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多日,气候益发寒冷。这天午后,王捡婆孙二人在家张罗吃食,王婆婆见今年过冬所需食材,均已备得差不多了,便道:“捡儿啊,过冬所需之肉也都储就得够,你不用再进山捕猎了,这些时日也把你给累坏了,就在家里好生歇息几日,也别去里外的忙活,婆婆自个来慢慢薰腌腊肉便是。”
王捡道:“婆婆,我一点也不累。”说完走进厨房看了看,又道:“婆婆,家里薰肉的松枝好象不够了,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这便到前面松林坡,再砍些松枝柏叶回来。”说罢从屋里拿把柴刀,背上背兜,便朝山前松林坡行去。
方一出门,刺骨的寒风就朝他那件单薄的破棉袄里钻,使他一连打了几个哆嗦,连叫:“好冷!”
王捡迎着寒风,迈开大步,沿山道疾行。方至半路,忽觉寒风骤停,抬头一看,却见天空中雪花纷扬,已然落起雪来。他见下起了雪,不由再次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着来到松林之中,放下背兜,将柴刀插在后腰带处,向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哈了几口热气,狠狠搓得几搓,随即爬上一棵柏树,挥舞柴刀向枝叶茂密之处一阵砍伐。片刻间,松枝落了一地。王捡从树上小心梭下,将松枝装满一背,负上背兜匆匆便往回走。
此时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整片山林已是银装素裹,远处入目更是白茫茫一片。王捡抖了抖身上雪花,暗暗忖道:“大雪即将封山,还是赶快回家为妙。”正缩颈低头,急步行间,忽听前方一个娇嫩的声音喊道:“王捡,王捡,快过来,帮我捉锦鸡……”
王捡循声望去,见前方不远处,一位身着粗布红棉袄,发上插着一支木荆钗,年约十三、四岁的村女,正在雪地之中追逐一只锦鸡。
那锦鸡想是因受冻难于飞远,见人追来,只扑腾扑腾向前飞出数步,复又落回雪地之上。那少女格格娇笑着,在后不住追逐,她见那锦鸡扑腾飞起之时,更是连声的娇呼。
王捡见是村中猎户头领蒋旭唯一的爱女蒋雪寒,忙即放下背兜,急步上前,帮着蒋雪寒捉那锦鸡。
二人一前一后,轻手轻脚向着锦鸡靠近。王捡慢慢行至离锦鸡仅数步之处,见那锦鸡立在雪地上仍未见飞,知时机已至,向前迅捷一个虎扑,手一伸,已将那锦鸡捉住。
蒋雪寒娇声大叫,连连拍手,显得欣喜异常,赶忙从王捡手中接过锦鸡,抱于怀中。王捡见她一张清秀的小脸已冻得通红,开口道:“蒋姊姊,雪越下越大,我们快些回家吧。”
蒋雪寒笑着对王捡道:“这只锦鸡我想拿回家养着玩,你送给我好不好?”
王捡点点头道:“本来就是你先发现的,我只是帮你捉住而已。”
蒋雪寒一边用手抚摸那锦鸡羽毛,一边道:“王捡,我听爹说,你前些日,曾独自杀死一只豹子是么?”
王捡将放于地上的背兜背起,答道:“是你爹先用箭射伤那豹,而我则是运气好,猎叉刚好刺进那豹子嘴里,最后还是你爹用箭将那野豹射杀的。”
蒋雪寒道:“但我听我爹说,你见那野豹向你猛扑过来,一点也不害怕。”她嘻嘻笑了几声,接着又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胆子到还不小,真是了得!”说完侧过头来,用一双灵动大眼,盯着王捡直看。
王捡见蒋雪寒拿眼不住望着自己,不由面上一红,低下头道:“你一直看我干啥?要不是你爹爹教我捕猎本领,我……我早被那野豹子吃了。”顿了片刻后又道:“蒋姊姊,我们别说这些了,赶快回去吧。”
蒋雪寒格格娇笑道:“看我夸你几句,我们村里的杀豹小英雄,嘻嘻,脸都红了。”跟着又是几声清脆的嘻笑之声。
蒋雪寒笑了一阵,便即停声,却不时用眼看看王捡,见王捡低头赶路,轻声向王捡又道:“喂,王捡,刚才我是真心夸赞你的。”
王捡道:“我知道。”说着转头向蒋雪寒望去。蒋雪寒此时也正好向王捡望来,二人目光一对,王捡似乎觉出蒋雪寒眼中带着一丝娇羞之意,见蒋雪寒低垂了头,抚弄起怀中锦鸡,心中不由也微微一甜,瞬间涌起一丝奇异而又美妙的,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心绪。
二人默默行得一阵,蒋雪寒轻声道:“我爹我娘,还有村里其他人,都对你另眼相看,赞许有嘉!”
