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爱情节的狂欢
一树梨花压海棠:张先
张先,字子野,与柳永齐名,擅长小令,偶尔也做慢词。词意含蓄,常常以男欢女爱为题材,情味深婉。因写过“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的名句,被人称为张三中。后又因常常列举自己平生得意之句:“云破月来花弄影”(《天仙子》),“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归朝欢》),“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剪牡丹》),后又将最后一句改为“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因三句皆有“影”字,世称“张三影”。
虽称三影,但他最为著名的还是那首《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这首词不但是张三影的代表作,也是北宋词坛的惊世名篇。
张先那天在家听歌吃酒,结果举杯消愁愁更愁,闷闷地睡了一个美容觉,起来后酒是醒了,闲愁还是闷在心里无处消散,于是,引出了更多的伤感。
“送春”,送的只是四季的交替;而“春去”,去的却是大好的青春年华。感伤流年,原来正是因为迢迢往事被清晰地记住,其情思之绵长,铺叙之委婉,极尽惆怅动人之能事。
天色渐晚,水禽并眠在池边休息,暮色低垂,渐覆大地。忽然一阵晚风,吹开了云层,露出了朦胧的月光;而在这月色渐浓的时候,园中小花也渐渐抖动,月光斑驳,花影婆娑,在光阴的流逝中忽然瞥见那一缕春意盎然的微光,令张先的情思不免异常矛盾。
转身回到屋中,拉上重重帘幕,风更大了,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这样的风,明天又会吹得落花满院了吧。
一句“云破月来花弄影”犹如流年中的一簇火花,在哀愁中透露出片刻舒展的芬芳。难怪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评论遣词造句时说,一个“弄”字意境全出。天上地下月色花影,在瞬间拥有了灵性,令人心生怜爱。所以,张先常常以此句为荣,对“张三影”的称呼更是十分受用。
文人多喜“雅趣”,有三两个小绰号不足为怪;但在宋代文坛,对此毫无芥蒂的却并不多。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也都是一段段文史佳话。
当然,张先的趣事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老夫少妻”的风流。
张先耄耋之年,仍然十分风流,80岁的时候竟然娶了18岁的一个美女为妾。苏轼和朋友们得知后,前去拜访,并赞叹张前辈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娘子,不知道有何体会?
张先十分高兴,出口成章,“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正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苏轼听后,连声叫好,当即和诗一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枝梨花压海棠。”
苏轼这首诗摆明了是在调侃张先“老牛吃嫩草”,好在张先为人虽风流,却也豁达,不以为耻,还哈哈大笑。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张先后来竟然以85岁高龄再次纳妾,震惊整个北宋文坛。
苏大学士再次赠诗曰,“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言外之意:老张你这年龄很快就要见阎王了,等你老死的时候,小媳妇照样嫁正当年少的公子哥儿,总不能让人家年纪轻轻就守寡吧!张先这人说来也奇怪,不但不生气,好像还和了一首诗,跟东坡说:“我也就是找个做伴的。”
风流是一回事,但这良好而又平和的心态,实在值得后人学习。
在张三影的诗词中,从此流传下来的就不仅仅是他的佳句“云破月来花弄影”了,还有东坡送给他的名句“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句诗,以梨花比喻苍苍白发,以海棠比喻少女红颜,写得惟妙惟肖,楚楚动人;既有欺凌的架势,也有娇羞的柔美,深得后世推崇。
一千年以后,中国译者用这句著名的诗词翻译了纳博科夫的经典小说《Lolita》(《洛丽塔》),取名为《一树梨花压海棠》,用以指忘年恋、乱伦恋及恋童癖。这种高难度的翻译,能够夺得形神兼备的效果,应该也算是张先为中国文学史贡献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张先一生富贵,琴棋书画,诗酒文章;生活的重心大抵都是爱情。有意思的是:他不但坚持自己的风流,还始终坚决支持别人的快活。这样说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相传,大宰相晏殊在做京兆尹的时候,张先就在他的手下做通判。晏殊非常欣赏张三影的才华,所以每每置酒招之,必令一个侍妾陪酒,还命她当场演唱张三影的词曲。这不仅是对张先的肯定,也暗示了对侍女的宠爱。日子久了,大老婆怒了,便差人把侍女撵走了。侍女走了以后,晏殊终日闷闷不乐,觉得生活实在缺乏情趣。
忽然又一天,张三影来晏殊家里做客,填了一首《碧牡丹?晏同叔出姬》,以侍女的口吻写自己如今憔悴的心情。晏殊令官妓当场演唱,唱到结尾“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晏殊面色凄凉,深情悲切,不禁感叹“人生行乐耳,何自苦如此!”随即命人拿钱赎回了侍女。
可见,张三影以风流之心推己及人,将一首情词唱到了晏殊的心里。他以情动情,令晏殊幡然醒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
只是不知道,那晏殊夫人是否恨死了张三影。
说了张三影的糗事一箩筐,让人觉得好像他只会风流一样,其实不然,张先的词上承花间下启苏轼,是宋词发展中的重要一环。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价为:“张子野词,古今一大转移也。”他的词作蕴意凝练,情感饱满,“才不大而情有余”,是婉约言情类的高手。
《千秋岁》便是个中翘楚:
数声,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这首小词上下阕语意贯通,表达了爱情受阻的幽怨和坚定不移的决心。“天不老,情难绝”既化用了李贺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又别出自心,肯定了天不会老,深情也不会断绝的信念。其中“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更是发挥了谐音的妙用,“丝”恰好暗示了“思”,寸寸相思,结成紧密的网,任谁也破坏不了。
当代作家琼瑶女士化用这句诗词,写了一本言情小说《心有千千结》,迷倒无数少男少女。可见,张三影虽已作古,但其风流不老。
张三影一生官运不算通达,但也还算顺当。他官位不高,一直做郎中,但能够坚持到退休,也算善始善终。
衣食丰足,风花雪月,写自己的词,泡自己的妞,人生还有什么能够比这更快活的呢!
