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是一朵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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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庙堂与江湖

庙堂与江湖

亡国之叹如一江春水:李煜

南唐,在绵远悠长的中国历史上实在算不得什么。既没有秦、隋短命却乱世统一的功绩,也没有汉唐盛世的繁华命。一段“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闪存,实在是千年岁月中的昙花一现。

可是,区区几十年的光阴,她却为中国文学史贡献了三颗明珠:李璟、李煜、冯延巳。他们秀美精致的词风,已经有了宋词的影子。而在这三颗明珠中,最为璀璨的当属后主李煜了。

严格意义上讲,李煜应该算做南唐人。可他的确曾经在宋朝生活过,承蒙皇恩浩荡,被做了几年宋朝的“侯爷”。所以后人每每提及宋词,必会从他开始说起。“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皆枉然”,好像说宋词不谈李煜,也似乎有些不合“学术规范”。后主在天有灵,不知是否愿意依然和宋朝纠结在一起。

“违命侯”这三个字到底是殊荣还是羞辱呢?

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然而这个尴尬得有些卑贱的官职,好像并没有为李煜带来生的尊严。倒是人间的悲欢离合、春秋苦度,深深地扎疼了他的心: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花开花谢,时光匆匆,人世间最无常的就是自然的更迭,恰如晨起的寒雨晚来的冷风。在苦雨凄风的岁月中,不禁想到了分别时的场景。人生的哀痛莫过于“生离死别”,娇妻的泪水点点滴落,可惜连这样伤感的时光都不知几时还能再有?人生的遗憾犹如东流之水长绵不休。

这首《相见欢》,初读字字写景,细品却句句言情;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岁月匆匆,不仅有红花凋落,也有国破山河碎的悲凉。“朝来寒雨晚来风”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既写出了晨昏的景致,也写出了处境的凄苦。李煜被软禁期间,虽然名为侯,实则与外界几乎隔绝,恐怕除了自然的风雨,真的再也没有什么来客了。

终于,有一天旧臣徐铉来探望。

李煜拉着徐铉的手悲切地哭了起来,感慨当初听信谗言错杀忠臣,抚今追昔,悔恨难平。不料,徐铉是宋太宗派来的“眼线”。贰臣终究是贰臣,被宋太宗一逼问,吓得什么都说了,当然吞吞吐吐透露出的还有李煜对近况的哭诉。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虽然李煜已经“虎落平阳”,但是他还怀念自己称王称霸的生活,这是宋太宗所无法忍受的。

很快,李煜四十二岁的生日到了。这个浪漫的皇帝恰恰生于中国最为浪漫的七夕。

明月当空,故国不堪回首。后主的文人情思在这夜色和月色中被深深地唤起,“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推杯换盏之际,竟然忘了寄人篱下需低头的道理,酒入愁肠,一时兴起,国仇家恨喷薄而出。

一首虞美人,成就了李煜个人词史上的辉煌,也葬送了他宝贵的生命。

宋太宗被“小楼昨夜又东风”激怒,赐下毒酒一杯。相传毒酒为中药马钱子,服后全身抽搐,头脚蜷缩,状极痛苦。李煜死后被追为吴王,爱妻小周后悲痛欲绝,不久也随之而死。美人香销玉殒随爱仙逝;空留一段《虞美人》孤独遗世千古传唱。

李煜死后,人们演绎出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是因为宋太宗自以为也会写两句“歪诗”,但无论如何也写不过李煜,一生气把他毒死了,有点“文人相轻”的意思。也有的人说,宋太宗看上了他漂亮的媳妇小周后,花轿抬走,旬日才返;后来嫌李煜碍事,索性就宰了他,以绝小周后的情思。

无论如何,李煜被毒死了,追随着先他而亡的国家,一并烟消云散了。留下绵绵的词风和冤死的孤魂。

李煜是一个典型被历史“玩弄”的人。本来无心当皇帝,身为中主(李璟)六子,帝位无论如何也轮他不着。结果历史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他的叔叔哥哥们,一个个嘎嘣嘣全都死光了,偌大的场子就剩下他独自来撑。

李煜不是宝玉,开心的时候可以躲在暖纱橱里吃姐妹们嘴上的胭脂,不开心了,头发剃光光,跑去当和尚玩。毕竟,王府的公子哥儿和帝王的子孙总是有所差别的。李煜没处躲,只好硬着头皮当了这个皇帝。

假如落在手里的是一个盛世王朝,估计李煜也会励精图治,说不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可惜,南唐到了他的手里,气数已尽。加上李煜主观上也没什么称帝的精神准备,所以,很快就被初起的北宋给灭了。

末代皇帝的历史抉择通常都别有意味,自杀和投降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正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作为一个国家的代言人,历史可以解散,但人生却不能。所以,李煜终于还是决定活下来,哪怕没有尊严,他也希望可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纵观李煜的一生,半是词人,半是帝王。为词,他香艳旖旎;为王,也多如此。这和赵氏兄弟截然不同,赵氏兄弟首先是帝王,其次才是文人(不管是真文人还是装文人)。文治武功、文臣武将,虽然可以并立而称,但重心上还是有所不同。政治家首先想到的是韬光养晦、运筹帷幄;而文人,清茶烈酒、风花雪月,最在乎的是才情;这便是文武之道的不同。李煜文质彬彬,本无登基妄想,也无一统山河的野心;只希望偏安一隅,有立锥之地可以吟诗作画。但是,文人的梦想多半很难实现,何况他毕竟是一个皇帝。