她说到这里,随即叹了口气,幽幽又道:“我还听爹娘讲,说你自幼聪明孝顺,心地善良,人又老实,要是一生都在这山里做猎户,不免有些可怜。爹娘还说,你以后再长几岁,村中众人便为你凑些盘缠,叫你独自一人下山,到外面闯闯,见些世面,还说山外的世界,才是你今后生活之地。”
王捡听闻此言,心头一阵激动,想到自己幼失怙恃,虽从未得过亲人疼爱,但自幼跟随婆婆生活,得于村中诸位好心猎户的照顾,受大家怜惜,当也幸甚。只觉内心一阵感动,一阵心酸,眼泪已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暗暗忖道:“想不到蒋叔叔他们,早已为我的将来做好打算。唉!他们待我真是太好了,以后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人家才好。”
随后又想:“可是我还有婆婆啊,难道我会把婆婆一人独自丢下不管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想到这里,大声对蒋雪寒道:“我不会丢下我婆婆自个下山,况且,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下山,我想的是……是进山!”
蒋雪寒一听,大奇道:“进山?你天天进山捕猎采药,难道还没走够么?”
王捡道:“我说的是进山学艺。”
蒋雪寒道:“进山学艺?这山中有甚么可学的?”
王捡道:“我听婆婆说过,山中哪些女尼姑们,个个身怀绝技,我以后想进山跟她们学些本事。”
蒋雪寒笑道:“嘻嘻,山中的女尼姑才不会甚么绝技啦!你别听你婆婆乱讲。”
王捡正色道:“我婆婆是绝对不会骗我的,她亲眼所见,山中女尼曾用小石子击落天上飞着的大老鹰!”
蒋雪寒闻言将信将疑,挠了挠头道:“你可不许骗我哦,待我回去问问我爹娘。”
王捡道:“蒋姊姊,我再告诉你一件我亲眼所见之事,数十天前,我从山里捡柴回来,在树林中遇到了神仙,是一男一女,样子生得跟神仙一模一样!”
蒋雪寒闻言噗嗤一笑,反问道:“你知道神仙长得是甚模样吗?”