凤钗钩沉,往事如风:陆游
在安徽省怀宁县的小镇上,焦仲卿夫妇殉情的墓地经过后人的修缮,已经成为凭吊的风景。那个曾经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为此赞叹不已的爱情就诞生于此。如今,“孔雀东南飞影视基地”已经在小镇落成,爱情让这个小城名扬四方。
《孔雀东南飞》是脍炙人口的乐府诗,也是中国古代叙事诗中最长的一部;和《木兰诗》并称为“乐府双璧”,和唐代韦庄的《秦妇吟》并称“乐府三绝”。
然而,能够打动人心的并不是这些煊赫的头衔,而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中凄婉缠绵的爱情。
这是一个古老而又深刻的话题,由于焦仲卿家婆媳关系不合,焦仲卿的娘亲总是看不上儿媳妇刘兰芝。刁蛮婆婆总是想方设法让焦仲卿休妻。焦仲卿虽然不愿意,但在古代中国,“顺即是孝”,婆媳关系一破裂,基本只能遵母命休妻。而刘兰芝也十分刚毅,果决地回了娘家。
刘兰芝的哥哥爱慕虚荣,屡次三番劝说其改嫁,均无果而终。可惜,女人终究还是敌不过舆论的唾沫,在哥哥的软磨硬泡下,终于决定改嫁。
结婚的前一天,前夫焦仲卿赶来道喜。试想,当年夫妻情深不渝,此番见面自然相拥而泣,发誓“永远和你在一起”。焦仲卿哪里是送祝福,简直形同索命。
就在他们见面的当晚,刘兰芝投河自尽。第二天早上,焦仲卿吊死在树上。
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就这样化为一双可歌可泣的苦命鸳鸯。
在古代社会,由于婆婆的干预,强行拆散夫妻的例子不在少数。《红楼梦》里凤姐最经典的计谋便是宝玉大婚之夜的“掉包”。像八字不合、面相克夫等,诸如此类的借口不胜枚举,任何一种原因里,婆婆都可以责令儿子休妻;而读书人的“忠孝”观念根深蒂固,常常只能忍痛割爱,饮恨偷生。
陆游也是此类深受其害的人。
陆游和表妹唐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成人后,按照封建社会的习俗,亲上加亲,结为夫妻。陆游是词坛老大,唐婉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两人在一起琴瑟和谐,恩爱无比。
但陆游的母亲非常不喜欢唐婉,具体情况有很多种说法。一说陆游的母亲在娘家的时候和嫂子(唐婉的妈妈)不和,所以看不上这个侄女;一说是这个封建主义老婆婆不喜欢唐婉的开朗;还有一说是唐婉和陆游结婚两年没有孩子,陆母为了后继有人,便责令陆游休了表妹。陆游不愿意,在别的地方置了一处房产,照样和唐婉开心地生活。但纸里包不住火,陆母知道后,勒令陆游和唐婉断绝关系,当头一棒打散了这对鸳鸯。
陆游后来遵母命娶了一个温柔恭顺的女子为妻,很快生了个大胖小子。唐婉也在后来嫁给了皇族后裔赵士程。
和李清照后来的悲惨再婚相比,唐婉是幸运的。赵士程应该是那个时代最为称职的模范丈夫。他温柔敦厚,同情唐婉的遭遇,并用自己的柔情来温暖唐婉受伤的心。赵唐二人也开始在平凡的生活中萌发新的爱情。
不料,在一次外出游玩中,唐婉夫妇恰遇陆游夫妇。唐婉来给表哥敬酒,大家稍坐叙旧,估计都说了很多珍惜生活之类的劝慰之语。
及至唐婉将要离开,陆游忽然心潮澎湃,提笔在沈园写下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和唐婉相爱的时候,陆游将传家之宝凤钗送给表妹做定情信物,而写作这样一首《钗头凤》,词牌与经历暗合,也证明了陆游的深情。
望着表妹红润的玉手,接过她递来的温酒,这满城醉人的春色和柳条,勾起多少往事。分别几年来,惆怅满怀,如今桃花依旧凋落,当年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而今连书信都没有半封。面对曾经的爱情,陆游脱口而出的“错、错、错”与“莫、莫、莫”,似乎在怀疑什么,又似乎在否定并拒绝接受现实。
这样的陆游让唐婉伤心,也令唐婉心碎。
唐婉看到这首词后,感慨万千,提笔和了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感慨人情薄如凉水,雨打落花的黄昏时刻,常常是以泪洗面,想要诉说这无尽的心事,但却实在非常艰难。今天的你我,已经不能再重复昨天的故事,虽然心里情深依旧,却要对别人强颜欢笑。“难”与“瞒”暗示了唐婉虽然衣食无忧,但心中的凄苦却并不比陆游少半分。
两首《钗头凤》都是爱情绝唱,放在一起来读,真是深切婉转,如泣如诉。
有多少浪漫的爱情,就有多少关于爱情的结局。
