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房内人乱如麻,汤药、热水洒了一地,这个踩了那个脚后跟,弄脏了谁的衣衫,叫骂声、诅咒声晔然一片。一秒钟前还是天上仙,境热闹非凡,霎时婚礼变葬礼,红白双事汇聚一堂也是空前之举了。
看宝玉那样子只比死人多口气,针灸、药浴、求神拜佛,什么长明灯、保命锁,五花八门都用上了也不见半点专机。
恍惚中黛玉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想抓住黛玉的手,却在触碰到那冰凉的手指时,消失不见。宝玉眼珠子明溜溜的,猛然间睁开,只喊了声林妹妹等我,伸在半空中的手臂犹如枯木,断裂、下垂,两眼一眯,又昏死过去,气息微弱,那光景竟跟半截入土之人无两样。
雪雁回到潇湘馆如入无人之境,满目萧瑟之气让她的魂都提到了嗓子眼。
进了屋子,李纨早已不见踪影,只紫鹃一人并几个扫洒粗使丫头蹲坐在床边,守着黛玉遗体抹眼泪。往日那些潇湘馆的常客竟无一人,薛姨妈不是认黛玉做女儿吗?宝钗亲热的称黛玉妹妹,袭人不也是隔三差五就过来查探一番吗?这时候人呢?都死光了,死绝了吗?
听闻宝玉今日大婚,一屋子的客人还在屋子中等着。久久不见人来,人影晃动,脚步声四起,不一会光景就没剩几人了。
北静王因素日与宝玉交好,坐在高凳上,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并未离开。
过了很久,茶都凉了,琏二爷带着林之孝匆匆赶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求爷爷告奶奶,赔礼道歉,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忙活了半天,才送走一屋子官老爷。
北静王听闻宝玉之事,心下也是震惊,只是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问,当下作罢,带着书童打算回王府。路过大观园门口时,心神顾盼的向里望了望,那深邃的双眼,犹如深潭,饱含万千,透过层峦叠嶂,似乎看倒了黛玉。
出了那扇门,只觉得冷风如若寒芒,心方佛被千年寒冰冻结,无法呼吸。那种发自骨髓,尘世中深深的无奈,浓浓的无力,无法自拔的痛苦,死死纠缠着他,无论怎样努力终究还是难逃错过的宿命。
接到请柬,宝玉、黛玉那几个金描红字恍如世间最锋利的匕首,心被劈成两半,血淋淋的,流血不止。
玉儿,这是你的选择吗?
心痛到无以复加,还是走进了这座阴森凛然的宅子。如果是你的选择,我就亲眼看你喜结连理。
驻足了老半天,水溶最终还是默默走开。木已成舟,他还能怎样。他的玉儿终于不再属于他,成为别人的新娘。似血的夕阳下,他落寞孤寂的身影被拉的好长好长,茫茫尘世,寂寥的人生之路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走,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原来上天让他下届重生只为体味曾经锥心的痛楚,挚爱分离,两两相隔。
夜幕低沉,深黑暮色笼罩下,今夜,何人对月长叹,何人两眼空垂,何人得偿所愿笑靥如花。
北静王俯内,念玉阁中月光如水。
水溶单衣加身,缎带束发,浊酒一壶,自斟自饮,嗟声长叹。手指间流逝的是谁千年情缘,万年等待。
见水溶从贾府回来就一直闷坐在念玉阁中喝闷酒,水湘劝了几次,只换来他形如槁木死灰般影像,也不再多言,只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就走开了。
哥哥那样,看的她揪心的痛,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站着,埋怨、自责一股脑全涌了出来,填满心田。
“小姐,华锦有要事向王爷禀报。”
水湘还在想怎样开解哥哥,不想被小丫头惊扰,不假思索说道:“什么事等明天再说,死丫头眼睛长后脑勺去了,没看到哥哥郁郁寡欢,心神俱碎,在喝闷酒吗?还来回。”
就要打发走敏柔,脑袋瓜子却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华锦不是哥哥派去照顾林姐姐的丫头吗?莫不是林姐姐有事,华锦才匆忙回府。
“等等,叫华锦过来,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仔细揭你的皮。”敏柔不尽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是谁说不见的,现在还要快点,只要是王爷的事小姐是最最上心的。
“小姐,林姑娘……林姑娘……”敏柔舌头在口中打折,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词,眼泪都出来了。
听到林姑娘时,水湘心下大惊,还真是林姐姐,早该想到了,能让哥哥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的也只有黛玉了。“你倒是快点说呀!林姐姐怎么了?”