王捡叹了口气,道:“反正生得好看之极,我想也只有神仙,才会有如此的模样!”跟着便将那日中林中所见所闻,详细告知了蒋雪寒。这一番言语,只听得蒋雪寒张着小嘴,老半天都合不拢。
两人边行边说,此时已回到了村中。蒋雪寒见已到家,深深凝视了王捡一眼,轻声道:“王捡,谢谢你帮我捉这只锦鸡。”
王捡微微一笑,道:“下次遇上,我再帮你多捉几只。”
蒋雪寒笑逐颜开,大声道:“王捡,你有空就到我家来吧,我们一起喂它玩。”
王捡向蒋雪寒挥了挥手,道:“我会来的,你快回去吧。”随即转身向家中行去。
蒋雪寒望着王捡离去的背景,忽又大声唤道:“王捡,过年时叫上你婆婆,一起来我家过吧,我好想听你婆婆给我讲讲故事。”
王捡转身回答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婆婆。”
王捡回到家中,将所砍松枝柏叶放妥,见婆婆正在腌制腊肉,便上前帮忙。
王婆婆道:“捡儿,家中腌肉的盐不够了,如今大雪封山,下不得山去买盐,等下我到你蒋叔叔家去借些盐回来。”
王捡道:“婆婆,还是我去吧。”
王婆婆叹道:“你这孩子,砍柴刚回,就不能歇着下么!你蒋叔叔家又不甚远,还是我去。”说完拿上家中装盐的土陶罐,出门而去。
王捡连日劳顿,确实也感觉有些累了,便来到灶边歇息烤火。柴火烘在身上,但觉温暖如春,十分舒适,烤着烤着,渐觉眼皮沉重如铅,双目一闭,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似乎听到外间隐隐有人大声呼道:“王捡,王捡,快些出来……”
王捡一惊而醒,侧耳细听,果然听得屋外有人呼喊自己,急忙开门行出,但见天地白茫茫一片,积雪甚厚。远处雪地之中,蒋旭一家三口,正急步向这边行来,蒋旭背上负着一人,似乎便是婆婆。
王捡一瞧之下,心头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恐惧,在如此寒冷天气,只觉额头冷汗直冒,连双腿似乎也不会行走了。他踉踉跄跄奔出几步,“扑通”一下,摔倒在雪地之中。
蒋雪寒惊呼一声,飞也似奔至王捡身前,气喘吁吁地道:“王捡,你怎么了?快快起来,你婆婆不会有事的。”
此时蒋旭背着王婆婆已经走近,王捡一骨碌翻身立起,见婆婆昏厥不醒,口边尚有血渍,只感全身发麻,心头如被巨锤猛击,倾刻泪下如雨,颤声向蒋旭问道:“我婆婆……她……她……婆婆……这是……”在心神突遭巨创之下,已是无法正常讲话。
蒋旭将王婆婆背进屋内,轻轻放于榻上,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婆婆从我家借得盐出来,只因雪天地滑,不慎摔倒于路旁深沟里,正巧寒儿出来玩雪之时瞧见。唉!我也是听到寒儿的呼救声,这才赶到,将你婆婆背回。”
王捡跪于榻边,双手抱着婆婆,大声哭喊道:“婆婆,婆婆,你快醒来,快醒来啊……”
蒋旭忙道:“捡儿别慌,你婆婆只是暂时昏迷,等我先瞧瞧你婆婆伤势再说。”说罢取来棉被给王婆婆盖在身上,又叫妻子孙氏去烧些滚水备用。随后对蒋雪寒道:“寒儿,你快些劝劝捡儿,叫他别哭坏了身子。”
王捡自幼与婆婆相依为命,情逾骨肉,除去婆婆,这世上再无任何至亲之人,此时见婆婆伤重如斯,心中悲苦之极,生怕婆婆就此离己而去,哪里还肯听劝,双手紧紧抱着婆婆,只是痛哭!
蒋旭见此情形,也不由心中酸痛,见寒儿劝之不住,只得任由王捡悲哭,一面忙着查看王婆婆伤势。
蒋旭世代均是猎户出生,长年居于山中,打猎采药,自也懂些医理。想那王婆婆年老体衰,骨骼松脆,怎经得如此摔法。细查之下,见其右腿股骨及左上臂骨,均已折断,而体内脏腑也已受创,内伤较之外患,似还更加严重。
他查明王婆婆伤势,立起身来,向妻子孙氏微微摇了摇头。孙氏见丈夫如此,也不由低头叹气,落下泪来。
蒋旭见爱女坐于王捡身畔,陪着王捡一道哭泣。内心感慨万千,暗想:“王捡这孩子如此孝顺懂事,当年其生身父母怎会如此狠心绝情,将其丢弃山中?”想到此处,不由暗暗咬紧了牙关。
他看着王捡那瘦削单薄的身躯,忆及他整日在村里各户人家忙前忙后的身影,又想到他与村中猎户们一道进山捕猎,一路上说不尽的艰辛困苦、道不完的危险恐惧,内心暗自下了决定:“今后定要尽己所能,让这孩子出人头地,做个有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