贾宝玉虽然娶了宝钗,但潇湘馆的青竹依然历历在目;焦仲卿刘兰芝双双殉情,终于完成了生死与共的誓言;梁山伯与祝英台化成飞舞的蝴蝶……所有那些曾经被拆散的爱情到最后都变得十分凄美。韩国催泪天后崔智友曾演过一部电视剧,名为《天国的阶梯》。在通往天国的路上,朝霞满天,相爱的人们都可以在天国找到彼此,那是一个充满了幸福和爱情的天堂。
如果天下的恋人都知道有那样一座天堂,不知还会不会愿意苦守人间,待黑发斑白。
从“两小无猜、白头到老”的爱情理想到婚后幸福甜蜜的生活,到被迫分手,强迫自己遗忘,再到最后的不期而遇。爱情的起伏犹如波涛翻滚在胸,不断撞击着彼此的心灵。
身为弱女子,唐婉终于受不住爱情水深火热的煎熬,写下《钗头凤?世情薄》后抑郁而去。
而此时的陆游,被宋孝宗赏识,赐进士出身,仕途通达。除了勤于政绩之外,便是忙点文学副业,写作了许多感慨国事兴衰、关心百姓疾苦的词。
将近半个世纪后,陆游年过花甲,来到沈园,唐婉当年的影子犹如满园花草,萦绕在陆游的心间。怕逢春,一如春来满是愁。陆游害怕进入沈园,怕惊鸿一瞥就可以洞穿曾经的誓言。
唐婉香销玉殒,而园中草木依旧,越是怕接近又越是想靠近。这是人性的本能,也是人性的弱点。
陆游每每来此处,必要提笔成文,先后写作了四首梦游沈园的怀旧诗。
八十岁的那年春天,他再次暂居沈园,往事迢迢扑面而来,陆游忽觉神清气爽,饱含深情地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不久后,陆游溘然长逝。
从此,沈园莺飞草长,都与陆游和唐婉无关。
爱情是生命的一条曲线:苏轼
四川眉州青神县的岷江河畔,一片青翠俊秀的山峰连绵在云海间,其中一山名为中岩,名声在外。此山中有一汪清泉,水波清澈见底,而池中的游鱼更是颇具灵性,只要临池拍手,这些鱼儿便如同听到召唤一般纷纷游来令人赞叹。
相传当年北宋进士王方在此地与友人相聚,见到此景时爱不胜收,便命人为这池清泉取名,众人挠头深思时,一少年已经挥毫而就,写下了“唤鱼池”三个大字。笔法遒劲,取义深刻,王方对面前这个少年顿时生出几份赏识。
这个少年便是苏轼。
因为年少才俊,苏轼被王方选为乘龙快婿,将自己年仅十六岁的爱女王弗嫁给了苏轼。才子佳人,珠联璧合,也算得上是一段人间佳话了。
据史料记载,王弗为人“敏而静”,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在与苏轼婚后的生活中,王弗总能在一些生活琐事上从旁点拨,对苏轼给予提醒,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诗词赏析,苏轼都能从王弗那里得到不同的惊喜。
苏轼为人豁达,不拘小节,在与客人交往时常会因无心之失而将人得罪。这时,王弗便凝立屏风之后,将苏轼之过谨记,然后婉言相告,言辞凿凿,令苏轼不得不心悦诚服。
贤妻如宝,苏轼所得的更是宝中至宝。
王弗就如同那“唤鱼池”中的游鱼,在苏轼需要的时候便悄然而至。中国现代文人沈从文在念及妻子张兆和的好时,曾感言到:“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苏轼就像胸怀天下的至尊宝,他所爱上的紫霞仙子正是王弗这种人:明眸皓齿,不可方物,但却沉静内敛,温柔典雅。在那个正当最好的时节,苏轼遇到了他生命中正当最好的人。
可惜,红颜如花,流年似水,人生最难躲开的却是命运的无常。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
虽然拥有了绚烂的开始,却没能够走向隽永的结局。王弗的病逝将两个人十一年的幸福终结于此。
但苏轼不知,命运的隐秘正在于它的无可预见,当王弗温润如水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清晰可见的时候,世事却已“相逢一醉是前缘”了。
生命是一条不断延伸的曲线。在王弗去世的第四年里,苏轼续弦,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也是一个温顺贤良的女子,有着和王弗相似的眉眼。偶尔的恍惚中,苏轼似乎又能看到曾经的幕幕往事。
女人和男人之间的爱情,古今大抵相同,就像一片脆弱的花田,开出一次妩媚的花朵后便会荒芜,然而苏轼却宁愿将荒芜保留,藏在心海。别人不会懂得在他心底那片最深的海里蕴藏了怎样的情感。
王闰之也无法懂得。
但,她不懂,却包容。