然而,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宋太宗虽然毒死了李煜,但李煜所倡导的三寸金莲,却犹如历史巨大的包脚布,牢牢地捆绑了宋朝的审美。宋朝理学对女人的迫害和禁锢,仿佛中了咒语,由脚到头不断蔓延,牢牢地裹住了人们的思想。

毫无疑问,宋朝重文轻武,文人们都过得十分潇洒;有的官至宰相,直接影响政治的走向;有的匹马戎装,驰骋疆场守土固疆。假如李煜不是一个皇帝,而只是宋代一个普通的文人,或许他会活得非常滋润:郎情妾意,提笔成文,拈花醉酒,一幅人生写意。但是转念一想,假如他一生都不过是浪荡才子,辗转于软香温玉之中,恐怕词作就会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李煜实在没有柳永“淡扫蛾眉”的福气,估计也不愿意体会“天上人间”的巨大反差, “词帝”的称呼恐怕也未见得心里受用。但无论如何,“国家不幸诗家兴”的论断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李煜走后,世间留下了他的词作。人们记不得他当皇帝时候的词,却感慨他阶下囚生活的无尽心酸,“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字字看来皆是血,今非昔比痛断肠。所以王国维评价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李煜的谢幕和赵宋的华丽登场,都是历史的巧妙安排。

李煜虽死,但绵绵词风却在宋代词坛依然绽放,他的清丽、洒脱、落寞和深情,都在后世词人的血脉里不断延展,并内化为一种超拔、俊秀的力量,继而温婉、狂放。

隐士出名也风流:林逋

宋朝对于文人的待遇是无比宽松的,即便犯了错误,顶多也就是贬谪或流放,很少处以重罚,更谈不上死罪。所以,才有屡跌屡起,越挫越勇的人,前赴后继地拥戴这个软弱的朝廷。

北宋初年,江山稍固;大一统的局面令无数读书人心向往之,“学而优则仕”的美好前途,似乎也为年轻人铺就了一条“星光大道”。可是,在大家决定一展宏图大志的时候,突然有人说要隐居,就如商量好了的一场聚会,有个人中途变卦不去了,少不得人们的非议和揣测。

当然,中国古代的隐居其实也分很多种。

黄庭坚、苏轼等属于“以官为隐”,宦海沉浮,冰雪聪明的人,早把世间看破。虽身在官场,但心里闲云野鹤,已然“上朝为官,下朝是仙”。

第二类属于“以隐为官”,这种人多半胸怀雄图大志,“天下事了然于心”,但苦于时机不成熟,所以只好隐居。有才华的人能够低调隐居,名气常常会越来越大,隐着隐着,被明君发现,请之出山入仕,从此平步青云。王安石、诸葛亮皆属此类典范。

还有一类就是“以隐为隐”,就如林逋一样,任你千呼万唤,我就是不入官场,甚至连城市的大门都不肯进,怎一个“倔”字了得。

林逋是北宋初年著名隐士,目下无尘、孤高自许,隐居在西湖边的孤山;二十年不入城、不入仕。他终身未婚无子,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

提到林逋,人们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他的诗,“占尽风情向小园,众芳摇落独暄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首小诗,田园之乐,暗夜之情,跃然纸上;满溢的遐思和仰望在后人的心头层层荡漾,隐居的清雅和高逸,也如夜半歌声,缥缈而至。因为这首《山园小梅》实在声名太响,所以人们往往忽略了林逋的词。

林逋一生存词三首,《长相思》便是其一: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首《长相思》虽然写的是离愁别绪,但笔调清新优美,上阕写景,“吴山青,越山青”两个叠字的运用,在复沓的民歌中唱出江南美景。一句“谁知离别情?”似乎是对亘古青山的怨怒,也像是对情人的嗔怪,别有意味。下阕由景入情,“君泪盈,妾泪盈”,满纸离别之痛,泪眼婆娑,哽咽无言。同心未成潮已平,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吴、越为春秋时期古国之名,在今江浙一带。这里自古以来明山秀水,风光无限。而锦山秀水,也阅尽人世悲欢。

林逋长期隐居西湖江畔,孤傲的情怀,向来为人称道。人们一直以为“和靖先生”妻梅子鹤,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一定是爱情的“绝缘体”。不曾料想,原来林先生对人间真爱也如此深情。

后人无数次揣测,是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外力的干扰,林逋的爱情不能如愿,才隐居孤山,与动植物为伴?

