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云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原是轻飘飘的,但忽然又从云端跌入了地面,手很疼,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总也挣脱不开。
这原是初春的天,冷得很,但此刻自己却感觉手都被捂得发热冒汗了,但那人是谁,为什么总不放开她的手?
斩云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想把手抽出来,却怎么也无法得逞。
“丫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男子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关心。
斩云皱了皱眉,所有的痛感瞬间回归身体,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极致沧桑憔悴的脸,这几乎让她无法将眼前这个满眼关心满眼震惊,满眼感动得说不出话,胡渣也冒了出来,看上去极其令人心疼的男人和她记忆里总是意气风发,总是霸道张扬,总是气宇轩昂的凰祁晔联系起来。
这是梦吗?如果是,为什么她紧紧被他握住的手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力道;如果不是,为什么一切仿佛都那么的不真实,她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辈子都只能彼此怨恨着的啊。
“丫头?”
好熟悉的声音,熟悉得让人心头一颤;好温柔的声音,温柔得让人贪恋;好焦急的声音,好憔悴的声音,好深沉的声音,为什么光是一句“丫头”,就可以让人心疼呢?
不是她不够豁达,也不是她不够坚强,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见斩云只是这么看着自己,她漂亮的双眸里没有了昔日恶作剧的淘气,也没有了小霸王的顽劣,有的,只有无尽的深沉,再次相遇,一切却恍如隔世。
他的丫头是怎么了,明明没有流泪,他却看出了她的悲伤。
“丫头,你不要吓师兄。”
他是统领千军万马的王者,是运筹帷幄的王者,却唯独遇上了她的事情,他可以如此紧张,就像一个小孩一样不知所措。
“师兄……”斩云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好像隔了一世一样,这个词好生疏了,好久违了,念起来时,却让人想哭。
“丫头,告诉师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从一开始,他就警告过凤九阙,无论这场战役谁胜谁负,都不能让丫头卷入一分一毫,丫头如此孤身闯进晏字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公然叛变,让自己身陷险境,他凰祁晔是万万个不赞同的!
祁晔探出一只手,却在就要触及斩云那张迷惘苍白得令人心疼小脸时猛地一顿,悬在了半空。
他终究还是怕她啊,怕斩云会反感,会拒绝,会破坏难得的安静,有多久了,但凡他们见面,总是在针锋相对彼此伤害?
见祁晔忽然顿在半空中的手,斩云缓缓地收回迷惘的视线,收起一切的空洞与迷茫,她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火凤,懂得绽放自己了,却也永远失去了单纯对着朝阳快乐鸣叫的声音。
“师兄。”她淡淡弯起了唇角,眼底深处却将所有的情绪深深的掩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没有回答祁晔的话,反而是拿他的问题问了回去。
祁晔微微一顿,慢慢地垂下了眼帘:“丫头,师兄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他知道她是问他为什么要骗她。
“凰祁晔,”斩云不叫他师兄时,一直都喜欢连名带姓叫他的,斩云握住了祁晔的大手,将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大手,好像在汲取他的体温似的:“无论前世今生,我总是伤害对我好的人。爹娘竟也都是我丧心病狂亲手杀害,我知道真相时,的确是快要疯了,我恨不得当即天上就能劈下一道雷来,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还活着呢。但我情愿你没有以这种欺骗我的方式保护我,你怎么忍心让我恨你……”
祁晔的身子一颤,被斩云握住的那只手也是一颤,终于,他将斩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很紧很紧,好像生怕只要少用了一丝力道,他的丫头都会再次消失一般,
“不要说了。”祁晔低声说着,他的丫头真的好瘦,这样弱小的身躯,顶着对他的恨对自己的怨,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是该有多大的勇气?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早该知道的,他的丫头要的不是保护,而是信任,相信她可以很坚强,相信她不需要任何保护的。
斩云没有哭,很久以前,她以为自己是个不会哭的铁人,但后来她知道了,她很爱哭,很爱掉眼泪,也很不争气,她不知道她哭掉了多少眼泪,但哭着哭着,她发现自己把所有的眼泪的预支透了,即便现在的自己有多难过,但她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那熟悉的味道唤醒了她的每一个细胞,那熟悉的温度好温暖好温暖,好像时间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电影里放映的是那个总是忽冷忽热对待女子的死男人,那个喜欢使坏耍赖的纨绔九少的背影。
他们渐行渐远,也隔着一段距离,好像在闹着别扭,所以谁也不愿意靠近谁,但最后还是死男人向坏小子妥协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
斩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她看到了,当死男人和坏小子转过头时,一张是他的脸,一张,是她的脸。
“我想你了。”斩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坏小子了,她受的伤太多了,也太爱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那么的有蛊惑力,她是不是就是被他的声音给蛊惑了啊?