王弗祭日的十周年,苏轼梦魂相扰,夜半惊醒。他惶惶四顾,王弗对镜梳妆的样子已经随着梦醒,被四周的黑暗吞掉,伸手一拭,双鬓已被眼泪浸湿,苏轼难掩心中沉痛,下床题词《江城子?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王弗化作思念,淌进了苏轼的血液里,就如同金子一样熠熠生辉,无比璀璨。苏轼深情一片的样子被身后的王闰之看在眼里。
是有人说,男人生命最初的那个女子,必定如烟花般绚丽,只是大多注定凋零。
但是,谁能知道,有多少女人在暗夜里哭泣:“如果可以,我情愿选择凋零,那样至少能活进你心里,而不是现在这样,看着你守着过去的碎片,却始终无能为力。”
在那样的夜里,王闰之体会得到苏轼的轻叹,也应该可以感受得到自己泪花落地的声音。
岁月毕竟是一条脉脉流淌的河。苏轼也在其中渐渐觉出了王闰之的好,这个女子简单知足,惜福长乐。苏轼的官运并不亨通,尤其是中年之后更显颠沛流离。但那个看起来娇弱无骨的女子王闰之,却始终陪伴着苏轼,走过一段段坎坷的荆棘路,无怨无悔。
她整整守在苏轼身边二十五年,一个女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呢?
苏轼几升几降,她却始终不离不弃,苏轼好不容易从旧梦中走出来,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光阴时,她却悄然离去。
王闰之的早逝让苏轼在遍地落英中,再次看到岁月的沧桑与残酷。
“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此时的苏轼已过不惑,人生过半,还有什么参不透的呢?对于王弗,他爱的深切,爱的纯粹,他永远记得王弗梳妆的样子,记得王弗嫣然一笑的回眸。对于王闰之,苏轼想来也是爱的,只是迟了那么一点点,在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封裹多年的爱解封,还没来得及牵起她的手倾诉自己的爱时,已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人生的遗憾也正在于此。
爱妻的亡故对苏轼的打击是巨大的,之后的日子里,苏轼没有再娶妻,而只是由一名叫做王朝云的侍女陪在身边。或许,经历过大爱大悲,苏轼已经没有再爱的力气了。步入暮年的他,只希望“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不过可惜,王朝云也是红颜薄命,早于苏轼离开人间。
尘世之苦,莫过于生死离别之痛。
苏轼这一生,苦乐相依,将人间的大悲大喜都品尝到了。对于爱情,他爱过,也失去过,人生一世,还有谁能再比他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苦楚感受的更深切呢。这三个女子,在苏轼的心里互不相扰,各有各的位置。她们和苏轼相依相伴,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却在生命的渡口诀别。
人生就是一场相遇,每个人都是过客。不管苏轼多么情深意重,生死之后,总还是要失去。但想来,如若没有这些苦,只怕也没有了苏轼日后的词。
苏轼六十六时,天下大赦。他在回朝赴任的途中病逝。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死亡有时候来说,未必不是一种新的开始。
醉卧花市,月夜灯如昼:欧阳修
在西方著名哲学家尼采的哲学观里,世界的“统帅”分为日神与酒神。日神通常代表理性,压抑人的自由;而酒神代表非理性,可以释放人的欲望。人们在日神的掌控下进行正常社会生活,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但是,在狂欢节前后,人们却可以遵从酒神的指引,开假面舞会,乘彩车出游,举行盛大的晚宴。在这一天忘记所有的压力和烦恼,听从内心的召唤、本能的诉求,释放所有的欲望。如今,人们通常知道欧美地区仍然盛行狂欢节;却并不知道,在中国古代生活中,也有“狂欢节”——元宵。
传统习俗里,中国的“元宵节”既有狂欢节的喜庆,也有情人节的浪漫;更有“合家团圆”之意,内容丰富,含义深刻。
古人吟咏“元宵节”的诗词更是比除夕的还多,佳作迭出,令人目不暇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这首《生查子》是欧阳修的代表作。(也有人认为是朱淑真所作,或曰秦观作,均不可考。)词作通过主人公对“去年今日”的怀念和追忆,写出了物是人非之感,今昔对比,似乎是受唐代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的启发。小词叙事清晰,构思巧妙,如上等香滑巧克力,入口即溶,绵绵情意唇齿留香。