然而不论如何解读,历史只有一个结局:他是清高的隐士,无子,未婚。

然而,似乎中国古代的隐士总是很难真正归隐,即便退守深山,也还是招来无数的羡慕。名士梅尧臣就曾经踏雪寻山,拜访林逋。而北宋名臣范仲淹也是林的一个好友。可见,林逋虽隐,但对于庙堂与江湖之事,定是了然于心的。

三两旧友,与风雪之日围炉话谈,江山如此多娇,才情如此俊秀,饮酒取暖,谈笑风生;纵然隐蔽孤山,亦不乏生活情趣。足见林逋的隐居只为避世却并不厌世。

避世,乃避红尘琐事;厌世,多为心灰意冷。宋初之际江山甫定,书生们意气风发,正是指点江山豪情万丈之时,加上政治上对文人的特殊照顾;平素还能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经常走动,可以想见林逋的隐居生活还是比较滋润的。

古人隐居者虽多,但能丝毫不被政治风波所牵扯,隐得如此功德圆满、自在洒脱的却并不多见。

也正是因为这份优雅和从容,林逋的才华得到了充分的发挥。除了《长相思》外,还有一首《点绛唇》,写得也是气韵生动: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中国常有“萋萋芳草喻离愁”的文学传统,如“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饮马长城窟行》),“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赋得古原草送别》),无处不生的春草,犹如人们无处不在的深情,别意缠绵,难舍难分。然而林逋的这首《点绛唇》却于众多咏物诗词中脱颖而出。

残园、乱春、烟雨、落花、离情、日暮,在阡陌交通的小路上不断蔓延,全词无一草字,却字字令人联想到芳草萋萋,写景抒情浑然一体,被奉为咏物词的佳作。王国维更是称赞为“咏春草三绝调”之一(另两首分别为梅尧臣的《苏幕遮》和欧阳修的《少年游》)。

古人咏春咏草多为感怀伤世,以屈原为首的文人骚客,也多以香草美人自喻,含蓄地表达自己对君主的忠贞、“迷恋”,以及愿意为江山社稷肝脑涂地的决心。所以,这类“八股写法”常常是托物言志,鲜有真诚、纯粹的咏物之作。唯此,林逋的词中融进了自己的离愁别恨,又无关时局的波澜,在眼界和境界上自然与别家不同。其颇得盛赞也是情理之中。

从林逋的隐居情况来看,宋初虽偶有征战,但生活还算安逸,用现代词汇来讲,比较“休闲”。假若生逢乱世,逃命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有闲情雅致来隐居。于美丽的西湖边,看梅花怒放,听野鹤长鸣,林逋过上了传统文人的最向往的“隐居生活”。

他超脱凡尘俗世,情怀高拔挺秀,为文人的躬耕自守、恬退隐居树立了最初的范本。而他的词作《长相思》,深深地浓缩了吴越青山绿水的万种风情,如一朵凝香含露的小花,意境优雅,盈溢出一抹清香。

至此,唐五代浓艳香软的词风,经过岁月的沉淀,到宋初已渐渐转为雅淡清远,故寇准、梅尧臣等都喜欢和林逋这样的隐士相唱和,洒脱之中带着些许无名的惆怅。

作为名士的隐士,林逋从内在气质到外在生活方式,都流露出“潮人”个性。而这追求也慢慢沉潜为一种基因,植根在宋代词人的血液里,影响了一批清高孤傲、卓尔不群的词人。

林逋存词仅三首,《点绛唇》为咏物一绝,《长相思》为闺情极品。故谈及宋词,始终越他不过。

宋徽宗不是个好皇帝:宋徽宗

《封神演义》中曾经写到这样一个故事。说周文王姬昌求才若渴,遍访贤良。一天晚上,忽然梦到一只飞熊扑入帐中,惊醒后解梦得知此乃吉象。次日,文王出游,在渭水河畔果遇姜子牙,拜为丞相,成就了一番大业。

另有赵明诚娶李清照之前,就跟老爸说梦到了“词女之夫”这四个字,后来果真如愿。可见,人生有时候还真就能够“梦想成真”。

听说宋神宗生前,曾经去观赏南唐后主的画像,见李煜清俊儒雅,再三感叹。不久,他的一个儿子赵佶出生了。

据说孩子出生时,神宗梦到李后主前来拜访,所以这个儿子后来文采风流,胜后主百倍。

赵佶天资聪慧,能文擅画,十六七岁已经成长为著名的艺术家了。如果按着正常的路线,花前月下,琴棋书画,估计小赵就算是不因此而永垂不朽,至少也能换个流芳百世。

但历史的拐点常常出乎意料。

哲宗驾崩后因没有子嗣,只好在兄弟中间选择。论长应该是赵佖,论嫡庶应该是赵似。可是向太后不顾重论,力挺赵佶。于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个“名垂千古”的皇帝就此诞生。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宋徽宗。

宋徽宗其实并非太后所生,但估计向太后见他聪明灵秀、乖巧孝顺,每天按时请安,所以打心眼儿里喜欢,说什么都要让他当皇帝。估计向太后在力保赵佶的时候也没料到这是一个亡国之君,要是知道了,不晓得会如何悲痛。

宋徽宗是一个全才,史称“能书擅画,名重当朝”。他不仅创作了大量的书画精品,还经常亲临画院指导工作,一时兴起,还亲自以古诗文命题,如“嫩绿枝头一点红”、“竹锁桥边卖酒家”。

相传,有一次宋徽宗莅临书院视察工作,发现一幅“斜枝月季花”画得十分精巧,当下重赏了作者。大家都莫名其妙,宋徽宗解释说,月季花随四季时节、早晚时间不同,花蕊花叶花瓣的形状、颜色各异。而重赏的此画把春天、中午、怒放的月季画得纹丝不差,故奖励之。

