光苍凉悲戚:“我怕黄泉路上,会将你遗忘,所以我恨你,哪怕以恨的名义将你记住……”
“药在哪!”斩云慌了,她根本无心去听晏青说了些什么,他的眼角有液体流下,她不是不知道,总有一天,不是晏青死,就是祁晔亡,她总得接受一个人的死亡,但不能,绝对不能在她面前就死了,她很自私,就算是死,也不能在她面前!
她恐惧生命的脆弱与人面对死亡时的无力!
“没用了,小墨……”他笑了,笑容却渐渐无力苍白:“你会内疚吗,哪怕有一点点心疼我?那就以这样的方式,被你记住吧……。”他也是多么的无情,即便是到了最后,也休想他慷慨地救赎她的罪恶,就怀着这种罪恶感,永远地生活下去吧!
“晏青......”斩云没有哭,但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听到了自己的心碎成一块一块的声音。
“你赢了.....”这是晏青对斩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战事结束了,江山易改,大抵不过如此。
凤武帝十六年,凤帝驾崩,晏大将军战死,连最勇猛的晏字军也不敌祁军,祁军大获全胜,祁王入主都城,复凰朝之号,天命所归,一统中原。
凰祁晔是个明君,登基之日,人潮拥挤,百姓夹道欢呼,斩云站在人群里,抬头仰视着那高高坐在马背上的,天下新主——凰帝。
她笑了,终于背过身去,逆流离开人潮。
“我以为我害怕得是告别的时刻,原来我同样害怕重逢。”斩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轻声说着,对凰朝帝王说着,当然,距离太远,人潮太过拥挤,他听不到......
分手后,不可以作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不可以作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皇上,我不属于凤国,也不属于凰国,我四海为家,习惯了浪荡江湖。如果你念旧情,日后就请勤政爱民,或许我浪荡累了,落脚您的国土里,也能一享明君的恩泽。
江湖间有一传闻,名震九州的天下第一商风斩云,据说这个东家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娇妻美妾数不胜数,好色好酒
祁晔放下奏折,看向绝月:“月,你说,她玩够了,就会回来吗.....”
绝月淡淡一笑,目光深远,即便是他,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啊,云儿,谁能了解呢。
祁晔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江山在手,但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