“凌亦死了,是我害的。”斩云一件一件说着。
“我知道。”他还是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句“我知道”,是对是错,是敌是友,都不重要了,他不愿去记起凌亦是如何诀别的,他们的记忆只停留在他们曾经一起长大,是好兄弟,是家人。
“晏字军节节败退,是个阴谋,欲请君入瓮。”
“我知道。”
“你知道?”斩云微微皱眉,是了,她怎么小看了凰祁晔,晏青是个足智多谋精通兵法的人,但凰祁晔也是一个运筹帷幄谋略过人的人,是请君入瓮,还是关门清扫,还说不定呢。
“今夜过后,便可攻入凤都,决一死战。”祁晔简单地将战况告诉了斩云,但随即他的脸色一沉,拥着斩云的手也更加一紧,声音严肃:“丫头,答应我,不要卷入这件事,师兄不需要我的丫头与我并肩作战,我只要她一直在我找得到的地方,当我想她时,总能够看见她只对我一人笑。”
斩云微微一顿,若是以前,她一定会笑着回答一句“好”。
但此刻,预期的回答没有出现,斩云抬起头,凝视着祁晔那张令人心疼的俊脸,他瘦了,眼睛也凹下去了,是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看着看着,斩云便忍不住将手抬了起来,覆上了祁晔的脸,她的手指抚过他英气的眉毛,深邃疲惫的眼,高挺的鼻梁,然后是他好看的薄唇,还有冒着小胡渣的下巴,仿佛她要用她这双手,永远将祁晔的样子刻进心里一般。
“摸够了?”他的眼中带着欣喜,连语调似乎也找到了以往总是调侃她捉弄她时的那样。
“不够。”斩云固执地说着,好像已经完全专注于这件事。
“以后会让你摸一辈子的,很长很长,你总会够的。”祁晔的声音终于带着笑了,很温柔,很宠腻,如重获至宝。
似水流年,总是回得了过去,却总也回不到当初的。
其实她想告诉他,一年不够,十年不够,一辈子不够,两辈子不够,十辈子也不够,永远永远都不够,因为人总是忍不住贪心的,在原谅与绝望之间游荡,唯一的感觉是伤,因为伤过,所以她变得更加贪婪了,拒绝重返那种伤。
“不要轻易说出一辈子,我很傻,会当真的。”斩云沉默了好久,终于,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明明渴求一辈子,十辈子,永远永远的有生之年,但总是忍不住去质疑别人给出的承诺?其实期待的只是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
但如果对方想欺骗你,无论你怎么质疑,得到的答案也不会变不是吗?
她不是不相信祁晔,她只是害怕,有些词因为太美好了,老天会嫉妒。
“丫头,信我。”
还是这句话,祁晔从前也最经常和她说这句话的,其实他是对的,错在她,她从未真正相信过他,连同心蛊都没能让她完全信任他,她该是多么的多疑,多么的坏呢?
“我信。”斩云笑了,是真的信了,这一回,是真的……。
“丫头,答应我,决战在即,这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是凰朝与凤朝之间的事,我不原意你卷入,我知道你今天伤害凤九阙时心里有多痛,我也知道你不希望他死,但丫头,战争就是这样,我和他是两方主帅,两方的帝王,即使不杀大将,但从来只有拿下对方主帅的头颅,战争才能算结束的,我们两个必有一死……”
斩云的身子抖了一抖,这些她都知道,但为什么此刻听到时,却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这是一个她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吗?
“丫头,我希望,我若杀了他,你不会怨我。我若败了,你也能好好活着。”
败了…。败了就是会死的意思吗?
斩云心中一凉,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抬起头凝视着祁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