众人听宋徽宗讲的句句在理,无不叹服。学术界始终认为“北宋绘画乃中国最完美的绘画”,这与宋徽宗积极倡导有直接的关系。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清明上河图》即是在此时完成。

宋徽宗不仅会画画还擅长书法,他开创的“瘦金体”挺拔俊美,修长匀称,婉转秀丽,堪称中国书法史上的明珠。北宋末年,金人攻陷汴京后,掳走珠宝、嫔妃无数,但他都未动声色,当殃及他的书画后,听而叹之。可见,宋徽宗最看重的就是书画,在他的心里,至高的宝贝就是艺术。

假如徽宗有幸知道他的书画作品如此受后世推崇,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说宋徽宗是一个全才,当然不仅是指他的艺术成就,还有他绝妙高超的生活“品性”与情调。徽宗登基前,就有人说他“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但机缘巧合,他还是做了皇帝。可是做皇帝之后,他不但不能收敛心性,还依然故我甚至变本加厉地享乐生活,把所有对生活的热爱都扑在了个人兴趣和爱好上。

除了书画,他还“精通”嫖妓,和京城名妓李师师暗自约会,居然还爆出了与周邦彦嫖妓“撞车”的丑闻。他喜欢蹴鞠,所以很宠爱足球明星高俅;经常公然对高俅一双“臭脚”赞不绝口,有失王者之风,堪称历史上最无所忌惮的皇帝之一。所以很多人说,好端端的大宋江山都败落在他的手里了。

可实际上,到宋徽宗即位的时候,北宋已经日暮西山,走过了最为辉煌灿烂的时期。就像《红楼梦》中的宁荣二府,未及抄家,已经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仁宗、神宗、甚至徽宗,都曾经想要一振国威,却由于自身和时代的种种限制,均不可为。陈寅恪先生评价说,“宋朝的皇帝太荒唐。除太祖太宗算是开国皇帝比较圣明外,其他的似乎一开始都想振作朝纲,但干着干着便走样了。”

宋徽宗正是一个典型。

他曾经也妄图收复“燕云十六州”,打算连金抗辽。可是,终于还是失败了。用《宋史》的记载来说,“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他的荒淫无耻总是屡遭诟病,中国几千年昏君的毛病,他差不多都有。大敌当前,临阵退缩传位给儿子,自称太上皇,万事撒手不管,令人深感此人可鄙可恨。但有一点却是值得肯定的:国破家亡之日,他没有逃跑。

宋国的疆土虽然不及大唐辽阔,但总算还有半壁山河,足可周旋一阵。本来宋徽宗已经从开封跑了,结果众爱卿一时劝阻,又决定回来了。不料居然和儿子一起被掠走,留下了永世难忘的“靖康之耻”。宋徽宗可以当文人、当画家,和李师师吟风弄月,和蔡京琴棋书画,甚至可以和高俅组织国家足球队,但就是不适合当皇帝。他以为茹毛饮血的夷狄最微最贱,结果却令自己备受羞辱和折磨。

自赵匡胤开国以来,宋朝始终未能强大起来,先辽,后金,最后是元,这些彪悍的民族尚武力、好骑射,喜欢攻城略地的扩张。而宋朝,不但重文轻武,且愿意为苟安低头,称兄道弟,纳税称臣,只要保得住“天下”,一切拱手相让也在所不惜。

然而,野蛮是野蛮者的通行证,文明是文明者的墓志铭。

一个高度文明的北宋王朝就这样葬送在了金人的铁蹄之下。可怜的皇帝诗人,在解送的途中写下这首《眼儿媚》: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汴京的繁华从此只能在梦中回忆,远处的羌笛之声缥缈而来,哀怨,悲发。后主李煜当年也作过“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词句。可毕竟,南唐历史短暂且疆域有限,怎比得上大宋当年的风光与繁华。据说同行的赵桓也和了一首,吟罢,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神宗当年梦见后主造访,后果有徽宗降临。诗词书画之才,徽宗与后主并驾齐驱;治国理朝之“能”,二人更是不分伯仲。

而宋徽宗似乎比李煜还要凄惨,他的妻子女儿都被金人掠去,惨遭蹂躏,不得善终。几番凄风苦雨,都低吟成一首首悲词,遗留在北上的途中。其中的一首《燕山亭?北行见杏花》也是宋徽宗的佳作,被王国维先生看做是一封“血书”。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词作从期望到失望,进而转为绝望,最后连回归中原的梦想也破灭了,结尾哀痛至绝,肝肠寸断。所以也有人推测这首词是赵佶的绝笔,写于幽闭期间,写后不久便离世。

不管怎样,中原的气象,汴京的繁荣,江南的柔美,临安的旖旎,都将与他无缘了。

他将永远被冰封在白雪覆盖的黑土之下,除了魂归故里,再无他途。

泪为苍生美人流:贺铸

北宋开国初,西夏首领曾接受过宋太祖赐予的官衔。可及至仁宗时,李元昊建国称帝,开始不断抢夺汉族人口和财物。而宋军由于缺乏战斗力,几乎屡战屡败,不得不向西夏纳税换苟安。王安石变法中新党执政,屈辱局面曾一度改善。可惜,王安石变法失败,旧党上台,司马光等人举手投降,卑躬屈膝的氛围再次甚嚣尘上。