在中国古代,“元宵节”相当于情人节,宋朝更是放长假五天。《岁时杂记》云,“自非贫人,家家设灯。”可见欧阳修的“花市灯如昼”所言非虚。但看那“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实在不像在人山人海的城里赏灯,倒像是青年男女的幽期密会。上阕至此戛然而止,言有尽而意无穷,如水穷之处坐看云起……只在下阕“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中约略可推断出当年甜蜜约会的场景。
月、柳、花灯,繁华并起一如往昔,却再也寻不到去年的佳人,怅然若失犹如一曲人生咏叹调。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抚今追昔,时光交错,故地重游,这似乎成了欧阳修词作中的一个基调。这首《浪淘沙》又是一例。
据词作分析,去年此时,把酒问东风,欧阳修和朋友同游洛阳城东,垂柳依依,携手游春,无限从容。可惜,别后重逢再难聚,今年花更红,却不知此番分别,何时才能再聚?明年即便花开更艳,也不知该与谁同行赏春?赏春之时不免留下伤春之感。后人赞此词“深情如水,行气如虹”。作为一代文史大家,欧阳修的文与人,似乎也都兼具了这两点特征。
在任何一个朝代,最有名气的文人,必定是文章写得最好的那个。所以,在苏轼还没有成名前,欧阳修无疑是文坛泰斗。
在苏轼兄弟双双中进士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欧阳修读到了苏轼的文章,慧眼识珠,认定苏轼将来必将一代风流,“吾老矣,当放此子出一头地。”此言落地后不胫而走,一时引为文坛佳话。
如欧阳修这等文坛盟主,有很多人都不愿意退居历史二线,于是打压后辈,以便巩固其地位。而欧阳修却从不如此,他曾经和儿子论文章的时候,提到苏东坡,认为三十年后,便无人再提起自己,大有“只知东坡,不知欧阳”的悲凉。可尽管有此先见之明,欧阳修却依然扶持后辈,曾巩、王安石等身为布衣的时候,都曾得到了欧阳修的提携与赞赏。
欧阳修少时家贫,母亲以荻画字,教他读书。他天资聪慧,且勤勉好学,一生从不自满,不耻下问,加上胸襟坦荡,终成一代文豪。
李白斗酒诗百篇,苏轼也不例外。魏晋时期的阮籍更是一喝一醉,常常连月不醒。而宋朝的酒业似乎尤其发达,一是经济比较发达,二是政策比较宽松,士大夫酒后闹事估计也没什么大不了;三是宋朝的皇帝都比较爱喝酒,“杯酒释兵权”,都是海量之人,喝多少也不糊涂。所以,欧阳修有诗云,“一生勤苦书万卷,万事消磨就十分”,所以不禁感叹“人生何处似樽前”!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人生,恐怕每个人的回答并不相同。但把酒言欢、及时行乐无疑是其中最为畅快的一种。
欧阳修一生宦海沉浮,几经贬谪,流年岁月,再次饯别知己,人生感慨不免脱口而出,遂留下酒中佳酿《朝中措》: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首句开篇写景,拔地而起,有凌空突兀的气势。手种垂柳既有对生活琐事的深情,“枝枝叶叶离情”,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春秋。几度春风几度霜,深婉细腻处更添豪放。下笔如风,一饮千钟,太守才气纵横、满腹豪情,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结尾处劝人劝己,以现身说法,奉劝诸位“行了直须年少”,似有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之意。另有一说,欧阳修劝告年轻人,宦海挣扎,须早作打算,“成名需趁早”,但此意与作者词旨相去甚远。
结尾“衰翁”两句,确有时光易逝之感慨,虽貌似消极,但通读全词,却有苍凉豪迈之情、顿挫之感,词意渐渐开阔。这一杯酒,喝得醉卧红尘,笑谈千古人生事,虽为醉言醉语,却实在吟诵得情真意切。欧阳修为人为官,光明磊落,酒后沉醉,也丝毫不辱才名;斗酒填词,留下一座“醉翁亭”,供后世瞻仰。
“庭院深深深几许,乱红飞过秋千去。”对于春天的伤感、怀念,和着故地重游,人面不知何处的感慨,不免发出“如此春去春又来,白了人头”的叹息。作为一代文豪,他为文坛留下太多华美的词作,然而,却没人知道“月上柳梢”之时,他约了哪一个姑娘元夜重逢?
