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绒似的天幕，黒乌乌点缀着银钻般的星子。像是夜的眼睛，扑闪扑闪，晶亮晶亮。
凌流枫飞上琉璃瓦似的屋顶，在偌大且奢华的皇宫里自由穿梭。他实在太熟悉这里了，虽然只生活了三年，但却每个角落都摸得一清二楚。打小，他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且方向感极强。
轻轻落足，脚下便是皇帝下朝之后办公的场所“御书房”。凌流枫揭开瓦片，探过去一只眸子，往屋里瞄去。
莫傲端着身子坐在青龙宝座上，凝眉细细审批这两日递上来的奏折。小灵子伺候在一旁，除了磨墨也还时不时的沏茶。
一个闪身，凌流枫已然立在了御书房门前。守门的侍卫被一道道翻涌的黒影绕的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大喊“抓刺客”就已经被人点了穴，然后倒地昏睡过去。
御书房空间很大，光是窗户就有十几余扇。凌流枫捡了个最僻静的，神不知鬼不觉飞身钻了进去，然后躲在水墨屏风的后面。
莫傲耸了耸鹰钩鼻子，又仔细闻了闻。眉心微微隆起，峻着脸吩咐正偷懒打瞌睡的小灵子：“这里不用伺候了，你退下！”
小灵子吓了一跳，以为被逮着了呢，顿时醒到不能再醒的地步。猫着腰结巴的应道：“奴奴才遵命，奴奴才告退！”
“慢着~”不愧是做皇帝的，连清淡的语调听起来都威严逼人。
“噗通”像是到了寒冬腊月天，小灵子跪地牙锯打颤。死啦死啦，我要死啦。
“朕肚子饿了，去让皇后拿点小天酥过来。”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朕又没把你给怎么样了。
擦擦脸上密密麻麻的汗，小灵子哆哆嗦嗦的往后退：“奴才领旨，奴才这就去办。”
真是，又让臭小子瞧见这一幕了。心里叹着气，莫傲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人都来了，难不成还想做个深夜偷窥狂？”
脑门都黑掉渣了，凌流枫闷闷的闪身出来，很不服气的问道：“我功夫这么好，您怎么还能听出声来？”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以后本少爷还怎么在道上面混！
“你身上总有龙涎香的味道。”莫傲心里得意洋洋。
靠，狗鼻子还是那么灵！“已经很淡了好不好。”人家来的时候还特意洗了个花瓣澡呢，白费心思了都。
莫傲本想慈祥的笑，但想到这小子的恶劣行径，就狠狠给它逼了回去。继续峻着脸，继续瞧他的奏折：“你小子也知道回来啊，小马识途呢还是迷途知返啊？”
“那个，本子拿倒了咯。”凌流枫好心的提醒。
“……”你爷爷的，竟然在孙子面前丢人！
伸出修长的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晃了几晃。凌流枫啧啧的喷道：“皇爷爷错了，你孙子我不是不晓得回来，而是不想要回来。”
“为嘛？”一对龙眼格外膨胀。
“皇宫有什么好的呀，皇宫哪有外面自由啊。你也不瞧瞧，坐在那个位子上，谁不怕你谁不躲着你啊。没有朋友，没有休闲，也没有娱乐，这和坐牢又有啥区别呢？”失心疯了才要住进笼子里来！
“混账！”莫傲龙颜大怒，“以下犯上，信不信朕砍了你？”
“啧啧啧啧，看看看看，动不动就要砍人，谁傻呢吧想留在你身边。再说了，谁敢哪！”凌流枫一点也不怕他，反而越说越有理了。
“你！”莫傲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不好发作，万一吓跑了孙子让他上哪找人去？于是压了压脾气，硬是把嘴巴拉成一个笑脸，“乖孙儿，这只是个美丽的意外！”千万别误会奥。
“意外？那不意外的时候又是嘛样子的？岂不比这更恐怖？”三个大大的问号，我审死你我。
得寸进尺的孙子！小人！莫傲还是不想太早翻脸，只好接着忍了。“话说，你皇爷爷还是挺好个性的人，你也别太嚣张过了头呵。”说是不气，却还是有点警告的意味。毕竟是皇帝，还没人敢像他这样对自己造次，朕忍了算是对你客气了。
乖乖，这样都不动怒，皇爷爷怎么越老越出息了呢！凌流枫抖着大小腿，顺带连腰也一起扭了：“您也别对我抱太大希望，瞧我这穷酸的样，从小可是在痞子堆里面长大的，您说质量能好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莫傲心里凉凉的，竟觉得有些刺痛。这些年一直对皇长孙抱有愧疚感，此刻更是尤盛。“你是不是还为过去的事情怨朕？”十五年来，他一直很想亲口问出来，可同时却又害怕问出来。
皇帝在世人心目中都是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物，可当凌流枫看见苍老的容颜上刻满浓郁的伤痕，皇爷爷竟然也会双目噙泪时，心田顿时软成了烂柿子。
走上前去拍拍皇帝的肩膀，他好声好气的安慰：“别哭哈，乖嘛！”