这时,冒出来一个地方小官。

他人微言轻,又远离京城。既没有朝堂之上慷慨陈词的悲壮;也没有战死沙场的机会,只能在苟安的时代中体会自己的人生。大宋朝醉生梦死、歌舞升平,他对着自己空旷的日子,徒然一声断喝,犹如晴空闪电,尖锐地刺破了时局温软的喉咙,发出了振聋发聩的雷鸣。

《六州歌头》也因自身的激情与光芒,历来被作为《东山词》的压卷之作。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梁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上阕以“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开篇,一“侠”一“雄”奠定了全词的基调。接着,贺铸详细描述了自己与伙伴们的品性:肝胆相照、生死与共、豪放不羁、英勇盖世。带着鹰犬狩猎,踏平狡兔之巢;围聚豪饮,可吸干海水,气魄如虹。“雄姿壮彩,不可一世。”言辞中,结交豪雄之情,吞吐山河之势,令人无限神往。然而,以“乐匆匆”三字戛然而止,似有转折之意。

至下阕,首句急转直下,匆匆美梦,朝气蓬勃的生活原来只如一枕黄粱。赏心乐事的青春一掷如梭,沉沦困厄的官宦生活逐渐取代了少年侠客的快乐。“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这是词人对自己十几年来的生活写真,也是胸中愤懑的一种抒发。

原本是行侠仗义,豪情满怀的少侠,立志报国,却误入牢笼般的官场,在地方打杂,案牍中劳形,不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一腔抑郁,化为满肚子的牢骚。三字一顿犹如层层巨浪,直指苍天埋没才华的不公。长歌当哭,英雄泪,散满襟。“剑吼西风”四个字把所有的悲愤与激越推向了狂怒的高峰。词作结尾三句峰回路转,“恨”字一出,怒吼变成了悲凉。凌云之志无处施展,只能抚琴诵词,看山水孤鸿。

由于词牌所限,宋词题材多有趋同。大部分为依红偎翠之作,而绝少直言家国大事。及至靖康之后,才有了岳飞、张孝祥、陆游、辛弃疾等人的爱国作品。然而,能够写出如此义薄云天,侠情万丈的,非贺铸莫属。

贺铸,字方回,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所娶的媳妇也是宗室之女,标准的“皇亲国戚”。然而他却始终不得志,初为武职,位低事烦;后改为文职,亦不能实现理想与抱负,终于请辞,定居苏州。

贺铸与北宋其他词人不同,他生于“军人”世家,本人也从武职开始做起,从小就希望能够为江山社稷谋。只可惜,他空有为国之志,却难寻报国之门。依赖求和而苟安的朝代,再大的侠客恐怕也宏愿难平。

金庸先生曾在多部小说中描写宋朝的羸弱。政府的无能、官员的腐败、人民的苦难都换来豪侠们的挺身而出。在《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大侠常常气咻咻地闯进官府,一把抓起早已屁滚尿流、趴在桌子底下的高官,怒斥其逃跑速度比百姓还快,强烈要求保家卫国,镇守城池。在《神雕侠侣》中,郭靖大侠汇合了各路英雄,成功地击退了外族的进攻,保住了大宋的江山。然而,郭靖虽有其人,但历史远没有小说来得幸运。宋朝最终还是覆灭在了“异族”的铁蹄下。

其实,宋朝建立伊始便不断受到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威胁,但放眼宋词,爱国、抗战的内容却少之又少,今仅存十余首。而以戎马报国为主题的,只有苏轼词《江城子?密州出猎》可与贺词为伯仲。然而,苏词的“会挽雕弓如满月”壮虽壮矣,却少了胸中一波三折的愤懑,到底是比贺铸纵横一世的气魄差了些顿挫。

而贺铸的这首《六州歌头》笔力雄浑苍健,上承苏轼,下启南宋辛派,在词史上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身为侠客,贺铸渴望建功立业、披荆斩棘;而身为词人,他多情敏感,豪气干云之外,还有一份温暖的深情。

贺铸一生几乎都是屈居下僚,经济上并不宽裕。而贺铸的妻子赵氏虽是千金小姐,但嫁给贺铸后勤俭持家、不惧劳苦,对丈夫非常体贴,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但后来,妻子不幸过世,贺铸想起曾经相濡以沫的时光,悲从中来,挥笔写下一首《鹧鸪天?半死桐》,以悼亡词寄托自己的哀思: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本篇词作从“物是人非”的感叹入手,不禁问到“为什么同来却不同归?”这种责问,看似无理取闹,实则情到深处。有人说爱情的最高境界,就是“敬他如父,尊他如兄,亲他如弟,爱他如子,视他如友”。贺铸的追问,既有不合常理的撒娇与嗔怪,也暗含了不忍诀别的撕心裂肺。秋霜过后梧桐半死,词人以白头鸳鸯自喻,垂垂老矣,却无人相伴,孤独和凄凉呼之欲出。

一灯如豆,夜雨敲窗,想起妻子从前“挑灯夜补衣”的形象。凄怨哀婉的情感,缓缓打开读者的心扉,令人不免潸然泪下。这首纪念亡妻的小词与苏轼的《江城子》同为悼亡词中的精品。所不同的是贺词中,贫贱夫妻患难与共的真情更加荡气回肠。苏词说“小轩窗,正梳妆”;而贺词却用“挑灯补衣”来反衬生活的艰辛,同甘共苦之情,比简单的爱恋更加深切动人。

