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未明,王捡便出城东去。午时许,已到了简州。他入城寻得一间小酒店打尖,顺带购些随身干粮。正自吃喝之际,忽见一人慢悠悠步入店内,却不正是那秃顶老者是谁!
王捡惊愕之下,陡然站起身来。那老者有如未见,仍旧向各桌食客伸出葫芦讨酒。
店中一名胖大伙计骂道:“老要饭的,给老子爬出去哦!”说着伸手一推,那老者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坐倒在地。
王捡急忙抢上将他扶起,对那伙计道:“你这店伙好生蛮横,这位老丈是我朋友,你为何胡乱动手!”随即又问那老者道:“老丈,你没事吧?”
那老者摇摇头,自行挨到王捡的桌前坐了。那店伙眼看王捡身负双剑,不敢作声,转身进了里屋。
王捡重新要了酒菜,那老者照旧吃喝不误。王捡待他吃了一阵,起身抱拳道:“在下王捡,未敢请教老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者有如未闻,只顾吃喝。王捡愣愣看着他仰头猛喝,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果真是你……”短短四字之后,声音戛然而止。王捡面上变色,游目四顾,见店中几名食客似乎均未听见,人人毫无异常。又觉出那声音象是秃顶老者所发,但自己瞧得真切,他正咕噜咕噜大口饮酒,却如何还能开口发声?
此际王捡已知这老者定是江湖奇人无疑,只不知他为何这般行事,好似真的缠上了自己。想了半天,难以索解,不禁长声叹气。
秃顶老者喝得多,吃得少,不一会又四壶酒下了肚,而满桌子的菜却几乎未动。王捡见他吃饱喝足,连打酒嗝,忙唤店伙将他那酒葫芦灌满。那秃顶老者毫无表示,蹒跚出店而去。王捡忙也付账出店,但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居然又不见了那老者踪迹。
王捡向一路人问道:“这位大哥,刚才可见得一位秃顶矮瘦的老丈?”这人摇头道:“并未瞧见。”连问数人,均无一人见过,一时目瞪口呆,痴痴出神。
呆立良久之后,这才出城上路。此后数日,再未遇见那怪老人。他心中虽疑窦重重,却也无法可想。
这天到了少林寺,拜见了少林派新任掌门人广德大师以及藏经阁主持广智、罗汉堂首座广悟、戒律院首座广觉等几位高僧。众高僧听说王捡果真寻得了千年玄龟内丹,无不欣慰宽怀。
王捡道:“之所以能取回这千年玄龟内丹,全仗青鸾宫主之力。”广智道:“青鸾宫主可是已返昆仑?”王捡默默点头,黯然神伤。
随后他便与众高僧一道,来到后院一间大殿之中,眼看武当派所余的三十四人,悉数倒卧于地铺之上,个个眼眶深陷,骨瘦如柴。另有十多位少林弟子,正忙前忙后,照料吃喝拉撒。
广德开口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敝派为保武当众道友性命,只能整日里封住他等穴道,以防不测,并每日让弟子强行灌喂他等饮食,但如此一来,却也令武当派道友受尽了苦楚!”
王捡心想:“要想保全照料这三十四位心神受制之人,绝非易事,少林弟子为此定付出良多。”开口道:“这时时日,实是辛苦了贵派弟子,晚辈在此谢过。”说着向少林众僧深深一揖。
广德等人合什还礼,道:“阿弥陀佛!王施主且莫多礼,你与青鸾宫主二人万里跋涉,顶风冒雪,比之我等,备加劳瘁,实令老衲等人汗颜无地。”
王捡连声道:“晚辈不克敢当。”随即从怀中取出千年玄龟内丹,说了解毒之法。广德当即命少林弟子将武当派一名道士衣衫解开,王捡手持千年玄龟内丹,在那道人身上贴肉滚动,但见一丝丝暗红气体被内丹吸出,随即化为雾白之气散于空中。众僧一见之下,无不感慨千年灵物的神奇。
不一会,那道人翻身坐起,一脸迷惑之色,眼看自己一丝不挂,更是吃惊不小。广德开口说了个中因由,那道人回忆当时情形,知广德所言非虚,遂向王捡及少林群僧叩拜相谢。
王捡随后用千年玄龟内丹逐一解去武当派群道的“摄心迷神砂”之毒。洞清、洞元等一干道士在得悉原委之后,人人想到自己双手沾满少林弟子的鲜血,无不羞愤懊悔欲绝,齐齐跪地不起,甘心情愿受少林僧众责罚。
王捡、广德、广悟等人不住开口劝慰,直折腾到天色全黑,武当群道这才听劝起身。
王捡眼看洞清、洞元等人神态委顿之极,许多人连坐也坐不稳,知群道因长期穴道受制,元气大损,从怀中拿出几粒“灵宝丹”,调在水中,令群道分别饮下,开口道:“诸位道长可立时打坐行功,恢复体内真元,其他事宜,明日再说。”话毕,与少林群僧出殿而去。
第二天一早,武当派群道均恢复了几成真力,众道士一见王捡、广德等人前来探视,再次跪地相谢。王捡忙也跪下还礼,众人闹了好一阵,又到斋堂用食。
饭后,王捡开口向众人告辞。洞清感慨说道:“敝派能得以保全于江湖,全仗王少侠大恩,今后我武当派上下弟子,惟王少侠之命是从,不论赴汤蹈火,自然百死无悔。”
王捡道:“道长言重了。贵派与少林派同名齐列,领袖武林,此番虽遭了太行帮奸计所害,但实力仍在,只盼贵派今后能与少林派一道,齐心并力,共同抗击太行帮,肃清武林祸毒。”
洞元铁青着脸,恨声道:“我武当派受此大难,合派弟子如今仅余十之一二,全是受太行帮以及那洞灵奸贼所赐,敝派今后唯一之事,便是设法报此血海深仇。”
武当众道听到此处,人人满怀激愤,见形于色。
少林新任掌门广德大师合什说道:“当今武林空前之劫,太行帮实乃罪魁祸首,我少林一派誓与之不两立。”
王捡凛然道:“我蜀中正义盟群雄,不久也当揭竿而起,一举剿灭太行帮,如今峨眉、青城二派,已答应拔刀添力,到时还须仰仗少林、武当二派鼎力相助才是。”
罗汉堂首座广悟听到此处,突然开口道:“老衲听说正义盟盟主便是王施主你,不知可是当真?”
