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淡得很清冷,好像也在响应斩云凉得彻骨的心情。
“驾!”她坐在马背上,奔驰在那条她走了无数遍的路径上,马鞭狠狠抽在马的身上,抽得皮开肉绽,斩云满眼都是血腥,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火,就是怒,就是愤恨!
忽然,身下的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噗的一声前蹄一折,整个马身重重撞到了地上,斩云被甩得猝不及防,重重砸到地上,擦出很远。
斩云撑着手臂,她坐起身,整只手臂都在流血,但她的眼里竟然没有一丝对痛觉的反应,那双眼睛,也和她一样沉默了,只怕一开口,就会无法抑制地愤怒,她无法冷静!
倒在地上的马忽然痛苦的嘶吼了几声,顿时口吐白沫,马首一歪,不再动了……
“出来!”斩云站起身,手臂上的血水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滑下,斩云看也未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血手一眼,她大口喘着气,这个可以杀人的阵法,让她整个头都在嗡嗡作响,它足以让人疯狂,让人肝胆俱裂,让人失去理智,让人吐血而亡,那匹马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强迫自己冷静,只要冷静,区区一个阵法是绝对困不住她的,但她做不到,满脑子都是他的脸,他的笑,他的眼,她的恨,她的怨,她的怒。
冷静,只要冷静,什么也困不住你,风斩云,你要冷静,你为什么不能冷静!
“啊!”斩云最终咆哮出声,她根本就不能冷静地分析突破口在哪,她做不到,做不到!
她知道她眼前出现幻觉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指剑对着她,为什么所有的蛇蝎虎豹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为什么一会狂风大作一会飞沙走石,她在哪,她这是在哪?
斩云就在那空无一人的空旷林阵中疯狂地挥着剑,她失去了平日的风姿卓越,她失去了平日的灵敏睿智,她失去了平日的潇洒飘逸,此刻的风斩云,只是一个被困在阵法中,绝望疯狂的困兽。
秦绝月就那样站在高高的树端,淡漠的眼睛倒映着斩云几乎绝望的一举一动,他的双手微微颤抖,云儿,为什么会到这一地步……
绝月深深地凝视着月华下那抹消瘦得令人心疼的身影,终于,他无法再这样看着她毫无头绪地在他的阵中乱闯,这不是斩云的水准,她此刻,一定怒极了…。。
“云儿。”
绝月清新如风的低唤声响起,这一声云儿,让斩云陷入混乱的眼眸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她渐渐垂下挥剑的手,怅然若失地慢慢转过身,看向黑暗深处,慢慢走出的那抹月白身影。
“绝月。”斩云这一回,没有唤绝月师兄,她痛苦挣扎的视线直直穿透他,很冷酷的一句话,没有过多的情绪:“让我走。”
绝月向来淡漠得不像话的双眸此刻噙满痛苦挣扎与心疼:“云儿,跟我们回去,大师兄他疼你,宠你,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是不是非要和你动手,打败你,杀了你,你才能放我走!”斩云根本没有听绝月说了些什么,她的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声音无可抑制地沙哑咆哮着。
“是。”绝月闭上了眼睛,满心的不忍,但他还是说出了这一个很残酷的字眼。
斩云眼里顿时腾腾地跳跃着灼人的火,杀气顿现,决绝狠辣,她突然用尽了所有力气,瞬间爆发出来,她剑如疾风,刺向绝月,那一招一式块如闪电,每一招每一剑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剑尖爆发而出的,是她所有的恨与怨!
绝月不断躲闪着斩云的进攻,她此刻,让人心疼,让人愤恨。
“云儿!”绝月忽然大声一吼,温文儒雅的秦绝月,像这样怒吼,还是第一次,那是一种极端的无奈,极端的心疼,他想就这么叫醒斩云,让她看清楚现实,仇恨会让一个人疯狂,她不能敌我不分,正邪不顾,她不能被恨冲昏了头脑,她不能一股脑地将所有人对她的好,对她的真心实意通通抛却脑后!