“噗”差点没被口水呛死。莫傲垮着一张黑脸啐道：“没大没小！”
凌流枫一愣，心里酸酸的。是啊，都过了十五年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的三岁顽童，而皇爷爷也不再是那个会抱着他任由他在怀里撒娇的老人家了。
时间过的真快，或许一切都变了，似乎只有他还停留在那些阴暗潮湿的岁月里，怎么挣扎都跳不出。
“又走神了？怎么连说着话儿都能异地神游，这个缺点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莫傲冲着他慈爱的微笑，那笑容灿烂的像是阳光，温暖又让人觉得舒服。
谁说一点都没变的？变化最大的，恐怕就是我了吧。凌流枫无谓的笑笑，敛去眼底的伤感，继续装痞的道：“我说皇爷爷，您都老大不小了吧，打算啥时候退休啊？”
“怎么，你想通啦？”莫傲开心的一跳，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开窍了，自己也后继有人了呢，“要不要回到皇爷爷的身边啊，皇爷爷给你最好最棒的生活。”
“您又说笑呢吧，这最好最棒的生活不就是我现在所拥有的生活么。至于您嘛，宝刀未老，老骥伏枥，龙马精神，还有那个那个啥……”捧着捧着，心虚的黔驴技穷了都。
莫傲突然打断的说：“是不是还担心‘克龙’之说？”
凌流枫说谎都不会脸红：“你孙子我怕过什么没？没有嘛。皇爷爷您就别说笑了。”
猛的一拍桌子，莫傲骤的立起：“不管你愿不愿意，朕是老大，朕说了算！至于‘克龙’之说，朕早就想到了对付的办法。这一回，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被他这么一震，凌流枫少爷都吓傻掉了。联想力丰富的他感觉自己仿佛到了怡红楼，然后被一群妓女包围着，其中有一个还插着柳腰素眉倒竖的叫道：“公子，你今晚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反正奴家是王八瞧绿豆，冲你对上眼喽。”
“什，什么办法？”稍稍回过神来，凌流枫捡了最要紧的问他。
咳咳咳，先润润嗓子的说。剑眉一颤一颤的，莫傲自以为很聪明的道：“不是说‘克龙’么，那朕干脆不做这条龙就好啦。让太子来做嘛，总不至于每条龙都会克到吧。要真那样就出鬼了都。”
凌流枫干巴巴的挤出几朵笑靥，腮帮子还在抽啊抽的：“您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打什么鬼主意么，我看您是早就坐不住龙椅也想要和我一样飞出皇宫当小鸟了吧？”当我傻子哦，就你这点心思还瞒得过我？
“呀，这都被你瞧出来啦？”这孙子，比我这老爷们还够爷们的。咱不带这样聪明滴，咱喜欢笨笨滴。
“呵，劝我回来就是想要让我当太子吧，这样您好提早退休去过闲云野鹤的快活日子？”哦，把我关进来，然后让你飞出去？美得你呢！
“……”呃~朕都不好意思开口了咯。
“瞧瞧，没话说了吧。”凌流枫笑的快意恩仇，皱着嗓门问道，“您儿子那么多，孙子也不止我一个，干嘛非得和我过不去呢？”老喜欢像苍蝇一样黏在人家屁股后面，您不要龙颜，我还要脸皮呢。
“什么话！”老皇帝气得胡子都翘的老高，“照你这么说，朕让你回来坐这皇长孙的位子还委屈死你了？”
“……”虽然我不顶嘴，但不代表偶不承认喏。
老皇帝接着苦口婆心的劝：“是，朕有很多个儿子，孙子也是车载斗量，但能够像你这般悟性又高、脑子又好的，简直屈指都不可数。朕这些年有心培养你爹，为的是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将来可以让你继承大统。论资质、论胆识、论手段或者是论心机，你样样都强过太子。虽然这些年朕不在你身边，但朕却都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你以为凭你装个傻充个愣，就能瞒天过海把朕给蒙过去么？告诉你，越是这样，朕越是舍不得放开手。”
这些话听起来倒是挺受用的，但是吧……“皇爷爷，孙儿真的不稀罕这个皇位。”
“你！”莫傲心里拔凉拔凉，气也气不得，不气又很受气，“莫逸，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当一辈子的凌流枫么？那个莫名其妙的身份，难道不会随时提醒你，你是一个孤儿一个弃婴么？”
莫逸？这个名字，好陌生呢。落寞的垂了垂脑袋，眸底有些晦暗。凌流枫闪了闪神，突然想起陶夭夭曾问过的问题，“来凌波府这么久怎么都没见过你的父母，我公公和婆婆哪里去了？”心口一点一点的凉却，并不是不伤感的。
“不用急着答复，朕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彼此都无言以对的节骨眼上……
“啊！”女子尖叫声。“嘭咚”玉瓷破碎声。两种声音交织成网，双管齐下，其震慑力着实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