后人常常知道封建社会如何封建,却并不知道古代生活也有许多的解禁和欢笑。
在宋朝,上元夜的青年男女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心上人,一旦两情相悦,就会如欧阳修所说“人约黄昏后”。柔情蜜意哪怕只有一个良宵,也没人会在意这个小小的“错误”。
可是,恰恰是那个美丽的女子,不知如何风情万种,惹得欧阳修一生的惦念。
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一个繁华的元宵节,她以为同样擦肩而过的情郎,居然写下千古名篇,只为了纪念那一夜的柔肠与风流。
记否,那次铭心的回首:辛弃疾
大概世界上有多少个情侣,就有多少种不同的情人节。爱情的经历、体会不同,对爱情的理解也就千差万别。如今的年轻人多喜欢在2月14日过情人节,这是来自西方的传统节日,人们互相赠送玫瑰花和巧克力,以示爱情和甜蜜。
而在东方,人们似乎又增加了3月14日的白色情人节;4月14日黑色情人节。如此品种齐全,按着世界各地的习俗和年轻男女对此节日的发展;可以发现一年中每个月的14日都是一个可以庆祝的情人节。面对如此种类繁多,可以过上一年的情人节,中国传统的情人节可就显得专情多了。
中国传统中的情人节,并不是我们今天所认为的“七夕”,而是现代社会定义为“团圆佳节”的元宵节。
宋朝年谷屡丰,国运虽不及前朝,但其繁华也不逊于唐朝。每年的元宵夜,城市里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点燃各式彩灯,龙凤虎豹,风格别致各有不同;金碧相射,锦绣辉映。更有纸糊的百戏人物,悬于数十丈高的竹竿上,风动处宛若飞仙(《东京梦华录》)。寺庙、大街,华灯异彩纷呈,亮如白昼;其间夹杂文艺表演,各种曲艺形式不断,通宵达旦,游人如织;其热闹的程度可谓民俗各节中的冠冕。所以,元宵节历来是各朝文人墨客着笔最多的节日。能够在这类作品中脱颖而出的,自然也是文学殿堂的上乘之作。
且看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东风还未及催得百花开,便已然吹醒了元宵夜的火树银花。一朵朵烟花怒放,在夜空中绽开无数的光亮,纷纷落下,如星光之雨降临人间,一时万物华彩。看街上,车水马龙,吹拉弹奏之声不绝于耳,人们载歌载舞,热闹非凡。上阕,以“宝马”、“雕车”、“玉壶”等词汇对接,其光月交辉、香影徘徊之绚烂扑面而来,其间或声色可闻,或环佩悦耳,或花灯迷眼,如梦亦如幻。
然而,稼轩之高明,却不仅仅在于渲染节日的气氛。仅仅行笔至此只能沦为写景之佳作,却难以称得上极品。而稼轩的盖世才华正是在下阕的意境之中才得以流露。
在这热闹的都市里,烟花如莲次,在盛世天空次第开放,街灯与花灯闪烁,照得月夜如昼。女子们的头上插满了蛾儿、雪柳,一路欢笑着走过,只有笑声随着飘来的衣香缓缓飘散。可惜“有女如云,匪我思存”,众里寻她,辗转而不可得。心中的怅然若失不禁涌上心头。
不料,柳暗花明,蓦然回首处,发现她正在灯火寥落的地方,殷殷之情,四目相对,一切的期待尽在不言中。
王国维先生称赞“众里寻他”四句,乃为治学及人生的最高境界,似乎有恍然彻悟的意味。而稼轩正是捕捉到了人生这瞬间的惆怅与惊喜,将这份得失之间,过尽千帆皆不是,脉脉此中人的感情发挥得淋漓尽致。热闹的元夕,喧嚣的城市,美丽的女子,却都不如心上人的回眸一笑。在辛弃疾的笔下,这“蓦然回首”的情致竟然如此深婉。
故事到了这个时候便算戛然而止了,但人们的想象却从未中断。
在宋代,理学已经开始逐渐兴盛,对于道德的约束也逐渐增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很难真的解放自己,无论是纯粹的感情还是本能的欲望。而元宵节,却为人们提供了一次狂欢的机会。青年男女在元宵夜的灯火通明中相遇,能够一见钟情者便私定终身,或可一夜风流,特殊情况下礼数也不予追究。
这似乎与如今的情人节提倡的“恋人团聚”有所不同。在古代,这一天拈花惹草、遭遇激情的不在少数。收入宋元话本的《张生彩鸾灯传》就是这类的故事。
据说张生长得清秀标致,在上元夜碰到了意中人,两个人情投意合,一见钟情,打算第二天私奔。结果因为交通堵塞人潮汹涌,他们被逛街的人流挤散,张生以为小姐落水身亡,回家后闷闷不乐,渐渐抑郁地生了病。也有说打算和他私奔的原是某富贵人家的姨太太;还有说欧阳修的《生查子》写得也是这个故事。不管故事是否可考,这流淌在生活里的民俗总是令人情深难忘的。
但同样是元宵节,同样是鱼龙舞,在词人们的眼里却有着不同的滋味。