“林姑娘她……她死了。”话还没说完,敏柔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水湘脸色骤变,魂丢了一半。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玉杯碎裂的声音刺破苍穹,迅速传来,震人心魄。一阵疾风从脸庞扫过,待水湘回过神时,哪里还有水溶的影子,空荡荡的念玉阁内只留下一只素白的酒壶。
“你这死丫头,去死吧!你脑子被驴踢了,也不想想,什么话都说。”
敏柔看着一脸焦急的水湘,满肚子委屈,哭的更大声了。想她照顾林姑娘竭心尽了,林姑娘殁了,自己绕山涉水,躲过贾府家丁,大老远来报信,竟是这番下场,当下心凉了一大截。
水湘距念玉阁只有几步之遥,听到林姑娘三个字时,水溶握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摒息凝神静听,那个死字将他打如万劫不复的深渊中,摔的粉身碎骨,他宁愿他的玉儿做别人的新娘,只要她好好的。
一路上策马狂奔,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毫无知觉,心已死,何谈疼痛。
荣俯看门的小厮,正靠在门廊上,摇头晃脑的,睡眼朦胧,只觉凉飕飕的冷风吹过,拉了拉身上的毯子继续睡。
水溶一心只想着黛玉,见看门的小厮睡的口水流了一地,也不下马,又是一阵车马奔腾,如驭闪电,形似劲风,一晃就到大观园门口。飞身下马,朝潇湘馆奔去。
当人不再畏惧生死时就什么也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今时今日紫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径直去找老太太,想问问她那心真如蛇蝎般狠辣无情吗?难不成昔日对黛玉的疼爱都是假的?宝玉也是,什么我们活着一处活,死了也有个伴,那也是瞎了眼的黑心种子,枉费林姑娘为此断送小命。
紫鹃心如死灰,毫无生意,走着走着三魂七魄早不知道飘哪去了,路过蓼汀一带时竟然朝水里走去。冰冷的湖水透过衣衫,浸入肌肤,转瞬半腰的衣服也湿透了。她像是着魔似的,还在朝前走。
北静王的心全记挂在黛玉身上,猛然间一抬头,黛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快被深黑的湖水吞没了,心下大惊,想也不想纵身就跳入水中,一把抱起黛玉就往岸边走,口中玉儿、玉儿的叫个不停,手臂被水中刺物划破,翻卷的皮肉,夹带着湖水,鲜血横流。
突然间脱离水中,紫鹃只觉身心俱凉,不住的打寒颤,冷风一吹,脑子也清醒了很多。见自己被个陌生男人抱在怀中,用力往胸口一推,身子就落在地上。
水溶只顾着跑,被紫鹃一推,身子不稳,急速向后倒在湖边,还好湖边水并不深。
“你是谁?想干什么。”女子彻骨的嗓音传来,听在水溶耳中却如惊雷,他的玉儿不认识他了吗?
“玉儿,怎么……怎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水溶呀!”北静王声音卡在喉咙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得知玉儿死了,他早已心神俱灭,现在看到玉儿,自是惊心动魄。
听到水溶时,当下紫鹃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带着希冀。“王爷,你终于……终于来了,我是紫鹃,姑娘……姑娘她……”
听到紫鹃时,水溶两眼一黑,差点灵魂出窍,魂不附体也跟着黛玉共赴黄泉。这无疑又是一重磅炸弹,伤的他五脏六腑无一完好。
“玉儿,她怎么了?”水溶双手握着紫鹃的肩膀,拼命的摇着,想让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不是真的,力道之大,紫鹃听到骨头碎裂粉末的声音。
“王爷,你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