所谓“平生只流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这句话在贺铸身上得到了印证。

《六州歌头》里的英雄气、《鹧鸪天》中的儿女情,就是贺铸“侠者之风”的体现。豪情是“侠”的骨骼,柔情是“侠”的血肉,刚柔并济才不失为大侠风范。江湖风波,宋江的山寨和包公的衙门,是否真的有飞檐走壁的英雄,我们不得而知。但贺铸的侠骨柔情却在言辞中清晰可辨。

然而,在贺铸的人生里,我们似乎忘记一段他最为人所乐道的故事,讲的是他退居苏州时,碰到了一位妙龄女郎,心花怒放之际,写下的千古名篇《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姑苏水乡,横塘梦境,美人已去,却爱慕难忘。古人的“闲愁”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爱情”,青草、柳絮、飞雨,铺天盖地,难以计算其多少;正如可遇而不可求的爱的愁绪。贺方回也因这首小词得名“贺梅子”。周汝昌先生说,“晚近时候再也没有听说哪位诗人词人因名篇名句而得名。”可见,宋代的文人是风趣而又开朗的。

有剑吼西风的潇洒,有伉俪情深的贤妻,似乎还曾偶遇过美妙的艳遇。上天对贺梅子如此偏爱,恐怕正是安慰他无处施展豪情的落寞吧!

包黑炭,六亲不认:包拯

一天,宋仁宗正要准备上朝,张贵妃一路相送,扯着仁宗的袖子撒娇,“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之事哦!”仁宗看着张贵妃一脸柔情似水,“放心!放心!”来到大殿之上,仁宗便降旨升张尧佐的官。这个张尧佐贪污腐败、擅自征收地方税,闹得百姓怨声载道,一向声名狼藉。但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此人正是刚刚给仁宗吹完枕边风的张贵妃的伯父。仁宗为了搞好夫妻关系,对张贵妃的亲属封官赏银其实也并不为过。

不料,宋仁宗刚一开口,包拯就站出来了,“臣有本要奏”。接着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张尧佐的问题,长篇大论,激动处,飞流直下三千尺,听得张尧佐站在一旁心惊肉跳。仁宗听得心里这个郁闷呢,“朕贵为天子,张尧佐并无大过,难道擢升一下就这么不容易吗?”包拯一听更来劲了,“难道陛下愿意不顾民心向背么?臣既为谏官,岂能自顾安危而不据理力争!”仁宗一看,包拯如此执著,众大臣又纷纷赞同他,也没什么特别好的理由来反驳,只好作罢。

下殿之后,张贵妃赶紧迎上去,仁宗举着袖子擦脸,生气地说,“包拯上殿,唾沫都喷到我的脸上了。你就知道宣徽使、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谏官吗?”这个故事生动有趣,既能突出包拯刚正不阿的为官态度,也能体现宋仁宗知人善任的才能。所以,经历过许多代的流转,变得越来越真切、并始终栩栩如生。这似乎从某一侧面折射了宋朝当时的情况。

仁宗时,宋朝已经不像宋初那样生机勃勃,臃肿的官员队伍、庞大的军队和政府开销,已经成为大宋朝无可卸掉的负担。百姓负担的加重,自然引发不满,各地起义和暴动不断发生。包拯面对如此形势,忧国忧民,敢于直言进谏,丝毫不怕触犯“龙威”,深受百姓的拥戴。当然,另一方面讲,宋仁宗也还算过得去,假如碰上一个昏君,估计包老爷的项上人头早已不保。

包拯为人正派,从不两面三刀,也搞阴谋诡计,不趋炎附势,不奴颜媚骨,不说假话、大话、空话,也不会为了皇帝的喜欢而见机行事。所以,欧阳修称赞包拯“天资峭直”,但也埋怨他“思虑不足”。其实,宋仁宗因循守旧、政绩上无所事事,而包拯能够不畏权贵,纠正时弊,对于社会风气的改良和扭转都起到了突出的作用,实乃国家、人民之幸。仁宗虽然没有大的作为,但也算开明,对老包一直比较宽容。

好在包公虽然刚直,但从不武断行事,喜欢调查研究,乐于听取别人的意见。后来的很多戏曲、文艺作品,经常在包公身边安排一个温柔、和善的白面书生公孙策。两人一黑一白,一严一慈,令舞台效果和历史想象都非常完美。实际上,包公虽然很少有笑容,但别人指出其错误的时候,仍然能够虚心接受,所以司马光同志曾经赞扬老包,“刚而不复,此人所难也”。

包拯曾经当过天章阁待制和龙图阁直学士,所以“包待制”、“包龙图”都是人们对他的尊称。他一生为官清廉,严于律己,衣食住行都与平常百姓无异,所以深得百姓拥戴。所以,人们世代赞颂他,“龙图包公,生平若何?肺肝冰雪,胸次山河。报国尽忠,临政无阿。杲杲清名,万古不磨。”

