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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游子愁化作相思泪

游子愁化作相思泪

“放眼呦这片河山,山不断呦水不断,缘情也不断。山水摆开了棋盘,天地却不分楚汉,一根长长的血脉呦,把我们连成一串。山水摆开了棋盘,天地却不分楚汉,四面八方的五色土呦,凝成了一座江山。这方土呦山也连绵,这方土呦水也缠绵,这方土呦人也相恋,这方土叫人依恋。”

这是一首流行在现代歌坛的故土情歌,且不说他的词曲作者,只讲它饱含的深情,就勾起了人们对家乡的思念。一千多年以前,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曹操在面对旷远的山河时,亦忍不住对他的下属道出思乡的感慨:“狐死归首丘,故乡安可忘?”相传狐狸在临死之前,即使不能回到自己的洞穴,也要把他的头冲着巢穴的方向才咽气,表示那是吾之故乡;兔子也有这样的习性,除非是意外身亡,否则死也要死在窝中。无知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情感丰沛的人呢?万水千山,转战多年,停歇下来的时候,曹操能想到的不再是辽阔的江山尽掌握在手中,而是乡土那甜美的气息。

故乡是塑造一个人魂灵的地方,几乎每个人念叨家乡的时候,一是思念父母,二是思念那里的风土人情。久居异地,久别亲人,每每回忆,即使不会泪流满面,亦会对月长叹,夜不能眠。过年过节的时候,在异地看到家乡的节目,即便看到欢喜处,也会笑得哭出来。所以王维才有“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叹。家乡,成了人们日日的回忆,叫人愁肠百转。谁家练杵动秋庭。那岸纱窗闪夜灯。异乡丝鬓明朝镜,又多添几处星。露华零梧叶无声。金谷园中梦,玉门关外情,凉月三更。

乔吉《水仙子?若川秋夕闻砧》此曲是乔吉行经若川时所作。他落脚若川时正是秋夜,本来应该是夜深人静,却隐约听到阵阵的捣衣声音。古人的衣物是由丝麻等物编织而成,需要用捣衣木将织物砸软,就像现代的牛仔裤需要水磨一样,越是经过锤炼,衣物会越发柔软贴身。乔吉顺着捣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见一户人家的灯还没有熄灭,透过窗子映出里面女人孤独的干活身影。他猜测也许女人的亲人去了远方,她思念得睡不着,唯有捣衣消遣,在忙碌中驱除愁苦。

想到这里,乔吉不由得感同身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想到了李白的那句“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拿起轩窗边的镜子,发现自己两鬓昏黄,零星地出现了几点白芒,让他感觉自己又老了几岁。想到自己多年行走江湖,已然老得如此之快,那家人岂不是……不敢再这样想下去。正当此时,一叶梧桐在身边飘落,干枯的剪影被月光映在土地上,梦幻中令作者似乎做起了“金谷园中梦”。

金谷园是晋代石崇宴客聚会之地,经常在那里大摆家宴,汇集当时的文豪“二十四友”等,一起吟诗作对,好不快活。就连李白都曾希望造一个相同的金谷园以供朋友、亲人聚会。其实不但李白有这个想法,乔吉也希望能拥有一个金谷园,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家人和朋友了。

想到金谷园的乔吉忽然又忆起了“李白夜度玉门关”的典故。李白路过玉门关时曾写下《子夜吴歌》,是专为丈夫出关打仗的思妇所写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李白在《子夜吴歌》也用到了捣衣的情景,与乔吉的《水仙子?若川秋夕闻砧》中提到的捣衣声相映成趣,难怪乔吉会在曲尾引出此典。

“曲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在冰冷的月华洗礼下,乔吉的思旧情绪越发浓烈。遂告别了捣衣与凉夜,辗转向家乡的方向行去。瘦马驮诗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

乔吉《凭阑人?金陵道中》在穷游天涯之后,乔吉路过金陵古道,再涌思乡念头,忍不住写下了这曲《凭阑人》。“古道西风瘦马”是古人词曲中常用作烘托背景气氛的媒介,乔吉的曲子也不例外。不过,“瘦马驮诗”不是指乔吉,而是唐代诗人李贺。被誉为“诗鬼”的李贺本是唐宗室郑王李亮的后裔,虽家道中落,依然饱读诗书,得了功名,怎知道遭人毁谤,不能举进士。从天堂一下子被打入地狱,令李贺大受打击,便在外流浪。他有个习惯,骑着一头毛驴,背着一个破皮囊,见到什么新鲜事物就赋诗一首,丢入囊中。他的诗集就这样不知不觉累积而成,“瘦马驮诗”的典故也就名声在外了。

元代之后的学者研究过乔吉与李贺的经历,称二人的遭遇格外相似,元人钟嗣成在《录鬼簿》中形容乔吉:“平生湖海少知音,几曲宫商大用心。百年光景还争甚?空赢得,雪鬓侵,跨仙禽,路绕云深。”意思是说乔吉一生当中难遇知己,费尽心思做文章,只为得到有识之士的赏识。然而人已到老,得到的只是两鬓斑白,所能做的只有退隐江湖。钟嗣成对乔吉的评断的确是中肯的。

乔吉的余生过着如同李贺一般的流浪生活,他在行走多年之后,最终还是受不住想家的煎熬,生出倦鸟归乡、狐死向丘的意念。他到了金陵附近,眼看离老家杭州不远,再看到几只倦鸟向附近村子飞去,便忍不住伤情起来。在这曲小小的《凭阑人》里,前半段乔吉借李贺自比身世,借倦鸟说自己的归乡情切;后半段则是完全化为对自己的怜惜,感慨自己的青春年华就这样逝去了。激起他感慨时光流逝的便是那漫天飞舞的柳花。

晚春的柳树该生叶了,残存的柳絮迎风扑面,沾在两鬓,如同自己的生命已经垂暮,却还独身在外,实在太过孤独了。此时乔吉并未至晚年,不过华发早生,而柳絮挂在两鬓上显得他更加苍老,内心倍觉凄惶。

人恋故土,特别是对漂泊厌倦之后,寄一封家书,恨不得魂魄与家书一同寄去,留下没有灵魂的躯壳,飘零十数年的乔吉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中国台湾诗人余光中将乡愁比喻成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这小小的邮票等同书信,跟随着他,魂灵也飘向了落叶该归的地方。乔吉没有小小的邮票,但却有小小的思乡曲,被他放在了自己的诗袋中,虽然寄不出去,却寄托了他的情怀。

回家,困扰了无数游子的情感纠结,也是流浪经年者心中最后的祈求和挂念。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辽阔的空间,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思乡的感情褪色。乔吉的倦和归,既说自己,亦是在诉说那个年代无数游子的心声。