王捡点点头,道:“晚辈才德疏浅,实是众位前辈的抬爱。”广悟合什道:“阿弥陀佛!有王施主统率正义盟,看来太行帮嚣张昌炽之气焰,不久当要告灭了。”
王捡向洞清道:“贵派青松、青木二位道长,眼下也正在峨眉山碧雨坳我正义盟总坛之中。”
洞清动容道:“原来他二人果真都还健在,贫道等受那洞灵奸贼妖言蛊惑,实在是……唉!”
洞元转眼望向洞清,开口道:“师兄,王少侠于我等如此大恩,不如你我这就赶赴正义盟,相助一臂如何?”
王捡闻言,急忙摇手道:“此事眼下万万不可,如今贵派山中无人驻守,诸位道长怎能不先回武当!”
洞元道:“贫道等人来少林时,武当山上仍有十几名弟子留守,况且……敝派之中还有我两位丹字辈师叔,也正在山中闭关清修。”
王捡一听,暗暗吃惊,心想:“看来少林、武当二派,果真潜力雄厚,数百年的威名清誉,绝非一般门派可比。”
却听洞清道:“师弟,不如令二十名弟子先行回山,其余弟子便随你我二人,一同前往蜀中碧雨坳如何?”
洞元稽首道:“如此甚好,一切都听师兄的。”
王捡正待开言,广悟忽然说道:“既然武当派有此决定,我少林派怎可落于人后,掌门师兄,不如也让老衲率十名罗汉堂弟子,齐赴正义盟相助一臂如何?”
广德道:“老衲也正有此意,此事便劳烦广悟、广觉二位师弟,率我罗汉堂弟子前往碧雨坳吧!”
罗汉堂首座广悟、戒律院首座广觉二人齐声开口答道:“遵方丈法谕。”
王捡想到正义盟有少林、武当两派高手亲往相助,实力大增,已暂无近忧,心中一阵感动,又待跪下相谢,广德、洞清等人急忙扶起。
王捡问明司空龙的坟冢便葬于少林寺后不远,广德、广悟、广觉、洞清、洞元等人随他齐往拜奠。
王捡在司空龙坟前默默念祷:“司空前辈,晚辈王捡在此立誓,必手刃诸葛太行与慕容天断二贼,为前辈报仇。”
拜祭过司空龙,王捡向众人一拱手,开口道:“晚辈身有要事,不便多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广德、广悟等人知难挽留,只得亲送王捡出山。
下得少室山来,独步官道之上,眼望天地棱棱,霜风烈烈,阴云垂野,雪意撩乱,不觉心头郁郁,清愁不尽。
过不多时,暮雪纷飞,好似梨花漫洒,一片萧索肃杀。王捡孤身倚剑,冒雪趋行,似与天地间那寂寥迥落之意融为一体。
行出十几里地,耳听前方村落,传来阵阵鞭炮之声,王捡心中一动,想起今日正巧是大年三十,小时候在村中过年的情形,又历历浮现眼前,心中温暖与悲苦之情交织横陈,一时难以压抑,陡然仰天长啸,声音清越高亢,有如龙吟。
他展开无上身法,迎着满天飞雪,漫无目的向前飞驰,一夜之间,奔出数百里,竟又来到了伏牛山中。想起恩师八极老人,当即向凌烟谷而去。
大年初一午后时分,王捡重回凌烟谷,望着八极老人墓冢上覆着的皑皑白雪,不由悲从中来,泪水如雨洒落。如此一连七日,王捡守在八极老人墓旁,心中已然定下了出山行程。
第八日,王捡叩首拜别八极老人之墓,踏上复仇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