在北宋词人的眼里,昔日元宵节中热闹的汴京,是大家理想中的游乐园;而对于南宋词人来说,汴京的繁华云烟过眼,终成一梦,风流扫地后,回忆是一种梦想,也是一段忧伤。曾经的风流扫地成空,如今的怀念只能多添凄凉。“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天涯海角悲凉地,记得当年全盛时。”世俗生活的风流与温柔,沧桑国破的裂变与疼痛,一时之间都纠缠在南宋词人的心头。
在这元宵节的背后,南宋词人对汴京的留恋、追思与暗想,都被淋漓尽致地写在宋代的文学中。连李清照这样的女子,也能够拈出尘世的哀愁。当年的汴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而那中州盛日,沦落到南宋,已经“如今憔翠,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这里当然有李清照因为身世漂泊,不愿出门招惹闲言碎语的原因;但其背后,连同她一起憔悴的还是宋代元宵夜流散的风流。
所以,在追慕前尘的时候,北宋汴京的上元夜常常成为后世艳羡的“目标”。
作为著名的爱国词人,辛弃疾当然知道元宵节的情深愁重。但辛弃疾之所以成为一代大家,自然也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南宋词人写元夕,大多有一定的套路和结构,即上阕专属于繁华;下阕满眼惆怅。
辛弃疾在《青玉案》的上阕写了元夜的灿烂与喧闹,歌舞升平之势势不可挡。而下阕并没有沿袭陈规俗套,于片段言语中描写了自己的爱情,令人读后屡屡回头,不知是否能于灯火阑珊处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辛弃疾匹马戎装,一生都在渴望收复失地,然而却不幸生在一个羸弱的朝廷。他的一腔热血无处泼洒,除了恣意词坛,还能够如何呢?
自古以来,文人总有把君王比喻成香草美人的喜好,又是追逐又是爱慕,辛弃疾能够写作如此佳篇,不知是否也同样情动于衷。
但作为喜欢诗词的人,恐怕还是希望辛弃疾的这首词的确是写给某位绝代佳人的。毕竟,英雄与美人的故事总是可以引起人们的颇多想象。
正如这首《青玉案》,若干年后,不但风采依旧,还诞生了令时尚美女们神魂颠倒的品牌:“花千树”、“百度”、“千百度”……
一碗汤圆一段情:姜夔
那年冬天一连下了几场雪,天气格外寒冷。
东方朔去御花园帮汉武帝折梅花,恰好碰到有宫女要投井。东方朔急忙拉住宫女,询问其原因。原来,这女子名叫元宵,自小入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也见不到父母和妹妹。“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年一到春节,就更加思念宫外的生活,想念一家人团聚的欢乐时光。但想想自己现在不但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连见面都不能了,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东方朔听后,见姑娘泪眼婆娑,非常同情,马上安慰说,“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会设法从中周旋”。
第二天,东方朔摆摊占卜,老百姓蜂拥而至,每个人占卜求来的都是“正月十六火焚身”的签语。那个时候,没有天气预报,也不讲究破除迷信,所以在纷纷得到此签后,人们街谈巷议,长安城很快陷入恐慌中。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汉武帝的耳朵里,又听说百姓们得了神谕(其实都是东方朔在“暗箱操作”)。东方朔一看给皇帝解释,火神喜欢吃汤圆,宫里的元宵姑娘做汤圆很好,让她做好了供奉火神。招呼百姓们一起张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可瞒过玉皇。
到了正月十五那晚,长安城熙来攘往,到处张灯结彩,元宵的父母也进城赏灯,恰好和元宵姑娘重逢。汉武帝一看,此法果然奏效,于是全国推行,赏灯吃汤圆也就成了习俗,流传至今。