包拯不仅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自己的后代,他曾经留下遗言:“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仰珙刻石,竖于堂屋东壁,以诏后世。”这段著名的包公家训,刊刻于石碑之上,竖立于堂屋之中,“不贪赃、不欺民”作为后世子孙正身、出仕之守则,至今依在包公祠中警醒后人。时至今日,每每读此,依然深有所悟。

但历史总是和文艺有些相似,扩大的时候也会遮蔽一些。

世人只知道包公是一位令皇帝头疼的谏官,是一位黎民百姓尊敬的父母官,却很少有人知道包公还是位诗人。

包公曾写过一首五律《书端州郡斋壁》,来抒发自己的情怀和志向。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

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

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

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清心”、“直道”、“精钢不做钩”都是包公为官一生的总结,也是他人格坦荡、胸怀磊落的明证。“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见证了包公重视民生疾苦的故事。包拯一生做了很多有益于民的事情,所以世人敬仰包公,赞其为“不爱乌纱只爱民”。最后两句,似乎正是敦促包公恪尽职守的明训。《宋史?包拯传》中曾写道:“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惮之。人以包拯笑比黄河清。” 包公断案,料事如神,所以应该也能够料到为官一世,却将被永载史册。可是,恐怕包公并不能够料到自己还会被搬上银幕,演绎出无数的话本、小说和传奇。

关于包公最神奇的传说,就是“狸猫换太子”。说宋仁宗本是当年李妃所生,结果被刘皇后收为养子,刘皇后为绝后患三番五次加害李妃。但李妃吉人天相,逃过人生一道道关隘,终于碰到包公。包公不但破了案子,还在李妃的授意下,责罚了一顿皇上。他当然不能用铡刀、皮鞭和棍棒来施加刑罚,就是让皇上把黄马褂脱下来打了一顿,解了李妃的恨,也给皇上找了个台阶。所以李妃高兴地在戏曲中唱到,“好一个聪明的小包拯,打龙袍如同臣打君”。如此说来,包公敢于在仁宗面前如此嚣张就容易理解了,能够给你把老妈找回来,说话的时候不慎吐了你点唾沫也就不算什么了。

包公连皇上的龙袍都敢打,当然什么人也不怕了。有个叫秦香莲的妇女来告状,说相公陈世美在外面包二奶,很长时间不回家,现在不但不给赡养费,还想杀我们母子灭口。包公听后勃然大怒,叫衙役们把这个混蛋给绑来。经过调查,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包二奶事件,是陈世美和公主犯了“重婚罪”。包公一咬牙,抬“龙头铡”,咔嚓一声就把驸马爷铡了。后世又传下来一段经典的桥段《铡美案》。由此可见,包公不但为自己树立了光荣的清官形象,也为后世的武侠小说、戏曲和电视连续剧提供了生活、有趣的材料。

包拯因其英明神武,铁面无私、断案如神,素有“包青天”之称。于是,人们觉得包大人虽然长得黑,但不足以吓死人,独自闯荡江湖,未免略显单薄。于是,便在周围塑造了一系列英雄侠义的形象,让他能够有许多“左膀右臂”,比如大家熟悉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著名的“五鼠”和“御猫”。在包青天的率领下,各路英雄汇集开封府,为百姓除暴安良、伸张正义,也构造起上至皇权、下至百姓,得到全民认可、拥护的“江湖”。而《三侠五义》这部书,无疑是中国侠义公案小说的代表,也是包公的故事能够源远流长的最佳载体。

宋朝,虽然总是被说成积弱,但在人们的心里,它依然是豪侠的时代,英雄的舞台。快意恩仇之事自然也是屡见不鲜。不仅有武侠小说《三侠五义》、《七侠五义》等由此发端,连金庸大侠的小说《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等也以宋代的江湖为蓝本。抛开故事本身的真实性,单看宋朝能够造就出包拯这样一个“冷酷到底”“死了都要谏”的人,就可以想见仁宗的开明和宽容。

那年山寨,草寇亦风情:宋江

法国著名作家司汤达死后一百多年,代表作《红与黑》才被世人所接纳。所以有人说,很多英雄的盛名都是在死后被人们不断开掘出来的。或许,宋江大侠,也是这样一个例子。

宋江起义被朝廷平定后,他的影响仍在继续。宋人话本中不断勾描他的“光辉形象”。特别是后来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流行范围之广,令宋江这一角色赢得了更多的关注;至今,梁山周围,依然流传了不少名胜古迹,“宋江寨”、“英雄井”等都已经成为历史风烟留给后人的无穷宝藏。

宋江,字公明;北宋末年刀笔小吏,后起义,得众人拥戴,成为“带头大哥”。作为《水浒传》中的头号人物,他无疑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也是历来评论家的“必争之人”。

宋江有三个绰号:黑宋江、孝义三郎、及时雨。这些绰号基本可以概括宋江的特征。首先是黑,身形矮胖,且十分茁壮,没有林冲挺拔,更不如吴用儒雅。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得就是宋江这种人。丑虽丑了点,但是人品好;而且有自己的“梁山生意”,放在当代,恐怕也算是自谋生路、自主择业的典范。

宋江的另外两个绰号,都是和人品相关,这也是他能够“威震江湖”的杀手锏。孝义三郎说的是宋江的孝道。中国古代思想中,忠孝往往不分家,所以现代人批判他们的时候常常捆绑式评论为“愚忠愚孝”。忠孝二字,贯穿了宋江的整个人生。