斩云突然放声大哭,如疯子一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哭过,一次也没有,为什么唯独这一回哭了。
是不是不能让她幸福,如果没有那一句句誓言,如果没有那一次次怀抱,如果没有那一声声的丫头,如果没有那么多的过去,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这么恨,这么难以自己了?如果从来就没有给过她温暖,她是不是就不会害怕寒冷,她恨,恨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凰祁晔!
“我好恨!”斩云忽然疯狂的嘶叫着,大叫着,如垂死挣所的狮子在绝望地吼叫,如疯狂的困兽在不断妄想冲破那座牢笼!
斩云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她没有力气了,她累坏了,她整张脸都湿透了,她满眼的血丝好像就要喷出血了,斩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放声大哭,没有任何顾虑,撕心裂肺地哭:“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
绝月的心一颤,今夜的月色好让人难过,今夜的风好大,好肆虐,翻飞了衣袂,飞扬了长发,凌乱了思绪,那个满心满眼痛苦绝望到忘了理智忘了骄傲的人儿,那个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人儿,是斩云吗?
他从没见过斩云哭,她一直是那样风华绝代,那样骄傲自负,那样狡黠霸道的人啊。
“他不能这样对我,那是我的爹娘,他不能这样对我,他不能!”斩云眼前的一切事物都被泪水模糊了,她的思绪此刻乱七八糟,根本没有理智,去她的理智,去她的冷静,她恨,她恨,她好恨!
“云儿…。。”绝月的声音在颤抖,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斩云,在她面前蹲下了声,他紧紧地将那个被泪水打湿,疯狂大哭大喊的人儿拥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云儿。。云儿。。云儿……”
斩云紧紧拽住绝月背上的衣服,靠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绝月,我不想待在这,我好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心碎,我一站在这个血祭门里,我就会想到它的主人就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他让我没有了家,他让我失去了亲人,可是他口口声声说爱我!”
斩云的声音都在哽咽,为什么回忆会是那么痛苦的事,为什么她好想就在前世的那一场背叛中就死了,不再复生,没有再遇见这里的每一个人,没有尝试过什么叫温暖,为什么!
从风家回血祭门的这一路,她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以为她曾经被背叛过,即使现实如预想中的那么残酷,她也不会难过,不会绝望,就像上一次死去时那样,没有不舍,没有矛盾,只一心想着让他后悔……
她真的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她是冰冷残酷惯了的人,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让她失去了理智,好想一走了之。
她好恨……
今夜的风好大,打在她的脸上,和着满脸的眼泪,好像要灼烧她的心,每一丝利剑一样的风都直射她的心口,万箭穿心是什么感觉,会比她现在更痛吗,她倒宁可,没有了这颗心,哪怕行尸走肉杀人如麻,也好过她要面对的仇人就是她挚爱的人!
“云儿……”绝月沉痛地拥着斩云,声线微微颤抖:“走吧,走得远远的,从此以后,不要再回来。”
利剑没入体内的声音忽然响起,斩云的手一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刺入绝月体内的祁云剑,绝月的手覆在她握剑的手上,那样残忍地带着她的剑刺向自己,他的面容依旧英俊淡漠,如天外谪仙,只是刺眼的猩红此刻已经渗透了他月白的衣衫,血花娇艳,成全了他的守护之心,也成全了她困兽的绝望。
“绝……”斩云全身都在颤抖。
她要疯了,她分不清了,他他他他们,都是她的仇人,可这算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这样,也动摇不了她仇恨的心啊!