在经济条件越好的时候,朝廷对这个节日越发重视。及至唐朝,元宵节已经成为全民性的狂欢节;宋朝则不但把张灯的三天延长到五天,还大放烟火,民间艺人有各种杂耍表演,更有载歌载舞的少女,异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每逢灯节的时候,开封御街上,彩灯万盏、焰火纷呈,如灯山花海,金碧辉煌,锦绣生香”。“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在古代夜生活常常受到严重压迫的时候,能有这样如此灯火通明的夜晚,可以全民狂欢,实在令人兴奋不已。于是,也就有了欧阳修、辛弃疾等人的艳遇。
但艳遇毕竟可遇而不可求。能够侥幸碰到喜欢的人,自然可以留一段风流韵事,但碰不到也无伤大雅,这火树银花的时候,随处都能够撞见愉快的场面,尽情地欣赏狂欢的人群。
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
帘前花架无行路,不得金钱不肯回。
诗中所提的“御街”是宋朝都城开封府中段的一条街道,在宋朝,也是著名的商业街。
据史料记载:北宋的御街,前后长达十余里,宽二百步,是供皇帝御驾进出、彰显尊严和气派的主要街道。而如今21世纪的御街,主要经营开封特产、古玩字画、各具特色,进入御街,能够有推开历史天窗的感觉,仍然可以依稀体会到当年宋都的繁华与热闹。
回头再看姜夔的这首《咏元宵》,应该是元宵夜出游,行至御街所作。坐在轿中隔着帘布看御街,各种珍品一应俱来(珍品,也指元宵),此处应指各种节日食品种类齐全。轿子走到这里已经过不去了,前面卖花的架子拦在那里,不把花卖给你绝不肯走。
这里面当然不是现代社会的一些强买强卖,而是有一种卖花的风情在里面。就像诗人在乎的也不是水泄不通的交通拥堵现象,而是繁华闹市给人的梦幻之感。
这份喧闹的背后,是家人团聚的欢乐,也是诗人最看重的感情。
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
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
这是姜夔的另一首《咏元宵》。诗的前两句仍然是对上元夜繁华的回味,“宝马香车”可见热闹非凡。而风雨过后的深夜,人群渐渐散去,唯有摊贩前的那盏灯依然亮着,而且仍然在高喊“卖汤圆”。更深露重,观灯后散尽的人群都各自团圆去了。接踵摩肩的喧闹不过是为元宵姑娘和家人的团聚寻找一个借口。
在中国,各地节日可以有许多不同的习俗,但主题却是一样的,那便是思念,是团圆。
而汤圆,无论从形态还是从风俗故事的起源看,都是一段讲述团圆的故事,所以人们喜欢用吃汤圆来代指合家团圆。
在医疗事业并不发达的古代,很多放在今天打几针就能治好的小病,却可能会要了古人的命。加上完全靠天吃饭,收成不好的时候,更是遍地饿殍。如果赶上几场战争,更是死伤无数。综合这些因素来看,古人比现代人面临的死亡几率要大得多;也因此,古人更重视与家人的团聚。所以,元宵姑娘并没有因为宫里吃得好、穿得好就忘记自己在宫外受苦的父母。
承欢膝下,合家团圆终究还是中国人解不开的心结。
当然,除了和家人共同团聚外,人们还会和亲人赏月游灯。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这首《鹧鸪天》仍然是姜夔所做,这是写在元夕的有所思。春天的绿色还没有到,双鬓的白发已经先染成了丝。“人间久别不成悲”看似劝慰自己和他人,实则却将浓厚的感情包藏在深沉的话语中。
沧海桑田,入骨的相思已经不能再伤害自己,心灵仿佛生了老茧样的麻木,历尽坎坷确佯装无事的痛苦,令人不忍卒读。
“红莲”指灯节的花灯,红莲夜自然便是元宵灯节。“谁教岁岁红莲夜”一句似乎在抱怨年年元夕,可只有读到“两处沉吟”,才知情深意重,唯恐团圆之夜更添愁绪。
相传,这首词是姜夔二十几岁时候,在合肥结识某女郎时所作。但分手后,他依然对女子想念不已。“肥水东流”既暗示了悠悠远去的岁月,也像是姜夔漫长无尽的相思。真是不应该种下这不合适的情思,年年团圆夜,听山鸟幽怨地哀啼。每逢佳节时,就在元夕的夜里,姜夔梦到了自己昔日的情人。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正卧于谁的身边,在哪一个枕榻边与人取暖。
爱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曾经的爱,却总是被人深深地想起。
其实,在元夕夜梦到恋人并不奇怪,因为元宵节就是中国古代的情人节。这一天,无论多远,人们都会希望团圆。亲人也好,情人也罢,大家端起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彼此倾诉着共同的思念。
“想念”是这碗汤圆恒久不变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