另外一个能够展现宋江风采的绰号莫过于“及时雨”。古人说,一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宋江是一个小押司,官虽然不大,却能够为江湖送去及时雨,扶危济困、仗义疏财。也正因为他“该出手时就出手”,才能够收拢人心,在弟兄们中间享有威望。“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旦机缘成熟,不用拉票,也可以顺利“上位”。

《宋史》记载,“宋徽宗宣和三年(1122年),淮南盗宋江等犯淮阳军,遣将讨捕,又犯京东(今山东),江北,入楚海州界,命知州张叔夜招降之”。《东都事略》中提到官员侯蒙,曾上书皇帝建议利用宋江,来平息方腊的叛乱。“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或足以平东南之乱”。

虽说某种程度上,历史也是一本“小说”,记载并添加了后人的许多文学想象。但透过这些浮出历史地表的言论,人们还是对宋江达成了共识:宋江反了,声势浩大地反了;不幸的是,后来终于还是被朝廷给灭了。

宋代,自赵匡胤开国以来,便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政权、兵权、财权高度集中,对外屈辱求和。到了北宋末年,土地兼并更加严重,所谓的“官逼民反”更是层出不穷。而宋江就是在这个时候揭竿而起的。

宋头领率三十六人,在黄河北部起义,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专门劫富济贫、打击贪官污吏,和社会不良现象做英勇斗争。由于宋江卓越的领导才能,加之手下弟兄们都是“杀人如切西瓜”的主儿,不说百战百胜,至少也算是百战不殆。宋徽宗非常害怕,赶紧派人来“围剿”这伙流窜分子。

但宋朝军队总是养兵,很少“练战”,所以注定打不过梁山这些天天健身的好汉。围剿失败后,宋江等人的名气更加响亮。后世对宋江的崇拜和分歧也就由此而来。

有人说,宋江成名了以后,因为他就知道“愚忠愚孝”,总觉得兄弟们这样打家劫舍实在不是长久之计,正好国家有意招安,说宋江你如果能戴罪立功,就能转成正式国家公务员了。宋江一时心动,就被招安了。招安之后,被派去打方腊。结果平定了方腊的叛乱后,自己也折损了不少元气。朝廷看他也没什么用,就赐毒酒把他给宰了。

还有一说,宋江根本没有被招安,在方腊被朝廷出兵灭了之后,仍然奋起反抗,只是后来寡不敌众,起义之火还是被朝廷扑灭了。但似乎前一种“招安平方腊”的说法更容易获得人们的认同。

从宋代话本开始,到民间故事的口口相传,到最终《水浒传》的定型,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宋江的确曾经投靠过朝廷,只不过是不幸被政府“过河拆桥”给杀了。

20世纪80年代,《水浒传》被搬上电视银屏,宋江的扮演者李雪健,黑黑矮矮,把个宋江塑造得唯唯诺诺,一脸窝囊相,临死之前怕李逵造反,还把毒酒给李逵喝了一半,活生生气坏了电视机前的观众。

可是,这不免令人生疑,假如宋江果然如此“跟屁虫”似的没个志气,也没个主意;我们所敬佩的那些梁山好汉就能够听他摆布?就算及时雨有两个小钱,爷儿们不会自己去抢?何苦大哥长大哥短,跟在小押司手下混呢?

实际上,“久居幽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宋江在梁山好汉的熏陶下,不管原来如何卑微,也开始学着变得忠肝义胆起来。且看宋头领的著名词作《念奴娇》: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白头。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江湖”。宋江当年冲冠一怒上了梁山,从此开始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分官银的日子,豪侠的生活状态不知道令他多么开心呢。占山为王的快感,令人欲罢不能。作威作福的江湖,如同山寨版的“皇宫”。“忠肝义胆,包天盖地”也不是普通山贼草寇说得出的豪言壮语。这首《念奴娇》据说是宋江写给名妓李师师的,所以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销得”之词句。可见,宋江也是大解风情之人。

李师师这个人很值得研究,虽然未见她有何著名词作遗世,但却威名远扬,甚至名震古今。她单凭弱女子之力,成功地整合了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优秀资源,如皇帝(宋徽宗)、文人(周邦彦)、黑社会老大(宋江)等……当然这只是人们所能知道的李师师二三事,如果不是年代久远,估计还能挖掘出一代名妓背后更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再来看宋江这首词的下阕,“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能够说得出如此气势恢宏的语言,人们实在可以断定宋江绝不是一个草包,而是人才,且有大侠之风。“闲愁万种,醉乡一夜白头”既有宋公明哥哥豪饮的状态,也有兄弟们敲着桌子、大声吆喝的雄壮。如此江湖,让人实在不得不留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风波。”

是非成败,转眼成空,笑骂由人,只留后代评说。我们无法亲历宋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豪迈,也就无法体会他当年许给李师师的是何等的荣耀,会不会石榴裙下,也同样说出“他年我若为青帝”的话呢?或许只有宋朝,才愿意把此等山贼草寇之事,记录进磅礴的历史;也只有多情又多才的宋朝,才能让占山为王的寨主也如此附庸风雅。

一首《念奴娇》不仅为宋公明的懦弱平了反,还附赠了一段优美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