绝月的嘴角缓缓地扯开一个惨淡的笑,他带着凉意的大手缓缓抬起,停留在斩云的脸颊,充满怜意与痛心:“我奉命困住你,却负伤让你离开,是我的失职,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她怔在了原地,失了魂一般,没能说一句话。
绝月笑了,温柔宠溺的笑,温润如风,淡漠似水:“每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不同,这就是我的方式,我只愿在你需要时能够出现在你身边,守护你,这就是我赠你无音笛的意义。云儿,我情愿,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丫头,活下去,你恨不起,将来你会知道,大师兄的痛苦不比你少一分,他是帝王,你要信任他,即使隔着血海深仇。如果太恨了,就离得远远的,毕竟我也是少主的天下的捍卫者,下一次针锋相对就是你死我活了,丫头……”
秦府相见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是丫头回来了……
斩云的肩膀微微颤抖,狠狠拍下绝月抚着她脸的手,她徒步冲了出去,跑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风肆虐地凉透她颤抖的心,月华清冷,冷不过她的心如死灰……
她战栗地停了下来,失神了一般看着眼前的万丈深渊,她的衣袂翻飞,长发凌乱飞扬,跳下去,跳下去就解脱了,所有爱所有恨,都会过眼云烟,烟消云散了
“你这个混蛋!”祁晔咆哮的怒吼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他的脸阴沉得可怕,冷得骇人,夹杂着暴怒与沉痛:“你敢给我跳!”
斩云猛地转过身,像受惊的小鹿,此刻她双眼通红,都是湿漉,充满无助和绝月,她不敢看不远处他那灼热愤怒而又苍凉的目光,那样的目光太过刺眼,太过锥心,她怕她就这么没有了与他对峙的勇气。
好冷,她好冷,她好想冲上前,栽进他温暖的怀抱,她想让他抱她,将她拥在怀里,对她说,丫头,信我。
但是血一样的鸿沟忽然将他们拉开了,那道鸿沟太深,就像这里的悬崖一样,她会粉身碎骨,她燃起的情意又渐渐冷却了下去,唯独冰冷。
所有人都赶上来了,他们站在祁晔身后,他们都在同一个阵线,她是他们的敌人。
凌亦无声地看着她,那样的目光太过复杂,不能跳,风斩云,你没那么没用,你跳下去,我会鄙视你一辈子,会唾弃你一辈子!
但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祁晔身上。
“你会舍不得我吗。”斩云深深看着祁晔,她的眸子冰冷得残酷,她看他的时的眼睛带着刺骨的恨,但恨中是无尽的迷茫和犹豫,那时浓得无法轻易忘却的爱意,她的目光太过复杂,让他的心微微颤抖。
“你给我一个让我不恨的理由吧。”她受伤了,伤得很深,让她忘了她的骄傲。
祁晔握拳的手狠狠颤抖着,他的心炙热地燃烧着,他想告诉她,他爱她啊。但他的脸却如寒酸,眼光如刃,噙满了暴怒,全身的霸气与杀气让人心寒,让人心惊,让空气也凝固不动了。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让她卷入他的纷争,这里尔虞我诈,充满血腥,与她的理想相悖。
“没有。”狠绝的两个字,残酷到了极致。
她愣住了,好像听到的是一个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的答案,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泪水还在肆意滑下,此刻的她,笑得让人的心都颤抖了。
她发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过凌亦,扫过虚无子,扫过四大罗煞,扫过一个个黑压压的暗位,最后落在了祁晔身上,她笑得张狂,笑得让人心疼:“凰祁晔,你放心,我不会跳崖,我要留着我的命,看你的下场!”
她想杀他,太过容易了,他应该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千不该万不该,给他们之间种下同心蛊!
斩云的话激怒了血祭门的人,他们纷纷亮出了武器,杀气滔天。
“退下!”祁晔暴怒地一声吼,让所有人都惊愕住了。
“少主!”这种时候,还不拿下风斩云,将是后患无穷阿!
“我说退下!”祁晔的声音大得震耳欲聋,他咆哮着,暴怒着。
斩云笑得更加肆虐:“凰祁晔,你不将我拿下从此囚禁一辈子,你将会后患无穷。”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他不忍,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她有多咄咄逼人,她有多恨。
“你走……”祁晔后退一步,眼神冷了下来,垂下眼帘,没有再看斩云,也不想再看斩云。
话音刚落,斩云冷笑一声,肆无忌惮地欲转身离开,她刚转身,忽然一道利剑破风,直直飞向斩云……
她的眼中杀气顿起,凰祁晔,你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